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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民调查报告[小说版](ZT,作者叶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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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5-28 13:4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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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民调查报告[小说版](ZT,作者叶炜)
第一章
1、
刘青松当上小李庄的队长那年我十五岁。我不知道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刘青松为什么要干队长这个职务,我只记得那年发了一场大水。洪水很凶猛地从村东的小龙河翻卷着黄色的泥浆灌进了小李庄。刘青松穿着他那条红色的裤衩在齐腰身的泥水中呼喊着:发大水了,发大水了,大家快到大队部去。
大队部就是村委会办公室,那里地势高。
刘青松忠实地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履行着他的队长职责。他的婆娘赵玉秀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面对着一院子的滔滔洪水哭开了,边哭边骂着刘青松。
洪水漂走了村里的几头牲畜。十几间老房子被冲塌了。后来我从电视上知道这是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再后来就有许多装满棉被面粉衣物的大卡车开进了村子。刘青松家分到了两袋面粉和一件呢子大衣,呢子大衣是村长曹东风给刘青松的奖励。
那以后的冷天,呢子大衣便长久地粘在了刘青松的身上。
刘青松和曹东风是拜把子兄弟。这是曹东风当上村长以后的事情。那之前刘青松和承包砖厂的曹东风关系并不好。我记得他们两家还吵过架。刘青松和曹东风两家隔着一堵墙,也算是邻居,只不过两家的大门是反着的,一南一北。
两年前,曹东风家的猪跑到刘青松猪圈里偷吃猪食,被赵玉秀发现了,骂了一句谁家的爹跑出来了也不管一管。曹东风的婆娘刘小妹听见了,一看是他们家的猪,就回了一句什么。赵玉秀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拿起喂猪的勺子照着刘小妹的脸就扔了过去。只听见刘小妹惨叫了一声“娘耶”就捂着脸倒下了。
刘小妹的脸上从那以后就留下了一道很难看的疤痕。
刘青松听说这事以后很惊奇地看了赵玉秀半天,不敢相信。他说你哪来得胆量啊,竟敢那么狠地打人。赵玉秀笑笑,说我也不知道。
那以后,连刘青松也不敢轻易对赵玉秀发火了。
赵玉秀因此时常告诫刘青松要敢于反抗敢于斗争,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她曾经上了三年的小学,学过毛主席语录。
后来村里搞选举,老村长刘登高推举刘青松为候选人。刘青松征求赵玉秀的意见,赵玉秀说不干。刘青松于是就对老村长说自己不是当村长的那块料。老村长说我推举你为候选人是因为你为人忠厚,又有学问,可以为村里做些事嘛。刘青松坚决不干。老村长只好无奈地说那你帮着我们做选举的工作吧,你人缘好。老村长是刘青松本家大叔,干了十年的村长了,在村子里落下了很好的口碑。
刘青松问赵玉秀为啥不让他干村长。赵玉秀说也不是不想让你干村长,主要是怕村里人说闲话,咱和登高叔毕竟是本家呀,人家毛主席还不主张家族制哪。
选举前一天晚上,天气特别闷热。刘青松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忽然听见有人推门。刘青松说谁啊?
我,曹东风。
刘青松紧张起来,以为曹东风要来找茬。起身开门时顺手摸了块砖头。
曹东风一脸的笑容进来了,对刘青松说没啥事,过来聊聊。
刘青松一看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客气起来,把曹东风让进屋。
赵玉秀见他进来,抱着睡着的孩子进了里屋。
曹东风说咱们两家是邻居,该常走动走动,有空到我那里去喝两盅?
刘青松给他倒了杯茶,说是啊,咱们两家只隔一堵墙哪。
曹东风笑笑,说她们女人之间的事情,咱们都别往心里去啊。
刘青松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过不去,毕竟是自己老婆把刘小妹打了,想说点客气话。
赵玉秀从里屋走出来,对曹东风说那事确实是怨我,我这人头脑发热,一着急就不是自己了,你回去告诉弟妹别往心里去啊。
曹东风说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咱们两家还是好邻居。
曹东风在那里坐了半天,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走了。刘青松把他送到门口。曹东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老弟明天是不是要帮着村里搞选举啊?
刘青松说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曹东风说我想参加选举,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刘青松一听这话愣住了,心里说原来他今天来是为选举的事情啊。嘴上说你想干你就干嘛。
曹东风笑笑,那还望你老兄多支持啊。说完转身走了。
刘青松在那里愣了半天。
选举那两天,下起了雨。
刘青松他们就抱着投票箱挨家挨户地跑,动员大家填选票。大部分人似乎并不关心谁来当村长,有一些村民的选票还是让别人替填的。刘青松这一组选票还比较集中,许多人选了曹东风和老村长。其他的几个组选的很乱,但集中起来就是曹东风最多了。刘青松说这主要是因为曹东风承包着砖厂,有钱,曾经给村里小学解决了三间大瓦房,在群众中间有一些威信。
曹东风成了小李庄的新村长。
曹东风上任第一天就找到刘青松说要和他拜把子。刘青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曹东风是什么意思。曹东风说他就是觉得两个人对脾气。
刘青松跟赵玉秀合计,赵玉秀说他曹东风算是有钱有势的人,干嘛要和咱穷人套近乎?刘青松说既然人家主动提出来了,就应了吧。赵玉秀说恐怕没这么简单,你是一个重义气的人,曹东风可能就是想利用你这一点,还是小心一点好。
尽管赵玉秀反对,刘青松后来还是和曹东风成了拜把子兄弟。
几天后,刘青松又答应了村长曹东风要他担任队长的请求。
2、
曹东风当上村长以前是小李庄砖厂厂长。在老村长还干着的时候他就出资把村办砖厂承包了。砖厂本来是八九年村里以挖河泥造砖为理由向镇上李书记申请的,当时主要是想把村里的闲散劳力利用起来,省得他们到处乱窜,闹心得慌。
李书记是小李庄李家的后代,也是小李庄唯一一个吃公家饭的人。他当上镇书记以后对村里特别照顾,老支书一申请,他就给批了,但强调一定不要用水田做原料。实际上砖厂开起来以后就是吃的水田,这事村里人都知道,碍着老支书的威望和砖厂对村里闲散劳力的作用,没有人说出来罢了。后来砖厂不知怎么慢慢变得不景气,老支书和村长一合计,不如把它包出去算了,这样又省心,还能赚钱。
这事经村委会研究,就定下来了。马上召开承包动员会。一时间砖厂要承包出去的消息激动了整个村子,几个有钱的人都想把砖厂包过去。谁都知道这里面的油水大了,吃村里的地,用村里的劳力,一年只需要交五万的土地使用费,肯定会赚钱。村里之所以干不好,那是因为没人管,又不懂技术,光堵窑就堵了两回了,这哪能行?曹东风偷偷到砖厂看了不知多少回了,算计了好几年,早就想把它承包过来。他前几年跑运输发了财,因为出了车祸,就把车包给别人了,自己当起了老板,早想把手里的死钱变成活钱,这次机会来了。
曹东风以最高价承包了小李庄砖厂,重新聘了技术员,效益果然直线上升。他这样的人,脑子好使,活泛。村里人都说这年头他这样的人要是不发财那才叫怪呢。
现在曹东风当上了村长,这砖窑生产的事就耽误了。他想让刘小妹把砖厂撑起来,又担心她一个女人家不太管事,又没有什么文化,连小学也才念到三年级,以前她做砖厂发货员的时候,还经常记错帐。
这些日子一直在下雨。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这样。刘青松说是老天爷拉痢疾,可怜我们这些庄稼人呢。下雨了,作农民的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歇歇了。平常谁敢歇呀,又是庄稼又是老婆孩子的。
下雨天,刘青松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他在那里睁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事情。赵玉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做些针线什么的。和其他人一样,他们家的大门总是关着,这样的天没有谁来串门。
刘青松在里屋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跑出去开门。曹东风披着一件雨衣站在门外,他说你现在有没有空?刘青松说哪能没空,这样的天。曹东风进来,抖抖雨衣。赵玉秀给曹东风倒了杯茶水。
你倒挺悠闲的。
刘青松笑笑,我又不是村长,忙什么。
曹东风也笑笑,没吱声。
有事?
也没啥事,就是闷得慌,出来和你聊聊。选举都好几天了,我这个村长也上任了,至今还没有做什么事,心里有些着急。
你没和王支书商量商量?
他这些日子好像有什么事情,一直没和我绕面。
可能是镇上李书记闺女出嫁的事。
曹东风说王支书和李书记关系是不是很好?经常见他往镇上跑。
还不是因为在一个村吗,李书记这人挺在意小李庄对他的看法的。
曹东风没再说话,愣了一会儿说我想给村里做些事情,老哥你可要支持我。刘青松说那当然,我也是你手下的兵嘛!曹东风笑笑,说你能帮我料理砖厂吗?我实在没有时间再去管那些事情了。
不是有弟妹吗?
曹东风叹了口气,说她哪行啊,一个娘们家,她不行。刘青松不说话。曹东风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队长这个职务说白了就是村长助理,对你来说是个轻松的事。我把砖厂交给你,也不发工资,我给你分红,就算是我出钱你出力还不行吗。
刘青松想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能干,主要是怕别人说闲话,再说要是把砖厂的生意搞砸了,我也对不住老弟你呢。曹东风说我在小李庄是单门独户,又没有什么亲戚,你让我去找谁?咱两个既然是拜把子兄弟,你就不要太见外了。
刘青松沉吟了半天。
曹东风说你也不要考虑帐目的事情,我让你弟妹继续做发货员,帐目上的事情可以让她去做。
刘青松说你真想给村里做点事?
那当然,我现在是钱也赚了,什么都有了,就是想让大家富起来,光靠砖厂已经不行了,必须想办法。
刘青松说难,老村长也想做点事情,一直都没做成。
我知道这有些困难,可我既然当上了小李庄的村长,就得干点事情,只要你能把砖厂替我接了,把砖厂的事情做好,我就有底气干了。
刘青松犹豫了一会儿,看看一直在一旁做针线的赵玉秀,说行。
曹东风走了以后,赵玉秀开始埋怨刘青松,说他心太软了,砖厂这么大的事情你也敢干?刘青松说怕什么?怎么不敢干了,再说娃子也大了,也该给他攒些钱了,这砖厂我给曹东风弄好了,一年总有些收成。
赵玉秀一听这话就不再说什么了。
3、
刘青松和曹东风去看砖厂。因为下雨,砖厂早停工了,空荡荡的。刘青松说东风你怎么不留几个人看厂啊,要是让谁瞅了漏子偷点什么你可就惨了。曹东风说不怕,谁敢偷啊?这年头虽然乱点,咱这里算是好的,不用担心。刘青松想想也是,就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绕着砖厂转了一圈,看见前不久切好的砖坯子被雨水淋坏了许多,窑也进了水。几辆推土车在细雨中胡乱地放着,刘青松笑着对曹东风说是不是光把心思用在选举上了,砖窑也不收拾收拾。
曹东风有些气恼地说刘小妹对砖厂的事从来都不大上心,她只把钱看得紧。
两个人说着来到砖厂办公室,里面很暗,还有些潮气。办公室是建砖厂那一年临时盖的两间瓦房,外面的那一间是办公的地方,里面那一间放着一张床,曹东风以前经常在那里睡觉。
两个人坐下来,曹东风想去倒水,发现暖瓶是空的,骂了句脏话。
刘青松看着窗外的雨,有些担心地说机器都停了个把月了,干起来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曹东风卷了卷裤脚,那里被泥水打湿了。有什么麻烦?人有的是,村里到处是闲散劳力,只要烧窑的几个师傅在,其他的问题就不存在了。等天好了咱就干起来,不瞒你老哥说,这砖厂投资的钱我早就捞回来了,现在咱们干一天就赚一天的钱。这年头全国都在搞建设,这楼啊房啊路呀的,建筑材料缺得不行。往大点说,总理不是要扩大内需拉动经济吗,靠什么?靠基础建设啊------
刘青松说还是你厉害,都一套一套的。
曹东风咽了口唾沫,笑笑,说我这是小聪明,真能人是咱们王支书,人家那叫韬光养晦。
刘青松愣了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东风笑笑,没什么意思,我也只是说说。沉吟了半天,曹东风又说,你知道王远是怎么上去的吗?
刘青松说听说过,好像是上面委任的,也没搞什么选举。
曹东风说没这么简单,先前刘三喜支书在的时候,有人给他捣鬼,到镇上举报说他贪污受贿,后来刘三喜就下来了。
刘青松惊异地说,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曹东风不吱声,只是笑。
刘青松知道有些话曹东风不能讲透,就没再追问,闷着头在那里想事。过了许久,曹东风慢腾腾地说老哥我们今后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刘青松瞪大眼睛。
曹东风继续说道:你知道王远这些年以来为什么年年被镇上评为先进工作者吗?那是因为他自从干支书以来就从没有拿过镇上的一分钱,工资都捐给福利院了。
刘青松说那他一家人怎么吃饭啊,反正不能喝西北风去吧。
曹东风笑了:你就不能用用脑子,他自有他的门路。你知道砖厂这几年的运转为什么这么顺吗?除了我的苦心经营,全靠他和镇上特别是李书记的交情,工商税务什么的全免掉了。我能不感激他么?这砖厂的利润有一半是他的。
刘青松不说话。
曹东风说这话我也就跟你说,其他的人根本就别想知道。王远干了八年了,我估摸着他也不会再干太长时间了。以前我想着必须靠着他,至少在他退以前得和他穿一条裤子。我知道他早晚得出事,可现在谁能够动得了他!
外面的雨更大了。粗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刘青松的心情沉到了极点,他看着窗外,半晌说不出话来。
4、
从砖厂回来,曹东风约刘青松到家里喝两盅,刘青松说改天吧,一个人回家了。这时雨还没有停,只是比刚才小了些。
家里大门关得严严的,刘青松使劲去推,推不动,里面插上了。他很奇怪,心说赵玉秀在家干什么了,门关得这么严实。刘青松在外面叫门,叫了几声没人应,声音就大起来。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刘青松看也没看就骂了句:你在里面生孩子呢,我叫了半天------话没说完他发现开门的不是赵玉秀,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刘青松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家的什么亲戚,再一想从来没见过这人啊。
你是------刘青松尽量装出一副很客气的样子来。
中年妇女笑笑,说我是个医生,你不认识的。
刘青松心里咯噔一下子,会不会是玉秀她------
赵玉秀生虎子时难产,受了不少罪,孩子生出来后大出血,差点就死掉了。那以后身体就落下了雨天腰疼的毛病。
刘青松这样想着快步进了屋,屋里很暗,里屋开着灯。赵玉秀在床上横躺着,下身裸露着,一条毛毯胡乱地盖在腰上。
她看见刘青松着急的样子,笑了一下,说你先出去一下,让这位大姐继续给我做手术。
刘青松半天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手术,你怎-------么了?
中年妇女走过来,笑着说还不是为了你们男人。
赵玉秀见刘青松还愣在那里,就说你去曹东风家看看虎子是不是还在他家,我头午见他和铁蛋一起玩呢。
刘青松满心疑虑地走出去,到曹东风家找虎子了。
曹东风家也关着门。
刘青松喊虎子虎子。没有人应。过了一会儿,曹东风出来了,对刘青松说你别喊了,虎子在我们家睡着了,等他睡醒了我让他回去。
刘青松嘴里嘟囔着,这孩子------
刘青松恍恍忽忽往家走,看见中年妇女急匆匆走过来。她看见刘青松,笑着说好了,以后就没事了。
刘青松脸有些红,点着头。
赵玉秀起来了,看上去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看见刘青松进来,问虎子呢?刘青松说在曹东风家睡着了。赵玉秀说这孩子怎么刚过去就睡着了。她看着刘青松发愣的样子,说你来。刘青松走过来,问啥事?赵玉秀不说话,红了脸,躺到床上去。刘青松回身插了门,顺手把灯关了。
赵玉秀问刘青松感觉有啥不一样吗?
刘青松说没有啊。你刚才是不是------
赵玉秀说我早就想放了,今天一大早来了个赤脚医生,正好省了去医院了。
刘青松担心的说这医生可靠吗,别-------
赵玉秀说看你这张嘴,人家刘小妹先做的,我才肯,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有把握。
刘青松说刘小妹也做了?我说刚才曹东风的样子那么怪。
赵玉秀在生了虎子不久,又怀过一个孩子。她的身体特别敏感,一不小心就怀上了,两个人愁得不行。孩子在虎子小姨家偷偷生下来了,叫苗苗。不敢让别人知道。计划生育抓得紧,刘青松又是党员,不敢大意。为这事刘青松愁了好一阵子,后来他想自己反正不是故意要第二胎的,要怪也不能怪自己。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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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5-28 13:45:15
第二章
1、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曹东风听到屋顶上的瓦被雨水砸得啪啪响,雨水顺着屋檐流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他不禁担心起来,这雨要是这么下法,明天准要发大水。看看身旁的刘小妹,睡的很香。这个女人特别能睡,跟猪似的。
曹东风想起身去院子里看看,拉灯的时候才知道电早已停了。捏了个手电筒,打开屋门,如注的雨随着风直往屋里钻,把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
院子里到处都是水,往外流水的羊口看样子有些堵了,他披了雨衣,拿了铁锹,捣鼓了几下,水又畅了,却还是显出小来。院子里的水越积越多,手电筒照到的地方全是大片大片的雨。
曹东风听见刘青松在院子里咳嗽,知道他也起来了。这一夜,两个人都没睡踏实。
第二天凌晨,山洪爆发了。
这是刘青松当上队长以后经历的第二场水灾。汹涌的水从山上冲下来,混入河道,很快就随着浑黄的河水冲进村子,小李庄眼看就要变成一片汪洋。
村里的人还在沉睡中,情形万分紧急。
刘青松第一个听到洪水由远而近的声音,他赶紧叫醒了赵玉秀,让她抱起虎子上了平房。他自己披了件雨衣,冲进茫茫雨中,在那里一遍遍大声喊着:发大水了发大水了,大家快起来啊------
曹东风听到刘青松有些沙哑的嗓音,一骨碌爬起来,穿着裤头跑到院子里,看见洪水已经很近了,吓出一身冷汗。回屋穿了衣服,喊醒刘小妹和铁蛋,就跑出去和刘青松分头围着村子喊。
村里的男女老少能出来的全出来了,都往大队部跑。
曹东风和刘青松带领几个村干部把村里几个年迈的孤寡老人背到大队部时,雨停了,洪水也变得越来越小。曹东风在大队部对着乡亲们讲了几句不要着急的话,就去王远家了,他一直都没有看到他们一家。
刘青松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家赶,他心里挂念着赵玉秀和虎子。赵玉秀抱着虎子一直呆在平房上没敢下来,她眼看着自家的十几只鸡被洪水冲出门外,院墙也塌了半截。她一看见刘青松就哭开了,边哭边骂他不顾家。刘青松看着娘俩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睛潮湿起来。
洪水冲走了村里的几十头牲畜,冲坏了村西靠近河边包括王远的十几间房子。村里差不多所有的房子都进了洪水,地里的水足有一米深,玉米全扑倒在地,受灾是很严重的。刘青松在当天的电视上看到这次的大水灾蔓延了大半个中国,长江差一点就决了口,全国受到的损失不计其数。
2、
王远的房子被洪水冲坏了一面墙,屋里的粮食和家什都泡在了水里。他家的房子在村里算是最旧的,还是二十年前盖的小瓦房。王远今年快五十的人了,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自己另立门户了。一个闺女今年刚刚嫁到邻村,家里就剩下老两口。
洪水来的时候,王远也听到了,并且邻家的李大头还在洪水来之前提醒过他,他以为这次的洪水不会太大,有些大意了。等到洪水进了屋,他和老伴李秀英才着急起来,收拾了半天,跑到屋前的高地上,眼看着洪水一浪一浪冲刷着屋墙,直到墙体轰然一声倒塌在地。
李秀英在那里埋怨王远。王远嘟囔着脸,说你懂什么,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说完就一个人去了大队部。半路上遇到曹东风,曹东风一脸的汗水。看见王远就问家里有什么事没有?王远笑笑,没事,屋墙塌了。曹东风问伤着人没有?王远没吱声,边走边问村里的人都安全了?曹东风说大部分都在大队部,停电了,大喇叭也响不了了。王远说知道村里损失大不大?曹东风说够大的,就怕乡亲们闹意见。王远说闹什么意见?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再说这次的水灾是大面积的,上边会有个说法,党和全国人民会帮助咱们的。
两个人刚到大队部,镇上的李锋书记就到了。因为路面被冲坏了,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了,后面跟着刘秘书,扛着个小型摄像机。
李书记看到大队部挤满了人,问王远村里受灾重吗?伤着人没有?王远说损失挺严重,塌了十几间屋,庄稼全毁了,和去年的大水灾差不多,不过没伤着人。李书记说那就好,你们能在这么大的灾情面前保证不伤一个人不容易,值得表扬。王远说都是东风他们年轻人的功劳,补救的及时,减少了损失,不然后果可能更严重。李书记看看曹东风,握握他的手,说好样的,上任伊始就作出了表率。曹东风笑笑,谢谢李书记关心,你是不是给乡亲们讲几句话。李书记看看一院子的人,我简单讲几句吧,过会儿我还要到小王庄看看,还得向县里汇报灾情。
曹东风看看王远,王远摆摆手,你说吧。
曹东风对着乡亲们喊:大家安静,镇党委李书记来看望大家了,下面请李书记给我们讲话。
大家都安静下来。
李书记习惯性地摆摆手,用他特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沙哑地说,乡亲们,这次的水灾是二十年来所没有的,不但是我们这里,长江沿岸几个省区都受灾严重,我们要作好灾后重建和粮食生产工作,开展自救,大家不用担心,相信我们党和政府会关心大家,我们党和政府会对灾区做好必要的救援工作的。
李书记停顿了一下。
曹东风带头鼓起了掌,乡亲们也跟着鼓掌。
李书记继续说,我还要到其他村子看一看,明天好到县里汇报,也好为大家争取更多的救援物资,我还会来看望大家的。
大家鼓掌。
李书记摆摆手,对曹东风他们说了句什么,带着刘秘书骑着自行车走了。
3、
县里和省里拨的救灾款捐的救灾物资很快就到了。曹东风叫上刘青松他们根据受灾情况挨家挨户把救灾物资发下去,主要是一些衣物,还有一些农用物资。刘青松以为可能会有一些人出来捣乱,抓住分配不均不公平的理由,给村干部一些难堪。没想到出奇的顺利,一个提意见的也没有。刘青松想也许是乡亲们觉得为这些小东西闹别扭不值得吧,再说受灾也不是很严重,庄稼地里的水第二天就退干净了,这一季的收成照旧,除了那屋倒墙塌的几家以外,谈不上什么灾不灾的。
最难办的是钱。
镇里李书记说县里和省里拨到镇里的救灾款一共是150万,分到小李庄6万,主要是资助受灾户建房和开展生产自救。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王远自己决定了事,可能考虑到这次的数额太大,王远召集村干部商量分配救灾款的办法。
王远说要根据受灾情况来考虑,其他就没有再说什么。
曹东风看大家都不言语,就问刘青松有什么看法。
刘青松愣了愣说,受灾最严重的是王傻子家,他家靠河边,屋子被洪水冲得很厉害,仅有的一缸粮食也进了水。王傻子本来就是咱村的困难户,和老娘相依为命,孤苦伶仃的,他们家的屋最该建。
管计生工作的吴计划说刘青松说得在理,先给王傻子家盖房谁也不会有意见。
大家跟着附和。
曹东风说那就这么着吧,其他受灾户呢?王支书的两间房和刘青松的院墙也受到了损失。
刘青松说我那个就不算了吧,一堵墙谈不上什么受灾,王远支书应该建。
王远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盖房好了,免得大家有意见。
一直没说话的妇女主任李春花说那可不行,王支书是地地道道的受灾户,受灾还分群众干部啊?
大家笑起来。
王远笑着说我们算什么干部啊,还不是给大家服务。
村会计刘建设喜欢抽旱烟,他猛吸了一口烟说就是,王支书也该用这笔钱建房。
曹东风看看刘青松,说也是这么个理,王支书就别再客气了,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建议刘青松的院墙也由村里负责建好。
刘青松坚决不同意,坚持说自己来。
曹东风看看王远的脸色,有些难看,就给刘青松使使眼色,说就这么定了,剩下的几家受灾户我们分别补贴一些,再用剩下的钱买点化肥,一家发给几袋,就算开展自救了。
大家表示同意,刘青松便不再坚持了。
灾后的天气特别热,空气里像掺了水,潮潮的。刘青松找了本家的几个兄弟把倒塌的院墙建了,曹东风过来帮了一天忙。
第二天曹东风喊刘青松去给王远帮忙盖房,刘青松不想去,说不是有建筑工吗,我们去干什么?曹东风说去看看吧,王傻子家也该去瞅瞅。刘青松给赵玉秀打了声招呼就和曹东风出去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
村后的小龙河水开始变得清澈了,河床还是很宽阔。刘青松记得小时候小龙河比现在还宽,还要深。那时一到夏天,河水就猛涨,给他们洗澡带来了方便。白天男人洗,女人们则是在晚上。那时候村子里的人也没有这么多,显得空荡荡的。有人说河里还有青衣水鬼,常常跑上岸来,帮着在河边洗衣和洗澡的人洗衣搓背。大人们说他们大多都是很善良的女鬼,不会说话,却很能干。
刘青松问曹东风,你说王傻子是不是和王远盖的房子一样?
曹东风说这个不知道,你问这干吗?
刘青松神秘地笑笑:不干吗,随便问问。
过了一会儿,刘青松又说,曹东风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曹东风说什么赌?
刘青松说我敢肯定王远盖的房肯定不如王傻子好。
曹东风说可村里给他们的钱是一样的啊。
刘青松笑着说别说是一样,就是王远多他也不会盖得比王傻子好你信不信?
曹东风想了一会儿,说我信,我不跟你赌,咱们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两个人来到王远家,房子已经开始上梁了,盖得比原来的还要小。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王远不在家,老伴李秀英在那里给建筑工人张罗着茶水,一脸的喜色。看见曹东风他们,笑容满面地往临时搭建的茶房里让。
曹东风问王支书呢?
李秀英说一大早就到镇上去了,说是去看看李书记和福利院里一个老人。
曹东风和刘青松互相看看,没说什么,去王傻子家了。
4、
王傻子家离王远不远。房子正在建,看样子把村里发的救灾款全部用上了,盖的房子比王远宽敞气派多了,和他原来的草屋更没法比。
忙得晕头转向的王傻子看见他们,急忙放下手中的铁锨,给曹东风他们倒水。
王傻子其实不傻,只是脑袋有些钝,有时候转不过弯。他原来的名字叫王苦生,王孙氏生他的时候难产,所以村里的老先生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因为穷,从小死了爹,和王孙氏相依为命,眼看人到四十还娶不上媳妇,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光棍。
王孙氏年轻时守活寡,不知遭了多少罪。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生计和孩子,王孙氏也免不了让别人上过自己的床。王傻子小时候因此被村里其他小孩子看不起,没有人跟他玩,从小就孤僻的很,不愿意给人说话,小孩子开始叫他傻子,以后大家便叫开了。
王傻子二十六岁的时候还说不上媳妇,虽然有几个姑娘看中了王傻子健壮的身板,可看到家里穷得一塌糊涂,就算了。
王孙氏急得不行,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男人。邻村有人给她出主意,说十里外的小王庄一个鳏夫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出嫁。王孙氏刚开始没弄懂是什么意思,央人去说媒,媒人红着脸传话说人家那边想让你们娘俩都过去。王孙氏这才懂了,羞得满面通红,不同意。后来到男人坟前哭了几回,在媒人的劝说下同意了。这样一来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好事。
可事与愿违。
娘俩过去以后,王孙氏和那个男人睡了,鳏夫的女儿却不许王傻子上自己的床,谁劝也没有用。王孙氏带着王傻子满面羞红地又回来了,从此一病不起。在床上躺十几年了,全由王傻子伺候着。洪水来的那天夜里,王傻子喝了点酒,睡着了。王孙氏不知怎么突然喘不上来,想喊又叫不出声,蹬倒了床头的水缸。王傻子醒来,喊着娘醒醒,娘醒醒。王孙氏抱着他挣扎了一会,活过来了。她哭着说我不能走啊,我放不下我的傻儿子啊。王孙氏喃喃说着苦生还没摸过女人啊,苦生还没摸过女人啊。
两个人抱头痛哭。
那天夜里,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现在王傻子也盖上房子了。他傻兮兮地说着感谢洪水感谢大队感谢------。说得曹东风他们心里凄凄惶惶的,不是滋味。
两个人没有马上走,拿着铁锨帮着王傻子和起沙灰来。一旁的建筑工人大部分是附近村里的劳力,也有小李庄的几个闲散人员,他们看到这样的情形,在那里沉默着。
刘青松和曹东风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两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着,谁也不说话。朦胧夜色中,两个人看见王远家灰色的矮小的房子。河边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妇女的嬉笑声,她们开始洗澡了。
5、
王远找到曹东风,说镇上要派一个宣传团来村里进行灾后慰问演出,让他准备一下。曹东风问是什么样的宣传团?王远说我也不知道,可能规模不是很大,你在大队部喇叭里广播广播,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到乡场上去看就行了。曹东风说那好办,关键是咱们是不是要接待?王远说那肯定是要接待的,就在大队部吧,演出之前你到镇上的饭店要几个菜。曹东风说行,我这就去办了。
王远前脚刚走,刘青松就到了,他来和曹东风商量砖厂开工的事情。曹东风递给刘青松一颗烟,说先把砖厂的事放一放,村里又来事了。刘青松说什么事?
刚才王远说镇上要来慰问演出。
什么宣传团,又搞形式,这洪水还没过去几天,上边又来扰民了,李书记也真是!
曹东风猛吸了口烟,说你别乱说,这说不准是谁要搞的,也不一定就是李书记。
刘青松不说话,看曹东风院子里的两只鸡在那里踩蛋。大公鸡咯咯叫着在院子里猛追一只小母鸡,小母鸡满院子跑,最终还是逃不过,给踩上了。大公鸡发出一种欢快的叫声,从小母鸡的背上跳下来,小母鸡在地上趴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曹东风看着刘青松发愣的样子在那里笑。
刘青松说这鸡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曹东风说还有比这更快的呢。
刘青松看着他,没明白什么意思。
曹东风只是笑,不说话。
刘青松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刘小妹又不在家,说说嘛。
曹东风说我还要到镇上去,你要是想听就和我一起去,咱们路上说。
刘青松笑笑:你呀,狡猾狡猾的,去就去,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
小李镇在小李庄的正西。很近。两个人也没有骑车,抄的近路,在田间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田野里的春玉米已经出了天缨,正是授粉的时节。许多人在那里忙碌着。
两人路过一片洼地,看见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刘青松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是谁。
曹东风指着地里劳作的的女人说,知道这个女的是谁吗?她就是王远的远房侄媳。刘青松说我说怎么没见过她,她怎么在咱村了?这地是她的吗?曹东风笑笑,这地是王远的,他今年多包了两亩地。这女的是小王庄的,丈夫三年前死于车祸,后来公婆又相继死掉了,她不愿意在小王庄呆,带着两个孩子到咱庄来了,听说王远把她的户口落了。
刘青松说有这事?户口说落就落了?
曹东风说我要给你说的事就和这个女人有关。
这个叫翠香的女人那天领着孩子到王远家时,我正好在和他商量砖厂分红的事情。她的年龄有三十多岁,半老徐娘了。她见到王远就哭哭啼啼的,让两个孩子跪着叫舅舅。
我跟王远说我先走了。
王远在门口对我说这是他的一个远方亲戚,要在村里落户,别往外说。
我点点头,出来了。
那天李秀英不在家,回娘家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去给王远送钱。这种事情在白天不好做的,我本来想让刘小妹去送,她不愿意去,说看见李秀英就恶心。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一万块钱呢。
王远屋里亮着灯,大门是虚掩着的。我又不能叫,趴在门缝里看王远在不在。结果就看见他抱着那个女人翠香在那里亲热,我脑袋大了,想走,却又想看。王远胆子够大的,在堂屋里就把她放倒了,翠香发出叫声,王远却突然停下来,前后就一会的工夫。我偷偷退出来,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刚从娘家回来的李秀英,就把钱交给她了。这是在我刚开始干砖厂时候的事,好几年了。现在翠香和两个女儿住在村西,原先大队部盖的看树林的闲房。除了下地干活,平时不大出来。
刘青松听得呆了。
镇子不大,街道很宽敞,也很干净。两个人在镇政府转了一圈,在橱窗里看见关于树立好支书典型的通知。
刘青松说演出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曹东风说可能吧,王远当了这么多年的先进,也该宣传宣传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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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5-5-28 14:42:38
第三章
1、
雨季一过,砖厂就要开工了。
刘青松提前两天贴出了砖厂开工的通知,让原先在砖厂做活的出窑师傅作好准备。曹东风在喇叭上广播砖厂要重新招人,第二天一大早砖厂办公室里便挤满了人,刘青松和刘小妹忙得不得了。
翠香也来报名了。刘青松很吃惊,犹豫了半天,不敢答应。翠香红着眼睛,说俺是想来砖厂好好做工的,两个孩子要上学,俺想挣点钱,请你们批准吧。说完在那里嘤嘤地哭。刘青松看看刘小妹,刘小妹眼睛红红的,说答应她吧,怪可怜的。刘青松就在用工薄上写下了翠香两个字。
下午,曹东风到砖厂来,问刘青松,我听刘小妹说翠香来报名做活了?
刘青松说对呀,怎么了?
曹东风说没什么,我听刘小妹说了以后,觉得有些不妥,就去征求王远的意见,他没表态。
刘青松骂了声娘,说这也用问他,翠香可是个大活人!
曹东风笑笑,做事要谨慎,多问问没有错,既然他不表态,我们答应也没有什么问题,翠香毕竟是他的亲戚啊。
刘青松气得不行,说那明天就开工了?
曹东风说人齐了就开吧,反正料也备足了。
愣了一会儿,曹东风问王傻子来报名了吗?
刘青松说没有啊,干什么?
曹东风说那还有没有名额了?
说有就有。
今晚上咱俩一起去他家,问问他愿不愿意来看厂?他家太困难了。
刘青松愣了一会儿,笑了,说行,晚上去。
王傻子家屋里黑着灯,娘俩在院子里乘凉。两个人推开大门进来,王傻子看见他们俩,赶紧去屋里倒水。刘青松问怎么不点灯?王孙氏说电费太贵,不敢用。刘青松不吱声。
曹东风问王傻子,愿不愿意到砖厂做活?王傻子说本来要去报名的,怕你们不要,又没去。曹东风说你可以去看厂子,不用常呆在那里。王傻子说真的?曹东风笑了,说你在夜里要多去几趟,白天可以少去。王傻子说夜里我可以呆在厂子里。刘青松说那就行,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开始来砖厂做活。
王傻子和王孙氏连声说着给政府添麻烦了,感谢政府感谢大队。
两个人走出王傻子家,天已经黑透了,村子一片寂静,谁家的电视机开得很大,正在播放《焦点访谈》。
刘青松吐了口长气,说东风你想的够毒的,如果翠香不来报名,你还让王傻子来做活吗?曹东风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说你呀,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不光是为了促成他们的好事,还想为翠香这个女人也为村里做点事。
刘青松说为村里?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
不是,只是担心,你别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我在等待时机,到时候你就明白我的苦心了。
2、
砖厂开工了。
第一批砖坯全部进了窑,师傅把窑火烧得旺旺的,刘青松焦心地等待着第一批红砖出窑。砖坯坊最忙,小推车装满了土和煤灰来来往往,搅拌机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熟练得操作着切砖机。刘青松注意看了看在一旁给搅拌机加水的翠香,她热得满头大汗,头发随意地用手绢扎起来,一绺青丝粘在额前,贴身的白衬衫被汗水浸湿了,紧紧粘在身上。刘青松不敢多看,回办公室了。
天气出奇地热。
刘小妹在那里低着头织着一件毛衣。
刘青松看看她,说你也不嫌热,我现在看见带毛的东西就浑身热得难受。
刘小妹抬起头,笑着说你不看见它们也嫌热,现在这年头你们男人还不如我们女人能吃苦,你看咱们砖厂里做工的,还不是女人多,连人家翠香都来砖厂做活了。
刘青松笑着说男人们都在干大事呢,像你们家东风,不是整天忙吗?刘小妹说他还不是瞎忙,没有一件是为自各儿的,瞎忙活。刘青松不做声,问刘小妹东风今天干什么去了?一天没见他人影。
刘小妹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窗外,说谁知道,兴许又在大队部和吴计划李春花他们打牌了。
刘青松顺着刘小妹的眼光向外望,看见两只狗在那里追咬,来了兴致,不想两只狗一会儿连在了一起,在那里苟且。刘青松不自在起来,看看刘小妹。刘小妹红着脸说这天真够热的,又埋头织毛衣了。
王傻子一头闯进来,说堵窑了,让刘青松赶快去看看。刘青松一听这话脑袋大了,赶紧往砖窑跑。刘小妹也着急起来,去大队部喊曹东风了。
砖窑围满了人,出窑的几个师傅在那里急得满头大汗。大家看见刘青松,都给他让道。刘青松看见砖窑在往外冒着浓烟,烟囱里冒着火苗。问怎么堵窑了?没有人答话。年纪最大的大头师傅说是砖坯煤灰太多,引燃了。刘青松说那现在怎么办?大头说把砖坯清出来,可现在烟太浓,怕要伤人,不能进窑。刘青松问能不能把火熄了?大头说已经停止加火了。
曹东风急匆匆跑来,满头是汗。他看见这么多人围在砖窑就发火了,说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他指着砖坯坊的人大声说你们还不去做活?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刘青松这才注意到砖坯坊里就只剩下翠香一个人在那里忙活了,机器还在轰隆轰隆地叫着。
曹东风从大头师傅的肩头拿过一条毛巾,在水缸里湿了,捂着嘴跑进砖窑,把砖窑的几个进风口堵上了。
几个师傅上了窑顶,从烟囱口里倒水,浓烟小起来,渐渐灭了。
曹东风指挥着出窑的人往外清砖坯,刘青松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和曹东风比起来,他太缺少经验了。
曹东风看出他的尴尬,拍拍刘青松的肩膀说,你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当然没有经验,以后就好多了,我毕竟干了好几年了,经过几次堵窑的事。
刘青松说没想到开工第一天就碰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倒霉透了。
曹东风没说什么,看看砖坯坊恢复了做活,对刘青松说把不合格的砖坯全部废掉吧,重新做,今天晚上再添一窑新砖坯。
刘青松点点头。
3、
乡场上人很多。全村的人差不多都集中在那里,反正是大热天没地方去,乡场上还凉快些,又可以看演出,还有戏听,大伙索性都来这里了。
两支二百瓦的白帜灯高高悬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两边,发出耀眼的光芒。几个小孩子在人群里面穿来穿去,不时地跑到后台去看在那里化妆的演员,发出一些刺耳的欢呼声。
宣传团和村里几个干部在台上忙活着,计生员兼电工的吴计划忙得满脸是汗。曹东风和王远站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在谈论着什么。
七点钟,演出开始了。
妇女主任李春花抹着浓妆出现在舞台,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声。李春花用一口蹩脚的本地普通话说:
乡亲们,父老兄妹们,今天镇文化宣传团来我们村演出,让我们鼓掌欢迎。
下面响起哩哩啦啦的掌声。
李春花红了脸,看看台下的王远,继续说,下面请王支书上台讲话。
王远快步走上台,从李春花手里接过话筒,用他那低沉浑厚的嗓音说,乡亲们,我们村遭受了严重的洪水灾害以后,镇上李书记非常关心,亲自到咱村视察灾情,充分体现了上级领导对咱村的关心和重视。今年咱村超额完成了镇里交给我们的公粮任务,计划生育工作获得镇里领导好评,没有出现一个超生现象。咱村的各项工作任务圆满完成,产生了新的村领导班子。为充分表达上级领导对咱村的关心,李书记特意安排了今天晚上的慰问演出,大家一定要安下心来看完镇艺术家们的表演,不辜负上级领导的希望。下面我们欢迎艺术家们演出。
王远走下台来,一头的汗。
演出正式开始。
先是地方戏柳琴表演,吸引了不少掌声。接着是京剧名段选唱。听完了这些,王远就走了,他对曹东风说有点事,这边的事情你照应一下。
曹东风说行。他在心里嘀咕着王远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好的演出怎么不看了?这样想着,看见一个小白脸拿着快板走上台来,慢声细气地说,乡亲们,我现在给大家唱的快板是我们团集体创作的,歌颂的是咱村的好书记王远。
他话音未落,下面发出一阵笑声。
曹东风心说怪不得王远走得这么早,原来是------
台上的小白脸唱起了快板,底下的人开始起哄。曹东风作了个手势,想制止,有人走开了,边走边说回家抱孩子去!转眼间,乡场上的人变得七零八落。
台上的白面书生不知道怎么回事,底气不足地在那里继续唱着,快板也渐渐乱了方寸。曹东风仔细听了听唱词,除了有些虚的东西太多,写的还真不错,把王远十几年来为村里做的大大小小的事全罗列出来了,包括他早年带头为村里修的水渠和建的砖厂,以及前年筹划的果园和苇塘。可是乡亲们为什么这么反感呢?
曹东风找来吴计划和李春花,告诉他们自己有点不舒服,就去砖厂找刘青松去了。
4、
砖厂一片寂静。
刘青松一个人蹲在办公室前,抽着烟。他没有开灯,燃烧的烟头在黑夜里看上去像一个萤火虫,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刘青松平时不大能抽,身上也不带烟,今天这是怎么了?曹东风放慢了脚步,还是被刘青松听到了,他说你才来,窑都出过了。他站起来,掐掉了烟。
曹东风说砖怎么样?
刘青松说挺好的。
两个人又蹲下来。
刘青松问演出怎么样?
曹东风笑笑,说没想到王远还会这一手!
刘青松不明白,问哪一手?
你知道今天的演出主题是什么吗?是歌颂王远!我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自找难堪吗?就咱村那些人,本来就对村干部有看法,现在好了,他在那里歌颂起自己来了。
愣了一会儿,曹东风说也不知道李书记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知不知道咱村的情况,他老在那里表扬王远,就不怕老百姓腻歪?
砖坯坊走来一个人,晃动着高大的身板,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王傻子来看砖厂了。刘青松和曹东风都不说话,安静地在那里蹲着。
王傻子看见他们俩,站住了,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曹东风小声问刘青松:你有没有给他提翠香的事?刘青松说还没有,这事不急吧。曹东风说还是提提吧,免得夜长梦多。
刘青松叫了声苦生。
王傻子走过来:有事?
曹东风说你先别巡厂,咱们说说话。
王傻子蹲下来。
刘青松又点了颗烟,扔给王傻子,王傻子直摆手,说不吸不吸。
曹东风说吸吧吸吧,平时也难得见你舍得抽一口,你们不像我,最近老对烟过敏。
王傻子接过来,刘青松给他点上。
曹东风拉拉刘青松的胳膊,说你说吧。
刘青松说还是你来说好。
曹东风笑笑,那我就做一回月下老人了。转过脸来问王傻子,还想不想找女人。
王傻子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哪个不想女人啊,半夜里翻来覆去的,想的就是女人。可咱这样的,谁能看上?王傻子叹了口气。
曹东风说倒是有一个合适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王傻子说愿意,怎么不愿意?只要人好,不嫌弃咱,丑俊都无所谓,是个女人就行。
曹东风和刘青松都笑起来,说王傻子你急也不能急成这样啊。
王傻子说你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我想女人都想几十年了。
曹东风对王傻子说你看翠香这人怎么样?
王傻子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青松看到王傻子发呆的样子,说你不愿意?
王傻子说不是,我没想到会是她。听说她是王支书家的一个亲戚,人又俊,我想也不敢想,人家肯定不会愿意。
曹东风说也不一定,我们先看看你的意思,你愿意了我们再来想办法弄成不就行了。
王傻子感激得不得了,说只要人家愿意我没有问题。
刘青松说还有孩子呢。
王傻子说我就喜欢孩子。
曹东风又笑起来,说就这么说定了吧,你把砖厂的事做好,注意防盗。
王傻子答应着,起身走了。
刘青松问曹东风这事能行吗?
曹东风说可能不会太顺利,我们去试试,我觉着能成。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说媒啊。
5、
自从砖厂开工以后,刘青松差不多就以厂为家了,即便是回家也都是在12点以后。时间久了,连在村里游逛的狗都熟悉了他的脚步,不再虚张声势地叫唤。刘青松自家的羊也习惯了他半夜推门的声音,咩咩轻轻唤着主人的归来。有时候刘青松还会碰到在村子里夜游的人,他们或者拿着锄头去锄地或者担着水桶去挑水。刘青松不敢叫他们,这些夜游的人很怪,如果你叫了或者碰到他们把他们惊醒,他们就会魂魄飞散,再也不能醒来了。他们在夜游的时候是没有知觉的,在夜游中锄完了地挑满水缸以后他们会自己回去接着睡觉,第二天你再问他们夜里做过的事情他们是不知道的。刘青松把这些事情给赵玉秀说了,赵玉秀就会吓得不得了,给刘青松留着门也胆战心惊的,生怕哪个夜游的人半夜里推门进来了。
赵玉秀常常抱怨刘青松,说还不如不回来呢,回来得这么晚,连我们娘俩都睡不好。
刘青松说不回来能行?你就不想我?刘青松坏坏地笑。
赵玉秀说谁想你啊,快去洗洗身子,一身的汗臭味,难闻死了。边说边往一边推刘青松。
刘青松看看在一旁熟睡的虎子,去冲澡了。
赵玉秀感觉刘青松最近越来越没有力量了。以前他总是凶而快地进入,能够始终如一的温柔与猛烈,时间上也掌握得非常好,每一次赵玉秀都能得到高潮。可现在刘青松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了,节奏也慢的多。赵玉秀不好意思说出来,就问刘青松最近是不是感到不太舒服?刘青松说没有啊,没有感觉。赵玉秀红着脸说那你最近感觉好吗?刘青松不吱声,过了半天说感觉没有劲头了。赵玉秀警觉地坐起身来,说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刘青松说你神经什么?没有的事,是我自己感觉不太舒服,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赵玉秀说你看这个砖厂把你弄的------她还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等刘青松快睡着了,赵玉秀突然说明天你弄几个鸡蛋喝喝,那样也许好些。刘青松迷迷糊糊地应着,说等明天我们该去看苗苗了,她在她小姨家想咱们了吧。赵玉秀说你还有脸说呢,苗苗在她姨家都呆了快两年了,再不抱回来怕是不认你这个爹了。
刘青松说去!明天我就把她抱来,不管他什么计划生育了。
赵玉秀不做声,她知道刘青松只是在嘴上硬,他从来没干过一件出格的事情。这事如果跟吴计划说说,再给他送一点钱,弄一个准生证估计问题不大,可刘青松不愿意做。赵玉秀早打算好了,家里喂的那头架子猪已经长膘了,等把它卖了以后,想办法给苗苗办一个户口,不然今后孩子上学都是个问题。
赵玉秀摸着男人的身体,在黑暗中幽幽叹了口气。
作者:
大山
时间:
2005-5-29 20:17:00
太长了,没有工夫看完
作者:
Error
时间:
2005-6-1 11:00:52
第四章
1、
这节气也真是怪,夏日持续高温的天气忽然在立秋这一天降下来了,天气变得特别凉爽起来。
王远到镇上福利院去,正碰上镇一中的学生在那里打扫卫生,一院子的尘土飞扬。王远想这些孩子总是这么毛躁,即便是在做好事也让人皱眉头。他到福利院值班室找了一个水桶,叮嘱孩子们先洒些水,那样地面就会变得潮湿起来了。学生中有几个是小李庄的孩子,见了王远都在腼腆地呼噜着什么。刘青松的侄子刘非平,看样子是这些孩子们的头儿,他不停地在那里指挥这指挥那的。
王远去看一个叫李是凡的老人,他是镇上退下来的老书记。先前一直在部队上,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转到地方上来作了书记。他从小就是个讨饭的孤儿,吃小李庄的百家饭长大的。和美国人打仗的时候被炸弹伤了下体,睾丸炸没了,一辈子没结过婚,一个人过活。退下来以后要求到福利院继续工作,作了五年的名誉院长,后来便留在这里安度晚年了。
老人并不寂寞,时常有镇上的人包括李书记来看望他。王远也是隔三差五地来和他聊聊天。老人干了一辈子革命,到老也保留着一个军人的本色。眼不花耳不聋,每天读书看报听广播看电视,还经常写一些建议给县上和镇上的领导,积极地参政议政。
老人很愿意和王远聊天,听他讲村里的大事小事,发表自己的意见。
王远抱怨现在的村官不好当。老人总是劝他为老百姓做事要心诚心正,不要耍花点子耍滑头,要为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尤其要管好自己的手,千万不要手长,要老百姓的东西是要被他们戳脊梁骨的。
王远知道老人是老革命,年纪大了,难免会钻牛角尖跟现在的种种不习惯怄气。他劝老人想开一点,不要那么死板,社会在变化,时代不同了。
老人听到这话时总要绷起脸来,后来听得多了便把王远的话当成对自己的关心,不再计较了。
王远在老人那里呆上两三个钟头就走了,以前自己有空的时候还经常和老人喝上两盅,现在他也渐渐没有那个心思了。村里的事情很多,张家长李家短的,虽然有曹东风他们,可村里人还是愿意请他去了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村里年轻人多了,有许多人对自己有意见有看法,包括刘青松他们,都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前两年还有人给镇上李书记写过匿名信,说他贪污,在村里横行霸道,被李书记给挡了。成天想着这些事情,心累啊。
他走到福利院大门口,看见那些学生们还没有走,在那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刘非平看见他过来,叫了声叔。王远问他几年级?他说高三了。王远说那明年就要高考了,现在可要抓紧时间学习啊,争取作咱村第一个大学生。刘非平答应着。
王远走了,突然又转回来喊刘非平的小名,说平原,我知道你的文章写得好,还在省报上登过,连李书记都知道,你会不会写稿子啊?刘非平问什么稿子?王远笑笑,说就是写写咱村的情况吧,修水利建砖厂之类的,汇报工作吧。刘非平说是想在报上登吗?王远说那当然了。刘非平说你说的是新闻通讯,我们已经学过了,只要有材料,可以写。王远说那太好了,你放学了到大队部去,咱们商议商议。刘非平说行,放学了我就去。
王远乐呵呵地走了。
2、
王远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会和刘秋明打架。
刘秋明是小李庄的“识字人”。早年毕业于县上的初等师范,是当年初等师范的高材生,本来是要留在县城里教书的,因为解放前他家是地主,毕业时赶上文化大革命,给红卫兵打折了腿,留校的事便黄了。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刘秋明回到村里,一直在村上的小学教书。课余喜欢习武弄拳,脾气暴躁得很。后来和小学校里的一个叫蔡琴的上海知青谈起了恋爱,那个俊俏的姑娘看中了刘秋明的人品和才华,落实政策后两个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娃,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刘秋明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在早晨跑步的人,跑步的时候他那条跛腿一跳一跳的,就像一只断了腿的青蛙。村里的人不理解他的不辞辛苦的“操练”,说闲着没事还不如去地里做点活呢!
刘秋明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不大和村里人说话,有人因此说他太傲气,不能和广大劳动人民打成一片,骨子里还是一个小地主。特别是王远的两个儿子,平时在村子里喳喳呼呼,眼里哪里能容下看不上自己的人,对他们的邻居刘秋明傲而吧唧的样子早已是嫉恨在心了。
这一次,王远的小儿子改造院墙,故意往刘秋明那里靠了靠,原先留出的走水的羊口变窄了。性情暴躁的刘秋明自然看不上眼,骂了句娘的欺负人欺到家门口了!抄起家伙就站到大门口了。八十多岁的老爷子急得不得了,在那里直拿拐棍戳他,劝他忍着点,吃点小亏不算什么,人活一世那有不吃亏的?可刘秋明听不进去,他说娘的我受够了,共产党冤枉我,让我在这个破地方呆一辈子,难道还要受两个兔崽子的气不成?
王远的两个儿子更来劲了,既然你刘秋明要拼命,那我们就奉陪喽。哥俩都拿着铡刀,和刘秋明拉开了阵势。
村子远近的人想不到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刘秋明敢这么拼命,都赶来看热闹。看到杀气腾腾的阵势,许多人抱起孩子躲得远远的,替刘秋明捏了把汗,俗语说好汉难敌二手,他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吗?
天已近黄昏,残阳射出血样的光芒,村里静极了,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几只互相追逐的母鸡在很远的地方发出咯咯咯咯的叫声。
刘秋明紧握着手里的钢叉,怒目圆睁,喘着粗气。
有几个胆大的提心吊胆劝说着两家人消消火,别出了人命。这一劝更加激怒了双方,刘秋明喘息着说你们一边去,别让血脏了衣服。说着手里的钢叉就出去了。王家老二举起铡刀去挡,老大挥起铡刀拦腰砍来。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哎呀!以为刘秋明要被铡刀砍中了,都闭上了眼睛。
刚从小学校下课回来的刘秋明的妻子蔡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吓得晕了过去。
哪知刘秋明只是虚晃一招,他一晃身子轻轻躲过老大恶狠狠的铡刀,一个箭步跨向前,钢叉直奔王家老二而去。老二那里料到刘秋明有如此的拳术,早已慌了手脚,情急之余,扔掉铡刀,往后倒去。他躲得还算利索,钢叉错过胸部落在了大腿内侧。王家老二吓得满头大汗,坐在地上。
老大红了眼睛,大叫着挥起铡刀横扫向刘秋明下体。刘秋明冷笑一声,手腕一抖,身子往下一蹲,钢叉直奔铡刀而去。只听见喀嚓一声,钢叉卡住了来势凶猛的铡刀。
这时,王远到了。他叫了声:你们都给我住手。
双方停了下来。
刘秋明看着脸上毫无表情的王远,依然很愤概地紧紧攥着钢叉。
王家兄弟叫了声爹。王远一句话没说,上去就给了弟兄两个啪啪两巴掌,两个人的眼前便冒起了星花。王远觉得手心火辣辣地疼起来。
3、
晚上,刘秋明和妻子蔡琴吃着晚饭,听见有人在外面叫着他的名字。蔡琴紧张起来,说会不会是王家兄弟找茬来了?刘秋明说他们敢!说着拿起钢叉去开门。
王远一个人站在大门外,对刘秋明说大兄弟我来给你赔礼道歉了。刘秋明没想到他会到家里来,一脸的不高兴。
王远说秋明兄弟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不要和我那两个狗屁不通的儿子计较啊。
刘秋明叹了口气,说王支书你进来说话吧。
两个人进了屋,蔡琴收拾收拾饭桌,给他们沏了壶茶,抱起孩子到里屋去了。
刘秋明给王远让烟,王远摆摆手,说早就不吸了,这个东西伤人伤得厉害,你最好也不要抽得太凶了。刘秋明听了这话觉得胸口暖暖的,说我平时也难得吸一口,有客人才让让。
王远说我那两个儿子从小缺少管教,你能替我教育教育他们,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刘秋明眼睛红了,他说也不能全怪他们,今天怨我,我这人你也知道,脾气不好。虽然是个读书人,可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王远喝了口茶,说都是文化大革命闹的,耽误了你的前程,要不你哪能在这个小地方呆啊。
刘秋明没说什么,叹息了一声:命啊!都是命!
两个人聊得很晚。王远从刘秋明家出来时,已经是漫天的繁星了。不知名的秋虫在院子角落里起劲叫唤着入秋的闷热和烦躁。王远想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回到家里,李秀英和两个儿子在那里唉声叹气。听见王远进来,李秀英哭起来,边哭边叫唤着:我们这是遭了什么算计啊------
王远说你哭什么,让别人听见了你以为好看啊!
李秀英停止哭声,说你就不能给两个孩子撑腰?受了人家欺负还要挨自己老子的巴掌,这是哪门子道理啊。
王远看看两个垂头丧气的儿子,呵斥道:刘秋明那样的人你们也敢惹?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各儿有没有那个本事!
大儿子不服气地说,他刘秋明不就是一个小学教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那么怕?
王远说你懂个屁!刘秋明是个什么人?他能文能武的,对付你们俩还不是轻巧得很。他的笔杆子在全镇都是有名的,你们不怕他我还怕他呢!
弟兄两个都不言语了。
这天夜里,刘秋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到了后半夜,他听到外面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下雨了。他摇醒身边的蔡琴,说下雨了。
蔡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院子里还有衣服呢,我去收拾收拾。刘秋明说我去吧。蔡琴按住他,起身去收拾院里的东西了。
院子里的灯亮起来时,蔡琴忽然发出一声叫喊:秋明快来,有贼!
刘秋明脑袋一瞢,跃身而起,他听见蔡琴一声惨叫:娘耶------就没有声音了。刘秋明赶到院子里,看见蔡琴蹲在地上,抱着头,血水汹涌而出,满身都是。刘秋明大叫了声琴,抱住了她。
一个黑影正翻墙而过,刘秋明眼疾手快,顺手拣起地上一块砖,扔了出去。砖头砸在那人的屁股上,应声跌落到王家老大院子里。刘秋明想越墙去追,被蔡琴拽住衣角:快送我去医院!
刘秋明抱起蔡琴,朝镇医院飞奔而去。附近有几家听到了响声,灯光零星亮了起来。
蔡琴的头缝了几十针,还要输血。医生说她的头是被人用钝器击伤的,可能是石头。刘秋明说会不会是砖头啊?医生说有可能,她的头部伤口呈三角形,很像是被砖头所伤。刘秋明脑袋里闪过自己拣起的那块砖头,当时觉得上面有粘呼呼的东西,肯定是蔡琴的血,这块砖头可是重要的证据啊。
刘秋明交代了蔡琴一声,就往家里跑去。哪里还有砖头的影子?周围刚刚安静下来,刘秋明看看王家兄弟的房子,死一般寂静。他抱起熟睡的孩子回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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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08:11
第五章
1、
村东苇塘里苇子长得正旺。曹东风捏着一卷报纸匆匆忙忙向砖厂走来,他听着苇叶拔节的吱嘎声,吸着苇塘散发出来的清香味道,心里想等冬至的时候,这满塘的苇子就要芦花漫天飞了。那时节最欢喜的自然是李麻子,看了一年的苇塘终于要丰收了,他心里自然喜滋滋的。
李麻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懒汉,不愿意种田,也不愿意做事,成天在村子里闲逛。他自小没了爹娘,又没有家口,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老村长在位的时候,也不知道好吃懒做的李麻子从哪里弄来的钱,把十余亩苇塘承包了去。苇子的生命力极强,不断地发出新芽,面积越来越大了。
李麻子承包的期限也快到了,曹东风琢磨着这苇塘是不是还要让李麻子继续承包下去。他太懒了。除了承包苇塘还能干什么?
砖厂算是稳定下来了,刘青松已经熟悉了各种各样的事务。就是刘小妹忙了点,她要应付不断来提货拉砖的车辆,还有帐目,这些工作刘青松是怎么也不肯接的。
刘青松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打着瞌睡。曹东风从外面拽了根草叶,挠刘青松的耳朵。刘青松发出哼哼的叫声,用手打自己的脸。曹东风继续挠,刘青松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看见曹东风一脸的坏笑,问:啥事?曹东风说好事,你们家非平干的好事!刘青松不明白他的话,瞪着眼睛:到底啥事?非平又惹事了?曹东风笑笑:没有,是好事,他写咱村的文章在省报上发表了。什么?刘青松不相信。他拿过报纸:我看看,这小子写的什么?
文章的题目是“为民服务落在实处”,副标题是“枣腾市小李庄党支部扎实为民做好事”,署名“本报通讯员刘非平”。文章不算太长,但位置很显著。内文说的是小李庄党支部为民服务广修水利,大办乡镇企业,为民致富创造门路等。刘青松急急地浏览完,说这小子自己肯定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平时也没有给他说过,他怎么写出来的?
曹东风笑笑,还会有谁啊,王远呗!你没见都是写的党支部吗,没有村委会的一点事。
刘青松皱起了眉头。
制坯坊传来嬉笑声,还有人唱起了歌。是翠香的声音,她的嗓子很甜,大家时常怂恿她唱一嗓子,她唱的是沂蒙山小调,这些小调从她的嗓子里唱出来就别有一番韵味了。王傻子喜欢蹲在制坯坊里,看大家忙碌,有时候盯住翠香,那眼光就有些放肆了。大家看见他的样子,就笑。翠香也只当没看见。有人鼓动王傻子唱一个,王傻子慌得直摆手,连声说唱不了唱不了。大家起劲说,王傻子便急匆匆跑了。惹来一片笑声。
2、
曹东风和刘青松说起村东的苇塘。
曹东风说到年底李麻子的承包年限就要到期了,苇塘怎么办?
刘青松说你看还有谁能干?
不是有谁能干,是李麻子放不放。他若不放,我们是不是要他添一些承包费?这苇子的价格眼见着一年一年地往上涨,苇塘的面积越来越大,村里的其他人早就有意见了。
你有意见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麻子这样的人,肯定宁愿多出钱也不会放掉苇塘的,还是让他包吧,他也挺可怜的。他和孟疯子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曹东风不说话了。
李麻子和孟疯子有一腿,这在村子里是家喻户晓的事。
孟疯子真名叫孟美丽,原先是不疯的,只是有时候神志不大清醒。年轻的时候在村子里是招人的一朵花,后来嫁到邻村小王庄王家。
想不到的是,洞房之夜孟美丽被王家小子打的半死,说是没有见红。王家退了婚,那以后,孟美丽彻底变得疯疯癫癫,半夜里时常在村子里光着身子奔跑,大白天说着种种难以启齿的话。孟美丽成了孟疯子。
一个寒冷的清晨,早起拾粪的老村长在村里溜达,在乡场上看见一个裸着下身的女人静静地躺在一堆麦秸垛旁,身子底下有一团团的血块。
老村长吓的腿直打颤。大着胆子走近一点,仿佛又听见一个细细的哭声,那是一个生了一半正在哇哇啼哭的婴儿!躺着的女人是孟疯子!孟疯子生了一个孩子!老村长边跑边喊,他要去叫村妇女主任李春花,她是村里的接生婆。
李春花还没起,听见有人砸门,急急惶惶爬起来,念叨着也没听说谁家媳妇要生啊,大清早的谁这么急?看见来的是老村长,吃惊得不得了,还没开口呢,老村长就前言不搭后语的喊着:生了,生了。
李春花问谁生了?
老村长说是孟疯子,你快去,在乡场上,去晚了恐怕就完了。
李春花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合拢。
老村长拉起她就往乡场上奔。等他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到乡场上,却看见孟疯子自己站了起来,怀里抱着一个光着身子哇哇啼哭的婴儿。
李春花脱下自己的外套,上去给孟疯子和孩子披上。嘴里嘟囔着是个男孩是个男孩。
孟疯子微微笑着。她的样子一点不像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老村长呆呆地看着孟疯子和她怀里的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孩子让孟疯子的哥哥孟天成喂养了。现在已经念小学一年级了。他时常和其他小孩子一起跟在孟疯子的身后,喊着:疯子疯子疯子------
他不知道那个被他喊着疯子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后来,有人说曾经看见李麻子在深夜爬进孟疯子的草屋。
3、
翠香进来,手里拿着个瓷茶缸,红着脸说茶水带少了,来倒点水。曹东风说水要多带点,这么热的天。翠香说也不是,是他们抢我的水喝。曹东风笑了,谁这么大的胆子?翠香没吱声,倒完水走了。
刘青松说翠香这段时间老到办公室来。
曹东风故意作出一副惊奇的样子来:真的?你给她说没说王傻子的事情?刘青松说还没有。那她到办公室来干什么?曹东风看着刘青松,一副暧昧的表情。
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有干什么。
曹东风笑了,我也没说你干什么啊。他点了颗烟,又递给刘青松一颗,说咱们出去走走。
两个人出了办公室,向砖窑走去。
几个师傅刚刚出完窑,在那里抽着烟聊天,说着今年的天气和收成,感叹着世道人心和自己遇到的苦楚难处。他们偶尔聊起一些国家大事,从新闻联播上看到的某某领导人以及有关他们的一些传闻,大都是胡乱猜测。村里的蜚短流长,东家长李家短村干部的种种传闻等等他们当然也是津津乐道。
他们看见曹东风和刘青松,声音小了下来。曹东风知道有些话只是在他们中间悄悄流传的,他们想听也没法听到。也不介意,跟他们招招手也就走了。
刘青松说我好像听见他们在说王远。
曹东风说你听见了?听见了有什么用?他们还在说我们呢。现在在群众中间流传的东西太多了,有多少人能知道他们的真话?我们的农民太老实了,他们只要有一口饱饭,社会就是再乱,干部就是再腐化,他们也只是在嘴上说一说,不会有什么过火行为的。
刘青松笑着说东风你总是一套一套的。
他们出了砖厂,沿着上山的羊肠小径慢慢走着。玉米出了天缨,开始授粉了。小路太窄,玉米叶子刮着胳膊和脸,火辣辣的疼。
刘青松说眼看这玉米要出穗了,这天再不下雨,玉米怎么灌浆啊?
曹东风说那能怎么办?浇呗!
哪来得钱啊,夏天发了洪水,现在又旱起来,老天爷整人呢,玉米都浇了两次了,粮食又贱,收成还抵不上浇水和追肥的钱呢!农民真苦啊。
是啊,谁都知道农民苦,总理也三番两次地强调要抓好农村工作,要对得起农民,每一次提起农民来,他都是声泪俱下,可实际情况农民还是很苦,为什么?因为中国是农业大国,太大了,国家又必须走强国富民道路,谁先富?农民?可能吗?
曹东风深深吸了口烟,长长地吐出来:现在谁还在为农民着想?就是我们基层的人又怎么样?国家的政策法规传到我们手里不变味的有多少?群众骂我们,我们骂谁?现在我们做点事情有多难!光镇政府的各种各样的摊派和检查,就够我们对付的了!
山不算太高。远远看上去像一个马鞍子,所以便取名马鞍山。以前是荒山野岭,自从承包出去以后,村里人在山上栽上了山楂、酸枣、柿子,现在已经是果树满山坡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上了山,在山坡上看见一辆轻型摩托车,很奇怪。村里的人没有谁骑这玩艺儿,谁骑着它到山上来了?两个人心里犯着嘀咕。
刘青松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急的喘息声,给曹东风作了个手势。曹东风笑笑,知道碰上在山上野合的人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走着。
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到野外约会,这样的事情他们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从山顶上往下看,小李庄尽收眼底。曹东风出了口长气,说你看咱们小李庄也算是小有规模的大庄了,可咱村的收入在全镇却并不是最好的。个别困难户还吃不上白面馍,咱们这些干部有愧啊。
刘青松说好在还有个砖厂,要不咱村的问题就大了。
曹东风笑笑,你们家刘非平的文章看到的只是表面的东西,砖厂一直在用村里的水田,等把砖厂周围的土地吃完了还有什么可以作原料?砖厂承包给私人以后,一些村民的意见本来就很大,砖厂恐怕没几年的指望了。
刘青松想了想说我倒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得通?
你说说看。
刘青松说等我们的砖厂不能干了,咱们可以把那一片洼地改造成鱼塘,那样不就把砖厂废掉的土地利用起来了吗?
曹东风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这主意还真不错,现在养殖业挺赚钱的,如果把砖厂改造成鱼塘,面积恐怕有几百亩,肯定赚他一笔。他兴奋地抽起烟来,朝着山下吼了几嗓子。一对衣冠不整的男女从一片玉米地里窜出来,看看曹东风和刘青松,灰溜溜地骑车下山了。
曹东风和刘青松哈哈大笑起来。
4、
刘小妹站在太阳底下发了两车砖,热得不得了,回到办公室就对刘青松发牢骚:你看这天热的,秋狗子真不饶人!这秋后的太阳比夏天还毒!
刘青松笑笑,说你在太阳底下站了几分钟就热成这样,那些砖窑的师傅怎么受?
刘小妹打了盆凉水,拧了条毛巾,一遍遍擦着脸:你倒是挺舒服的,呆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说起话来也不觉得腰疼。
你们家东风才舒服呢!我是给你们家打工的。
得了吧你,我巴不得你能把我这活接了去,我才不愿意数砖头呢。
那可都是钱呢,你那不是在数砖头,是在数人民币!
刘小妹笑起来,说看你这张嘴,怎么恁会说话!
王傻子嘴里哼着什么,笑嘻嘻地走进来。刘青松问他:有事?王傻子只在那里笑,嘴里呼噜着,听不清在说什么。刘小妹知道王傻子在想翠香,问他:翠香答应你了?王傻子说没呢。刘青松说人家翠香还不知道呢。刘小妹笑起来,问王傻子:那你乐什么?王傻子红了脸,出去了。
刘小妹看着王傻子有些驼的背,自言自语地说王傻子真是怪可怜的,你们不是要给他和翠香张罗么,怎么还不给翠香提啊?
刘青松挠着后背,最近那儿老痒,像是爬上了毛毛虫。他咧着嘴说,这是你们家东风的事情,他不说我怎么好意思给翠香提?刘小妹说你别指望他了,他最近像是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的,你给提提吧,看看翠香的意见,人家不定怎么想呢。说完她就出去了,在门口说我去给翠香说收工以后到办公室来,你在这里等她啊。
刘青松想叫住她,她却大步流星地走了。
刘青松烦躁起来,这本来是女人们的事情,现在却要他一个大老爷们来做,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刘青松注意到翠香最近老到办公室里来,看自己的眼光也是火辣辣的。这个女人不是简简单单的主儿,那眼睛是可以咬人的。刘青松越想越不自在,看看时间,也快下班了,锁上门想走。
翠香来了。她今天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衫,很扎人眼。她笑着说你找俺有事情?刘青松也不抬头看她,开了锁,大开着门,慢腾腾给自己冲了杯茶,坐下来,说你要是喝水就自己倒。翠香说不渴,等渴了再喝。她在对面坐下来,看着刘青松。刘青松说也没啥事,这本来是曹东风的主意,已经给王傻子说了,现在想问问你的意见。翠香说什么事情啊?刘青松知道她是在装糊涂,平时看这个女人怪老实的,原来也是这么有心计啊。
刘青松吞吞吐吐地说王傻子这人就是反应慢点,其他没啥不好的,虽然日子紧巴点,可日子是人过的,只要肯吃苦,总会好起来。
翠香脸红起来,过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刘青松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以为她觉得委屈,不好说什么,问她:你不愿意?
翠香抬起头来,看着刘青松,脸色变得潮红起来。她突然站起来,一下子扑到刘青松怀里,嘴里喃喃地说着,你要了我吧,你要了我我就嫁给他!
刘青松惊呆了,用力往外推翠香。
翠香紧紧地抱住他,喘着粗气,说要我要我要我。
刘青松有些急,把椅子弄翻了,两个人重重地摔到地上,翠香顺势搂紧了他。
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眼睛发烫。做工的人早散了,喧闹半天的砖厂只剩下一片可疑的宁静。翠香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潮红的脸上撒满了细细的汗珠。
路上没有人,路过苇塘的时候,翠香看见两只猫从里面蹦出来,发出凄厉的叫声,消失在不远处的玉米地里。她的小屋后面经常听到这种凄厉的叫声,村里的猫在半夜里没完没了的叫春常常让她睡不安生。男人死了都三年多了,炕头上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也已经上学了,自己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的确够艰难的。也该有个男人了。
她哭了起来,泪水无声地落到地上。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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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10:20
第六章
1、
王远和曹东风去看蔡琴。每逢村里谁家碰到不顺心的事情,村里的干部总要去看看,这是小李庄传下来的规矩。这一点王远做得最好,在村里是有口皆碑的。逢丧事时村里还要送花圈,谁家孩子结婚要送喜礼。
曹东风和王远进去的时候,刘秋明在院子里晾衣服。他看见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一脸的不高兴。
曹东风笑着问:嫂子好点了吗?刘秋明勉强笑了一下,说好多了,你们怎么来了?曹东风说王支书来看看嫂子。刘秋明看看王远,没吱声。王远有点尴尬地笑笑,说弟媳受苦了,咱村治安一向很好的,想不到出这种事情。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刘秋明急忙进了屋。蔡琴吐了一口浓痰,带着血丝。她发烧了。刘秋明看着妻子憔悴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蔡琴是个典型的南方女孩,身子很弱,那里经得起如此的折腾?只三天功夫,她就瘦了许多,脸色发黄了,头上扎满了纱布,哪里还有以前鲜润的影子。刘秋明狠得牙疼,他大声对她说一定要找出凶手,替你报仇。蔡琴哭起来,说我不要报仇,我只要我们平安。
两个人的对话,王远和曹东风都听见了。曹东风知道刘秋明和王远两个儿子打架的事,想劝劝刘秋明,又不好开口。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走了。
王远想不到刘秋明要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告上法庭。
曹东风告诉王远这事时,他还不相信。他说刘秋明有什么证据?他怎么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告我的儿子?曹东风说我也是刚听刘青松说,刘秋明到砖厂去跟他借钱,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要给蔡琴看病,后来才听刘秋明说是要打官司。刘秋明有个同学在县法院。王远愣住了:同学?曹东风说好像是,我早就听说他有个上初等师范时的同学,在咱县法院工作。王远不作声了。
自从盖了新房子,王远家里显得空多了。原先的一些旧家具放在粉刷一新的房子里看上去有一点别扭。曹东风屁股底下的沙发也没有了弹力,有点硌得慌。曹东风说,王支书该换换家具了,家里也该装修装修。王远笑笑,说就我们老两口,还装修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说刘秋明难道手里有什么证据不成?他怎么就那么肯定是我的儿子?
曹东风看着院子里咯咯啄食的几只母鸡,问王远,还下蛋吗?
王远看看他,说下蛋,一天五六个呢。
曹东风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王远说你的意思是------
曹东风说和为贵嘛。
王远说那还得你帮忙。
我一个人不行,还得叫上刘青松,他和刘秋明对脾气,好歹也是本家。
那你改天来我家里拿点鸡蛋。
那倒不必,要拿我那里也有。
王远笑笑,那不一样的,再说刘小妹也不一定答应啊。
曹东风说她敢?他站起来,说我去找刘青松。
王远把他送到门口,折回来,就到两个儿子家去了。
2、
刘青松最近老觉得腰疼。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和赵玉秀做那件事情的次数也不算多,我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天气有些潮,刘青松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
办公室里有些乱。曹东风进来,看见刘青松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曹东风问:不舒服?刘青松说没有,天气太潮了。曹东风笑笑,说天潮也让你这副模样?刘青松没理他,问他有啥事?他面前摊着这个月的工资单,刘小妹上午刚做好,他想再核对一遍。翠香这个月干得不少,工钱比上个月多了许多,只是她早早的就借了许多,总数反而比以前少了。他叹了口气。
曹东风问刘青松还真有愁事啊?刘青松说你今天来是不是要拿钱?镇歌风饭店上个月就催了,你没辙了吧?曹东风说急什么?他催是他催的事,有本事他就来要吧,反正村里是没有钱,我不能再垫了,我都垫了快一万了,谁感激过我啊?刘青松递给他一颗烟,说你是村长,你不想办法谁想办法?我?
曹东风说那也不能我一个人垫啊,好歹你也是一个队长。他点上烟,说今天不是为了这事,王远央我来和你商量商量刘秋明打官司的事情。刘青松愣了一会儿,说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打官司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曹东风说你不会是想看热闹吧?刘青松看看他:你说呢?你平时不是说王远有许多问题吗?刘秋明要告他,当然是一件好事。曹东风说那不一样,再说刘秋明是想和王远的两个儿子打官司,不是和他。
那还不是一样吗?你看得惯王远两个儿子吗?刘秋明要整整他们也是一件好事。
你以为刘秋明一定能打赢这场官司?
他有个同学在县法院。
可他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是没有用处的!
刘青松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觉得这事不是王远两个儿子干的?
曹东风说没有证据。我想帮王远这个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他太早陷进这场官司,我们和刘秋明合计合计,把这个官司放一放,等到王老东西暴露了,再来打官司,不是更好吗?
刘青松看看曹东风,笑着说我明白了。咱们现在就去找刘秋明。刘青松收拾收拾桌子,到外面招呼王傻子来看办公室。翠香急匆匆走过来,说你们出去?
曹东风问她有事情?
翠香看看刘青松,脸有些红。
刘青松说你是不是要支钱?
翠香点点头。
刘青松说工资就要发了,不能等两天吗?
翠香说等等也行。走了。
3、
快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起来。
王远拎着一包棉衣到镇福利院去,风迎面扑来,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福利院里冷冷清清的,和外面车来车往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反差。
福利院紧挨着国道,这是华北一条重要交通枢纽,纵贯南北,过往的车辆很多。路面因为得不到及时的维护变得高低不平,有些地方积了水,车碾过,就会溅起大片的水花。路早就该修了,王远知道镇上是没有钱的,上面又暂时拨不了款,向农民集资又不行,看来这路一时半会是修不了了。
福利院里到处都是落叶。
天气冷了,屋子里都生了炉子,老人们都不愿意出来了。李是凡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王远敲敲门,老人睁开眼睛,看见是他,招呼着进来。
老人从床上坐起来。王远说你不用起了,天凉,我说说话就走。老人说是啊,这天说冷就冷了。王远说我来给你送件棉衣,是秀英给你做的,用了不少棉花呢,穿上暖和。
老人还是起来了,往炉子里加了块煤球。他笑着说难得你们还想着我,棉衣我年轻的时候是从来不穿的,当年在部队里发的棉衣我都放起来,现在老了,不穿不行了。
王远给老人倒了杯水,说老书记到地方上来也不穿棉衣的,每次到镇上来开会,我都看见你只穿着单衣,老人家身体好是出了名的。
老人笑笑,身体好是没有什么心事,我这一辈子,亏心事一件没做过,夜里也不会做噩梦。他大声笑起来。
王远跟着笑。
老人屋里收拾得很整齐。东西也少。除了墙上的大挂钟,没什么吸引人的东西。挂钟还是老人退休之前买的,住到福利院以后,坏了,王远拿到镇上钟表铺给他修好,挂起来了。老人退休以后没有什么时间观念,认为有没有钟并不重要,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一切顺其自然。王远很佩服老人的洒脱,他时常感觉自己活得有点儿太累了,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要再拼什么?
老人问王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王远愣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事,我那两个儿子不争气,和村里人打架,伤了人,人家要打官司。老人问你那两个儿子不是挺好吗,他们小的时候到镇上来,我还抱过他们呢。现在也都是小伙子了吧。王远说他们不安分,结婚之前就常和村里人打架,结了婚还是那样,两个婆娘根本管不了他们,连我的话他们也听不进去了。王远叹了口气。老人问和谁打的架,能私了吗?王远说和刘秋明,这个人你应该有印象吧,他在我们村小学教书,给文化大革命耽误的那个,会一些拳脚。老人皱起眉头:他?我知道他写文章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要不是历史问题,当年镇里就考虑让他到文化站去工作的。他不是个挺安分守己的人吗?怎么会和你的儿子打官司?王远没吱声。老人说孩子的事情你如果管不了最好不要管,孩子大了,由他们去吧。王远苦笑了一下,说只好这样了,自己的孩子连自己都管不了,想想也怪可笑的。老人不说话了。王远默默坐了一会。起身想走。老人留他吃午饭,他拒绝了。临出门的时候,老人拉住王远的胳膊,说你自己注意自己,为官半生了,不容易啊。王远点点头,说我知道,你老人家放心吧。走了。老人看着他在风中摇摇晃晃的身影,叹了口气。
风又大了。
4、
刘秋明打官司是铁了心了。任凭曹东风和刘青松说烂嘴皮也白搭。蔡琴的头偏巧又恶化起来,流了脓了。刘秋明更是狠得牙疼。他告诉曹东风这事已经给老同学说了,说什么也要打这场官司。
刘青松问他有根据吗?
刘秋明说什么根据?这打人的事情明摆着是他们干的。我平日里本本份份的,又没有得罪人,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曹东风说就算是他们干的,你就不能忍忍?
刘秋明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王远身上的事情肯定不少,前些年村里卖给镇上的那些宅基地,钱到那里去了?砖场这几年的赢利到那里去了?这些事情我和乡亲们一样,心里都有数。跟你们说实话吧,我给上面写检举信就写好几回了,可谁来调查了?你们又有什么证据?
曹东风不言语了。
三个人在那里沉默着。
刘秋明点了颗烟,想了想又递给曹东风一颗,曹东风慌慌张张地接了。刘秋明把烟盒扔给刘青松,让他自己拿。这细微的动作在曹东风看来意味着三个人的关系不一样。刘秋明和刘青松是本家,平时又合得来。他就不同了,单门独户不说,自从承包了砖厂腰包鼓起来了,和乡亲们的距离却渐渐拉远了。
刘青松看看曹东风,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刘青松说既然秋明一定要打这场官司,那就试试吧。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秋明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场官司你不一定能打赢。
刘秋明说我知道。
三个人就散了。
两天以后,镇法庭委托派出所的两个人来调查情况,找到刘秋明,要求取证。刘秋明说蔡琴受伤的那天晚上,我看见翻墙而过的黑影就是王远的小儿子。我当时扔了块砖头,正是他砸蔡琴的那块砖。这附近就他们家有整块的砖头,他们刚刚拉了院墙,用的就是这种砖。我白天和他们两个打过架,两个人没占着什么便宜,夜里就想暗算我的妻子。
派出所的人找到王远。王远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是有证据,只管抓人就行了。
王远的两个儿子极力否认是自己所为。派出所的人问他们事发当天晚上在那里?在干什么?两个人都说在家里看电视,老婆孩子可以作证。两个人说刘秋明诬赖他们,蔡琴的头是她自己弄伤的,与白天的打架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要告刘秋明诬陷罪。
派出所又询问了打架时在场的几个乡亲,说的情形都差不多。
第二天,王远的两个儿子被带到镇派出所,到了晚上又回来了。
第三天,刘秋明到镇上去了一趟,回来时神情很沮丧。告王远的两个儿子不成,反而被他们告了诬陷罪。托县里的老同学,事情才不了了之了。他到砖厂找到刘青松,痛哭了一场。刘青松劝他忍忍,仇早晚都要报。
刘秋明从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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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15:37
第七章
1、
赵玉秀在家里看电视,最近一个关于流浪儿的电视剧让她牵肠挂肚的,看到动情处,忍不住伤心起来,落了泪。她突然想苗苗了,对刘青松说想去妹妹家看看。刘青松不作声。赵玉秀猜不出他的心思,也沉默起来。
赵玉秀想起自己提心吊胆地提防计划生育的情形。那时候一听到镇里计划生育要来村里检查,自己就抱着才几个月大的苗苗和虎子一起去妹妹家躲避。白天不敢出门,到晚上才敢出去,虽然虎子年纪还小,可路上能作个伴。她胆子小,晚上尤其是深夜,是不敢出来的。
在夜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能看见或远或近的灯火。冬天风大,她抱着孩子,虎子牵着她的衣角,他心里大概也很害怕。多少个夜晚,伴着沙沙的脚步声,三个人向十里外的妹妹家行进着。苗苗在她的怀里酣睡着,也许对于她来说,妈****怀抱就是世界的全部。赵玉秀那时候觉得很幸福,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怀里的孩子。
有一次下大雪,漫天的雪花飘洒在苍茫的大地上。地上早已经积了雪,路面变得泥泞起来。她抱着苗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虎子滑倒了许多次,在那里直叫唤。她心疼孩子,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好在虎子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肯说一声疼。
那些日子,赵玉秀永远不会忘记。
赵玉秀叹了口气,对刘青松说你还是去和吴计划说说吧,咱苗苗都三岁了,也该从她姨家接回来了。
刘青松斜着眼看了赵玉秀一眼,没有说什么。
赵玉秀说怎么,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愿意去?你以为你是王远?不就是一个队长吗?有本事你别让孩子受罪呀。
刘青松站起来,大声说你嚷嚷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苗苗是你的孩子,就不是我的?孩子受罪你心疼,我就不心疼?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党员吗?这本来就是违反政策的事,你让我怎么办?送礼可以,我也不是拉不下脸来,可是,吴计划那个家伙能办事吗?他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玉秀愣住了。和刘青松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是啊,孩子是两个人的,谁不心疼?
她起身,倒了杯开水,递过去。
刘青松看看满眼泪水的赵玉秀,搂住她的肩膀,说我明天就去找吴计划。
天好冷啊。
刘青松一出家门就感觉到了冷。村里空荡荡的,这样的天,赋闲的农民都躲在炕上,享受这难得的空闲了。在中国,农民总是最苦的。谁还能比农民的地位更低?村里的树也没以前多了,光秃秃的。树叶落了一地。往年树叶是剩不下的,还没落就有人去摇,晒干了当柴禾烧。现在,家家都生了炉火,没有人打树叶的主意了。以前村里树也多,小树林到处都是。刘青松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去那里玩,捉迷藏,跳绳,丢手绢,砸瓦石。夏天去捉知了,回来自己烧着吃。如果多了还可以让娘炒一炒,给大人当下酒菜。那时候,大人总是要夸夸他,自己就得意得不得了。
现在两个老人都不在了,姐姐们远嫁他乡。爹娘在的时候,她们还年上节下的回来看看,老人一走,她们也来得少了。人啊。
吴计划住在村西。那里在五年前还没有这么多人住,这两年村里人口急剧膨胀,出生的娃比去的老人多出好几倍,村里土地都快不够用了。前几天,曹东风还说起重新分地的事情,估计要等到开春了。
三间大瓦房耸立在刘青松面前。吴计划这两年发得邪乎。在没干计划生育当电工以前,他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现在媳妇娶上了,大瓦房也盖了。小子能干得很。要不是那场火灾,要不是那个被火灾烧死的喝醉酒的叫花子------刘青松自言自语地说,也许吴计划根本就没有今天。
2、
几年前的冬天。刘青松和赵玉秀在家里边看新闻联播边吃饭,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失火了失火了,大伙赶快去救火啊。
刘青松放下碗,窜到门外,看见村西一片通红,像烧红了的锅底。他对赵玉秀说村西起火了,看样子是西场上,那里麦秸垛多,烧起来可就麻烦了,我去看看,你照看孩子。
没等赵玉秀答应,他就拿着一个水桶跑出去了。
村西人很多。
几个连在一起的麦秸垛燃得正旺。火太大了,不能靠前。大家站在远处观望着。王远和几个村干部手里拿着水桶站在那里发愣。人们在那里小声地议论着,能听见火苗滋滋燃烧的声音。
突然有人在那里喊电线,火把电线烧着了!
王远扔下水桶朝电闸房跑去。不一会儿,村里就一片黑暗了。可这是通往好几个村子的电线,要马上通知镇上供电所才行。
老村长说他去打电话。那时村里的电话一直都在老村长家里,这也是村里唯一一部电话。
火势渐渐小了。
一团东西从火堆里滚了出来。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叫声。刘青松想走近一点,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吴计划。他笑着说小心,火苗伤着人。
刘青松说我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麦秸垛里滚出来了。
吴计划说我也看见了。他说着瞪大了他那奇特的眼睛:是人!一个人!
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肉忽忽的东西。那确实是一个人,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
他在动,烧焦的双腿痛苦地绞在一起,焦碳一样的双手捂着肉红的头皮,他的头发早被大火烧光了。他嘴里发出艰难地叫声:救命,救命-------那声音就象蚊蝇一样,低低的,却有着痛彻骨髓的穿透力。
没有人走近他,大家都在等待,却并不知道要等待什么,等待那个痛苦挣扎的人死去?还是等待一个挺身而出的人?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辆吉普车呼啸而来。镇上的人来了,其中一个腰里挎着手枪,是镇派出所的。另一个是刘秘书。王远迎上去,刚要和刘秘书答话,刘秘书先开了口:李书记让我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起了这么大的火?王远说还有人呢!刘秘书瞪大眼睛,迅速拨开人群,想走近那个肉团,却忽然捂住鼻子,远远地停在那里。他大声问王远:还活吗?王远说,谁知道。刘秘书说看样子够呛,都烧成这样了,还能活?愣了一下又问:他是什么人?王远说是个叫花子。刘秘书点点头,说我明天给李书记汇报一下,这个人你们自己处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吉普车发动了。
这时叫花子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扑向吉普车,喊着,救命救命救命啊------
刘秘书对司机说开车!吉普车绝尘而去。
叫花子跟了两步,倒在路边,又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不见动静了。
人群里发出一声叹息,大家渐渐散去了。
天黑得厉害了。
刘青松走在最后,看见吴计划在那里磨蹭,问他:不走吗?吴计划说先走吧,我想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刘青松说肯定死掉了,再说活着又怎么样?镇上的人都不管了。吴计划笑笑,村干部们好像也走了。刘青松心里念着虎子和赵玉秀,走了。
西场上彻底地安静下来。未燃尽的灰烬还在滋滋地烧着,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吴计划走近叫花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吴计划看见肉团已经变得焦黑了,蜷在一起的身体也松散开来。吴计划想这个人真的死了。他回家拿了个铁锹,在西场旁边的洼地挖了个深坑,把他埋了。
吴计划的做法赢得了乡亲们的尊敬。尽管这小子有着各种各样的坏毛病——他偷过女人,大伙还是在选举中选了他。但对于村委会安排他干计生员管计划生育这个差事,大伙都是满腹牢骚的。不光是因为他的不光彩的前科,这小子特有的同情心让村里超生了许多孩子。
刘青松敲敲吴计划家的大门,没有人应声。又使劲砸了几下,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从门缝向里望去,堂屋门还敞着。他喊了两嗓子,还是不见应声,转身走了。
这时突然听见吴计划的声音:谁啊?
刘青松折回去。
吴计划开了门,看见刘青松,说吆,你啊,快进来。
刘青松看他满脸红光,衣衫不整的,以为他在喝酒。问吴计划:喝酒了?
吴计划笑笑,没说什么,往屋里让他。
吴计划的女人王腊梅头发凌乱地从里屋出来,边走边说:他叔来了。
刘青松答应了一声。他看看吴计划,笑笑,说你不是在喝酒吗。
吴计划说,哪个说了?是你说我在喝酒的。
王腊梅羞得脸通红,说我去倒水了。
刘青松和吴计划心照不宣地大声笑起来。
老兄今天来我这儿有事吧,平时请你老兄来你都不肯。
刘青松笑笑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是求你办件事。
你还客气什么,咱哥俩谁跟谁啊,有事你就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这事你一定能办,他笑笑,接着说,我的一个亲戚想托付个孩子给我,你也知道,虎子这孩子太调皮,玉秀一直想要个女孩,碍着咱都是党员,不能带这个头是吧,所以就想从亲戚家抱来一个。刘青松说完看着吴计划。
就这事啊,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孩子你放心抱养就是,不过你得想办法弄个户口,不然孩子上学就不好办了。
我这不是来求你了嘛。
吴计划笑了,说,得弄个准生证,这也不难,花钱请请镇上计生办的几个伙计就行了。刘青松说这事就托付给你了,说着递给吴计划一个纸袋。吴计划看看,又递过来,说老兄这样未免太见外了吧,这点事还用得着这个?刘青松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问,不是说要请客吗?吴计划说请客也用不着老兄你的钱呢!这事你不用管了,放心把孩子抱来吧。刘青松愣了。
吴计划站起来,给他倒了水,说喝茶,喝茶。刘青松笑笑,说你这样就让我不好意思了,难道还要让你破费吗?你能给我办成这事,我添几个钱是应该的。说着又把纸袋推给吴计划。吴计划绷起了脸,说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其实这件事情算不上什么事,你要是找镇李书记说说,肯定办了,你来找我,是看得起我。
刘青松说你怎么知道我认识李书记?吴计划说村委会谁不知道你和他是同学关系啊。刘青松说,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人家是镇里一把手了。吴计划笑笑,毕竟是同学吗,以后说不定我还要麻烦老兄你啊。
从吴计划家出来,刘青松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把苗苗的事解决了。他琢磨着明天就把孩子抱回来。
3、
从砖厂回来,翠香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村头那间小屋。
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平时这个时间孩子应该回来的,不知今天怎么这样晚。孩子渐渐大了,小屋日渐显出小来。翠香琢磨着要再盖间房子,孩子总和自己挤一张床也不是个事。
天越来越黑了。
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翠香有些着急,想去学校找找,顺手拿了水桶,回来打点水。村里早就吃上了自来水,可她不一样,她是外来户,是村里收留的人。
村头那口井,还是解放前打的,一直没有干过,即便是大旱之年,这口井依然喷涌如常。就是这口老井,维系着村里近一百年的水源。村里很少有人来这里打水了,井口磨得锃亮的石板周围长满了青苔,越发显出这井的古老来。井沿上那被井绳磨出的一道道痕,象一个个年轮,记录着这口井久远的历史。
当年,为了不让日本人糟蹋这口井,村里几个老人流了很多血。日本人要投降那年,到处杀人,杀完人就想把尸体扔进水井。老人们拼死护卫着,差一点丢了性命。
一年年过去了,井水依然那么清澈,那么甜。但现在村里的人很少能喝到这样甜的水了,自从这口井淹死过人以后,村里人再也不愿到这里打水了。
水井曾经淹死过两个人。一个是寡妇孟浪女,她是自己投进水井的。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个是在井边玩耍的孩子,才四岁,掉进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这都是发生在68年的事情。那以后,人都说水井闹鬼,一到夜里,就能听到水井里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对于这个,翠香是不相信的。她是住在离水井最近的人,从来没有在夜里听到过什么哭声。
刚走出家门,翠香看见小女儿蹦蹦跳跳地走来。看见她,叫了声妈妈,问她去做什么?
翠香看见女儿,悬着的心顿时松弛下来。她故意绷起脸来,大声问:死丫头,跑哪里去了,放学也不回家?你姐姐呢?
女儿瞪大了眼睛,说姐姐还没有回来吗?我今天值日,她没有等我,早该回来了。
翠香愣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能到哪里去?
大女儿是个乖巧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体谅妈****难处。孩子大了,越发惹人疼爱。女儿是越大越俊俏了,要是好一点的家庭,有漂亮的衣服,孩子早已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了。
翠香想女儿也许是到别人家去了吧。她让小女儿先回家,自己去打水了。
初夏的夜晚该是凉爽的,现在却让人感到烦燥、不安和憋闷。借着点点的繁星和新月皎洁的月光,翠香把水桶小心地放下井去,把绳子来回荡两下,水桶便荡满了水。井沿有些滑,翠香打了个趔趄,差一点栽下井去。她心魂未定地站好,用劲全力拽着井绳。水桶上来了,翠香看见水桶里飘着一只凉鞋,她好奇地拣出来,一下子叫出声来。那是大女儿的鞋!
她昏倒在地。
4、
翠香醒来的时候,看见满屋子的人。小女儿满脸泪痕地看着她,见她醒来,叫了声妈妈,便泣不成声了。
翠香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着大女儿的名字。
满屋子的人鸦雀无声,女人们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刘青松和曹东风匆匆赶来。看见这个情景,心里也不是滋味。曹东风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开口。看看刘青松,他一脸的茫然和无措。
女人们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这老井,多少年没用过了,咋会出了这样的事呢?
刘青松走出去,抽起了烟。曹东风跟出来,叹息了一声。
看着满天的繁星,刘青松说这是怎么回事?孩子这么大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到老井去吧?
曹东风说就是啊,这事够闹心的!难道------
刘青松说不会吧,咱村------
曹东风愣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这也不好说,这年头,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只是搁在翠香身上,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刘青松恨恨地扔掉烟头,小李庄竟然出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丢了八辈子的人了!
两个人又进了屋,对屋里的人说大伙都先回去吧,在这里也没啥用处。屋里人散去了。只剩下曹东风、刘青松和翠香娘俩。
翠香停止了哭泣,在那里默默地抹眼泪。
曹东风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也许是孩子调皮。那口老井村里早就想填死了,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不要太难过了,还有孩子呢。
曹东风说完看看刘青松,想让他也说点什么。
刘青松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这两天你就不要去砖厂了,在家里歇歇吧。
翠香抬起头,沙哑着嗓子说,不,等把孩子埋了,我就去干活。
刘青松说明天我们都来,你不要太着急。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默默走了。
黑暗中,曹东风看不见刘青松脸上的泪痕。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
刘青松一大早就起来了,他一宿没睡好。睡得迷迷糊糊的赵玉秀问他起这么早干嘛?
刘青松说去村西看看。
村西?
刘青松说我和东风去帮忙料理一下,翠香一个女人家也太难了。
那也不用去这么早吧。
早吗?天都亮了。
伞在柜子里,我听见外面好象下雨了。
刘青松看看赵玉秀,说睡吧,再睡一会儿,平时都睡到七点钟的。
赵玉秀懒懒地说,你嫌我懒了是吧?
刘青松笑笑,不敢不敢。他起来了。
翠香屋门紧锁。刘青松心里咯噔一下,向那口老井奔去。远远地看见翠香一个人坐在井边发呆。他停下来,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翠香瘦削的背影,在雨中颤抖着。小女儿默默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未打开的雨伞。
雨越下越大了。
刘青松看见王远和曹东风一起走来。他迎上去。曹东风对刘青松说你早来了?刘青松点点头,说刚来,看你家大门紧闭,没叫你。王远说,他到我那里去了,这么大的事,我刚听说。
王傻子和几个乡亲靠过来,手里拿着绳子和铁钩。王傻子一脸愁容地看着翠香,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远走到翠香面前,说别太难过了,让他们把尸体打捞上来吧。翠香抬起头,看了王远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到旁边。王远对王傻子他们说,大家动作快点。几个人围上来,开始打捞尸体。
井太深了,看不清楚,不知道底下的动静。打捞了半天,也不见尸体的踪影。
刘青松说得下去,这样不行。说完要脱衣服。
王傻子说我下。他看看翠香,迅速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下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井下传来王傻子的惊叫声。他在那里喊: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一堆衣服。
翠香听见了,大哭起来。
曹东风又让人放下去一根绳子,对井下喊:用绳子捆上来。
王傻子忙了半天,却动不了那堆衣服,后来才发现衣服下面拴了一块大石头。
打捞上来的仅仅是一堆衣服,丝毫没有尸体的影子。
在众人的帮助下,翠香把孩子的衣服和一只鞋子草草埋了。
刘青松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的。
砖厂按部就班地运转着,没有什么特别闹心的事情。翠香一直没来做活,大概是伤心过度吧。摊着这样离奇的事情,谁的心里也不会好过。刘青松想自己是不是该去看看?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了。他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可是去看看翠香的想法是那么强烈,那个动人心魄的下午不停地闪现在眼前。翠香这个特别的女人总是让他感到不安和兴奋。
去还是不去?
他还是去了。
村西的那间小屋像一朵游离村外的蘑菇,静静地卧在那里。
屋门半掩着。刘青松犹豫了半天,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翠香一个人坐在床上发愣,她看见刘青松,迟疑了一下,头低下来,轻声说,你来了。刘青松搓搓手,应了一声。随手带上了屋门。
翠香站起来,说坐吧,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了,不渴。
你来是不是有事?
没有。来看看。
本想今天就去做活的,早上起来觉得有点不舒服,就没去。
不去就不去,在家歇歇也好。
我们这样的人歇得起吗?
身体要紧。孩子呢?
上学去了,孩子不能耽误。我就指望她一个人了。
翠香小声啜泣起来。
刘青松站了起来,说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别哭坏了身子。
翠香伏在床上,哭得更厉害了。
刘青松走过去,手犹豫了一下,落在了她瘦弱的背上。
翠香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身体微微颤抖着。
刘青松轻轻把她揽入怀中,抚着她清秀的脸庞,才几天的工夫,她就瘦了许多。从前的翠香身子丰满得像刚出水的白藕,现在虽然瘦削了许多,更显饱满的胸脯更能撩拨起他的欲望。
他伏下身体。翠香挣扎了一下,刘青松把她搂得更紧了。他吮着翠香的唇、耳朵和光洁的脖颈。翠香身体颤栗了,呻吟声弥漫开来。她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衣服,紧紧咬着他健壮的胸脯,上面很快出现一排细碎的牙印。
你的身体真好。刘青松说。
他的手在翠香的身体上游弋,像一条在大海中四处寻找食物的饥饿的游鱼。它一会儿停留在隆起的珊瑚礁,戏弄着藏在那里的小鱼儿,还不断用嘴去碰那猩红的红珊瑚;一会儿越过平坦的海底,在一小片洼地打着旋涡;它终于抵达茂密的海底森林,穿过一片片海藻,在那里贪婪地蠕动和潜行。
海潮湿了。海沸腾了。海咆哮了。
她的呻吟混杂着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夹杂着小木床的啸叫和扭动。伴随着他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和一次次排山倒海的抵达,她如同一只被惹怒的母狮子凶猛地低吼着。像是起了一阵飓风,挟裹着两具巨大的热能的肉体疯狂地袭击着小屋。
潮涨潮落。
海归于平静。
他像一辆失控的高速行驶的车,一下子掉进漫无边际的棉絮之中。软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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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17:39
第八章
1 、
村委会开会。王远传达镇上转发的县委文件,说县里想利用银行低息贷款在全县范围内推广绵羊养殖,以期改变全县的经济状况,早一点摘掉贫困的帽子。希望本镇先带个头,搞一下试点。镇里研究决定在全镇部分村子先试着搞搞这个项目,我已经在镇上的动员大会上表了态,小李庄算一个。李书记很支持,当场就同意了,他说小李庄应该带这个头。现在咱们再合计合计,看看具体怎么实施。
王远话音未落,会计刘建设吞吞吐吐地说大伙现在手里都没有钱,他们愿意干么?
王远说你没有弄懂我的意思,这是利用低息贷款的扶贫项目,不用我们还利息,利息是县里的。贷款的本钱能先还的就先还,不能还的等到把绵羊卖了再还。
曹东风说这么说还真是件好事,如果真是这样,县里算是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实事。
王远笑着说当然是好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青松这时突然冒出了一句:这两年县里镇里的摊派可把老百姓坑苦了,该为咱们办件实事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不言语了。
妇女主任李春花低着头,在那里打毛衣。她向来是不大参与村委会的事情的,差不多每一次村委会开会,她都在那里打毛衣。李春花的毛衣像是永远打不完似的。
妇女主任这个职务也确实没有什么太具体的事情。这个李春花也知道,她除了协助吴计划做做计划生育的宣传外,一年到头不见她的身影。李春花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口头禅就是:一个女人家,不要太张扬了,女人就是女人。她说农村不像城里人的想法那么开放,虽然现在全国各地都开放了,可要是让农村的广大妇女都放开,还是一件太遥远的事情。
这一次,李春花按捺不住地说话了。她放下手里的毛衣,说俺想说两句。
曹东风说你说啊,谁又没堵你的嘴。他对这个叫李春花的女人一直有看法,他看不惯李春花平时不管不问的样子。他整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在群众中的威信还这么高。刘青松对他说过李春花是个老好人,老好人谁都愿意当。
李春花装作没有听到曹东风的话,继续说咱们村也不是都没有钱,有钱的人多的是,他们想把手里用血汗赚来的死钱变成能生钱的活钱,苦于没有什么门路。没有钱的老百姓想赚钱一方面苦于没有资金,另一方面也苦于没有挣到钱的门路,有了资金和门路,就好办了。
李春花说到这里,看见大家都在沉思,觉得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很兴奋。她干脆把毛衣扔到一边,用她那特有的女高音继续说,我非常同意这个富民扶贫的好项目。她在说出“同意”这两个字时加重了发音。她为自己能把“同意”这个词用到这里感到很得意。平时她在打毛衣的时候听见这个词语从王远口中说出来时觉得特别有威严,特别有气势。今天她终于也用上了。
吴计划听完李春花的话,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女人平时不大说话,现在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他嘴里嘟囔着。
王远看大家都不说话,问:要不就这样,咱们现在就用大喇叭广播广播?
2 、
铁蛋又跟人打架了。
这小子总给曹东风惹祸,不是打了人家孩子就是被别人打了。在农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差不多都这样,曹东风记得自己像铁蛋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调皮得要命,成天鼻青脸肿的,身上没有一个轻省利索的地方。可人家虎子怎么就老老实实的?还是在人。也许他遗传了我的毛病?曹东风想。
以往铁蛋和人家打架,大都是他讨人家便宜。这一次不同了,他被人家打了,而且打得厉害,鼻子流血了,头也破了。回到家里就哭。曹东风知道铁蛋这孩子一般是不大哭的。即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哭。看样子现在真是让人揍厉害了。曹东风想训他几句,被刘小妹拦住了。
刘小妹问铁蛋,跟谁打架了?
铁蛋哭哭啼啼地说不清楚。
曹东风呵斥他:到底是谁?
铁蛋说是王东周。
王东周?
曹东风寻思了半天没想起来王东周是谁家的孩子来。这几年村里的孩子如麦茬般一拨一拨地长,他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些年的计划生育还真是无计划了。刘青松曾经和他说过笑话,说让吴计划管计划生育,能管好吗?曹东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问他。他说吴(无)计划嘛!两个人乐了半天。
铁蛋说王东周就在大门口。
曹东风大步走出去。果然看见一个孩子在那里站着。孩子年龄看上去不太大,和铁蛋差不多,但个子不矮。他看见曹东风过来,有些害怕,胆怯地叫了声叔。
曹东风看到他才想起来,他是王忠厚的儿子。王忠厚和王远是不远的本家,平日好吃懒做的。娶了个老婆让他逼疯了,几年前不明不白地淹死在村后的小河里。撇下一个几岁的孩子,可怜见的。
曹东风的火气消了大半。他问王东周,怎么把铁蛋打成那样?
王东周不说话。
曹东风不想太难为这孩子,对他说,你走吧,回家吧。
孩子看着他,啪啪掉眼泪,哭了。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故意的,是铁蛋把我打急了,才 ------
曹东风看看站在身后的铁蛋,铁蛋躲闪着他的目光。曹东风不知哪里来得火,飞起一脚,吓得铁蛋直往刘小妹身后躲。
刘小妹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打自己孩子了?他都让人打成那样了。
曹东风不说话,回屋去了。
夜里,铁蛋睡熟了。刘小妹问曹东风咋那样对待孩子,也不说王东周。曹东风说人家孩子那么可怜,谁还忍心去说他?再说也不怨人家啊,都怪铁蛋太调皮了。刘小妹不吱声了。抚着他的身子,说孩子嘛,谁让你平时忙这忙那的,也不管管他。她咬着他的短短的胡须和下颌,喃喃地说,我想了。她的头滑向他的小腹。曹东风翻转过身子。刘小妹说咱家的床该换换了,它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曹东风说,是该换了。
3 、
今儿天气真不错。刘青松对曹东风说。
曹东风说是你夜里又和嫂子折腾了吧,心情好呗。刘青松笑笑,你真会想,怎么一下就给你说中了。曹东风说那是,咱这个年纪,世事洞明啊,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刘青松说你知不知道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就是那个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如狼似虎不如女人四十五,站着吸墙,蹲着吸土,对着洞吸老鼠。
曹东风喜得不得了。说你从哪里听来的,真是这样的。刘青松说是吧!说完看看曹东风。曹东风说你干吗这样看我?人家刘小妹可不是这样。
那可不一定啊。刘青松笑起来,女人嘛,都一样的。
曹东风说你听说过关于咱们男人的一个说法吗?
什么?
男人二十是半成品,三十是成品,四十是精品,五十极品,六十次品,到了七十就废品了。
刘青松笑起来,以前听说过这个,很有道理嘛。
两个人说笑着,去挨家挨户动员大伙买绵羊。先前大喇叭广了好几次,大伙没大动静,积极性不大高。王远让村委会几个人分头去动员动员。老百姓不象前几年那样简单了,以前村里大喇叭一响,小事情也成大事情了。现在,老百姓有了自己的想法,用王远的话说他们好像对政府不大相信了,不好糊弄了。
远远地看见了王忠厚。
曹东风拍拍刘青松,说前天他儿子王东周还打了铁蛋呢。
刘青松说小孩子嘛,打架是家常便饭。干吗?还想找人家算帐啊?曹东风说哪能,我只是说说。
王忠厚看见曹东风,快步走过来。这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刚过四十岁,平时虽然不大勤快,可很注重穿戴。这种人物村里有的是,大伙都叫他们“能人”。“能人”的意思就是不做活也能有吃有喝的人。
王忠厚拉住曹东风的手,说东周这孩子不懂事,你多担待。曹东风说没事没事,小孩子难免调皮捣蛋的。王忠厚笑笑,说你们是不是去动员大伙买绵羊的?刘青松说对,你不打算买几只?
买倒是想买,只要大伙都买了,我就买点。
曹东风说干吗等大伙都买了,你买你的就是。
那不行,谁知道这回政府是不是真的关怀咱,要是出了漏子怎么办?
刘青松笑着说能出什么漏子?又不让你先付钱。
不是这个,主要是绵羊咱们都没有养过,要是有个病灾什么的,也不知道啊。再说这羊毛虽然值钱,平时可并不好伺候啊。
曹东风见说不动他,拉着刘青松想走。
王忠厚说你们先别走,我还有件事呢。我想请你们给我开个证明。
曹东风说什么证明?你要干吗?
身份证明。我想去四川看看。
不是有身份证嘛,你去四川干什么?
身份证找不到了,我急着去。
刘青松问王忠厚,你去四川是不是领女人?
王忠厚说去看看,不一定能行,邻村张大牛家不是领回一个吗。
曹东风看看刘青松,两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4 、
绵羊到了。装了整整两大卡车。清一色的纯种大绵羊,据说是从外国引进的优良品种。李麻子说现如今什么都是外国的好,人家外国的种就是壮,你看这绵羊白的,跟山羊似的。说得大伙都在那里笑。王远说别看这种绵羊样子长得娇气,可好养活。只要是山羊吃的草料,它都吃。食量大得很呢,一顿能吃好几斤草料。
大伙陆续在项目协议书上签了字,把绵羊牵回家了。
就在大家纷纷把绵羊领回家的时候,王忠厚领回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长得可真水灵,一双杏仁大眼,忽闪忽闪瞅得人心慌。
女人叫如意,四川人,年方二十八。身材苗条得像村后河边的垂柳。王忠厚领着这个叫如意的女人,慢悠悠地走在通往村里的大道上,把领绵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支牵着绵羊的队伍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一步步走近,那阵势就像是专门列队欢迎似的。
曹东风和刘青松更是目瞪口呆。王忠厚居然真地领回来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曹东风说,乖乖,行啊,厉害厉害。
王忠厚远远地就努起了微笑。他从整洁的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顺着给大伙散去。散到曹东风刘青松这儿,王忠厚笑着说,我感谢你们啊,给我开了证明,不然谁敢跟我来啊。
刘青松说你还真把人领回来了?
王忠厚说是啊。他朝女人如意招招手,女人吧吧吧跑过来。王忠厚说这是我们村长,这是我们队长。
女人如意鞠了个躬,咿咿呀呀说了句什么。
曹东风他们想了半天愣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 。
王忠厚说她说请你们多照顾照顾。
曹东风直点头,像个日本翻译官。
王忠厚把女人如意领回家了。
女人如意很快就成为村里的一道风景,如意这个名字在乡亲们嘴里飞来飞去。有人说王忠厚本事大,到了四川就把人家如意领到手了。有的说四川那地方女人特别多,特别傻气,你说什么她信什么。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女人如意的出现让如水平静的小李庄起了点点涟漪。
村里开始弥漫着一股腥骚气。一个说法在村里很快流传起来,有人说如意是个石女。这是王忠厚的儿子王东周和小孩子们说起的。他们不知道石女是什么意思,在那里说着玩。王东周说他们家里每天都有那个女人的叫声和哭声,女人哭起来就像猫叫。
村东离苇塘不远有一片苹果园,正是花开的季节。有风的时候,苹果花香就飘洒在村里。先前果园是村里的坟地,那里埋着小李庄所有的亡人。老村长在位的时候提出在坟地里栽上果树,可以利用起荒废的土地。五年过去了,一个美丽的苹果园展现在面前。
苹果丰收的第一个年头,小李庄每家每户分到一篮子苹果。后来就有人惦记这片果树了,“能人们”提出承包。当时老村长也要退了,村里就把果园包给了他。因为果园本来就是老村长一手张罗起来的,大伙都没什么意见。
在果园旁边有一间小房子,是看果园的老村长住的地方。每到农闲季节,那里就会聚集许多老乡,在那里晒着太阳闲聊。村里的大事小事都会在那里被人谈起。领来如意之前,王忠厚也是那里的常客。
一段时间过去了,大伙发现王忠厚脸上的喜色越来越少。他原来那红光满面的的样子现在却是一脸的愁容。他又回到在老村长小屋前晒太阳的队伍里来了。
有人拿他开玩笑,问他女人如意不能让你如意吗?
他不说话。
有人大着胆子说是不是她不让你上床?
王忠厚还是不说话。他在那里吸闷烟。
你把她给日了,她就死心塌地了。有人大声说。
大家笑起来,开始给他出主意。
王忠厚说你们知道个屁!她是个石女!
5 、
这天也真是,说下雨就下雨了。砖厂只好停了工,大伙歇了。偌大的砖厂只剩下刘青松一个人。他今天特地给王傻子放了假。
自从去过翠香的小屋以后,刘青松的心里一下子就空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和翠香继续了。翠香是个好女人,赵玉秀也是个好女人,他不能因为一个伤害另一个。何况和赵玉秀已经是十几年的夫妻了。现在苗苗也接过来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多好。
每次从翠香那里回来,刘青松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翠香这个女人太苦了,可他能帮她的并不多。每次王傻子和刘青松打招呼,刘青松都觉得不大自然。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尽管翠香不想嫁给王傻子,可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毕竟是最好的。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翠香临走的时候给他使眼色,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他不能去啊。
王傻子回来了。他也不打伞,就那么在雨中淋着来了。他一进办公室,就哭丧着脸,刘青松知道他家里出什么事了。问他,怎么了?
老娘病了,看样子要不行了。
刘青松说赶紧去看看。
王傻子说看了,张贵说年纪大了,老了,不用看了。
刘青松沉思了一会儿,说谁都有那一天,人生百年,草木一秋。命啊。我看你也别太着急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你要是用钱,就说声。
王傻子直点头。
刘青松站起来,说你和翠香的事我跟东风再张罗张罗,看能不能早点把这事给办了。说完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好像大了。
雨水打在脸上,冷冰冰的,像一条蛇。他想去砖窑看看,在那里静静地一个人呆会儿。刚走到砖窑洞口,忽然听见砖窑里面传来男人阵阵喘息的声音,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叫声。
刘青松的心跳得厉害。他想,大白天的,难道谁会在里面干那事?
他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声音却越来越大,他想走开,又闹不明白谁在里面。这个砖窑里面除了未烧的砖坯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可是明明有人在里面。
他回到办公室,对王傻子说,你去砖窑看看,雨越来越大了,别进了水。
王傻子答应了一声。
过了老大一会儿,刘青松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刚想去看看,王傻子满头大汗地跑来,气喘咻咻地说,不得了了,我看见孟疯子在里面睡着了,衣服也乱了。我开始还以为她死了呢,一摸身上滚烫滚烫的。吓死我了。
刘青松说,就孟疯子一个人?
王傻子说就她一个人。
刘青松说她倒会找地方,那里面舒服得很。
刘青松对王傻子说,你回去吧,去看看老娘。我过会儿也回家,这里没有什么事情,砖窑也没啥值钱的东西。
王傻子回去了。
雨说停就停了。天空一片蔚蓝。像个大玻璃,透明透明的。
刘青松锁上门,走了。路过砖窑时,他忍不住往里面看了看,里面很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什么。
他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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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19:07
第九章
1 、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绵羊。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差不多都成了羊倌。
绵羊长得快,三两个月功夫就长大了,眼看着绵羊就该铰毛了,乡亲们喜上眉梢。
天气越来越热。绵羊的身上开始大面积地生虱子。大家以为是因为天气太热,纷纷给绵羊洗澡。结果绵羊身上的虱子越洗越多。大家着急起来,纷纷到大队部找村干部想办法。
村干部们也没辙,去找王远。
王远说他去镇上兽医站问问。回来说可能是绵羊沾了潮气。夏天多雨,大伙都是按照山羊的饲养方式喂养绵羊,没注意防潮。办法只有一个,把羊毛铰了。
乡亲们听说要把眼看就能卖钱的羊毛铰了,心疼得不得了。可是不这样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忍着心疼把羊毛铰掉了。边铰边骂村干部害死人,骂外国绵羊娇气,骂自己当初怎么听信了村干部的话。
大伙开始后悔了。
村干部开会,讨论这个事情。
王远说这件事是意外,先前没有想到。我估计县里和镇上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以为绵羊好养活。
大家都不说话。
妇女主任李春花打着毛衣,拿眼睛瞅大家的反应。
曹东风突然叫李春花的名字,问她有什么办法。
李春花吱吱呜呜了半天,憋出一句:也没什么嘛,不就是绵羊身上生虱子嘛。
曹东风说没什么?你知不知道贷款的期限快到了,大伙不卖羊毛,谁还去还贷款?
李春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嘟囔了一句:大不了把绵羊卖了。
王远说要是乡亲们真的拿绵羊生虱子来推脱还贷,也只有这么办了。
吴计划说这倒真是一个好办法。
刘青松说大伙养了快半年了,说卖就卖了。再说这绵羊主要是羊毛值钱,那羊肉骚得很,谁愿意吃?
王远看了刘青松一眼,说想卖还是有地方卖的。
曹东风说最好能想想别的办法,这贷款的期限能不能往后拖一下?等上三两个月,不就可以铰第二次羊毛了吗?
王远说恐怕不行,县里也有县里的难处。再说这种事情别的村也不见得都有。当初咱们也疏忽了这一点。
刘青松说要卖绵羊也得做工作,愿意卖的咱们联系个地方,不愿意的不能强求。咱们的目的是还贷,不是卖羊。
大家附和。
第二天大喇叭一响,就有人往大队部送绵羊。说再也不敢养这样的“小老爷”了,生虱子都不行,那以后还不娇贵死!
曹东风为这事心里别扭了好几天。本想着为村里做一件好事,现在弄成这样子,真是想不到。
曹东风让刘小妹炒了几个下酒菜,喊刘青松来家里喝酒。两个人谈起翠香和王傻子的事,曹东风问怎么样了?刘青松说差不多了,翠香同意了。曹东风很高兴,说你怎么说服她的?刘青松喝了口酒,说还能怎么说,翠香也明白,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不容易,早一点寻到归宿,早一点脱离苦水。曹东风说不知道王远会不会有意见?刘青松说这个由翠香自己去说,估计没什么问题,他王远也该给自己一个台阶,不然,翠香早晚会成为他的心病。曹东风点点头,说喝酒,咱尽快把这件好事给办了,也为咱们今后的大事打点打点。
2 、
老娘的病越来越厉害了。天气热得厉害,王孙氏怕是过不了这个夏天了。王傻子想早点办喜事,也让老娘走得安心。给翠香说了,翠香有些不情愿。她说急什么,天气这么热,等秋后多好。王傻子不敢强求,心里着急。刘青松知道了,去劝翠香。他对她说孩子越来越大了,早一点好。翠香不说话,在那里掉眼泪。刘青松说王傻子人好,你放心跟了她就是。翠香还是哭。刘青松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也许就是你了。翠香哭得更凶了。刘青松不说话了。
两个人在屋里发愣。
我嫁了他你可就不能来了。
我知道。
那我嫁。
翠香和王傻子的婚事办得还算热闹,村委会和砖厂的人差不多都去了,大家喜气洋洋地为两位新人张罗着、热闹着。翠香一直在哭。
那天刘青松喝醉了,还说胡话。
办完喜事第二天,王孙氏死了。她死得很平静,脸上还带着笑容。喜事连着丧事,这多少让翠香感到些晦气。可既然嫁了王傻子,就得尽一个儿媳的孝心,这丧事得办。
王傻子没有多少钱,加上翠香的一点积蓄也只有千把块钱,根本办不了丧事。刘青松和曹东风商量,把砖厂的钱先借一点给他们,把丧事办了。等完了事,再用办丧收回的礼钱还过来,剩下的由他们两口子想办法,只要两个人勤快,很快就能还清。曹东风同意了。
发丧那天,天晴得很好。
王远是这场丧事的执事。村里死了人,差不多都找他主持丧事,一来因为他是村支书,有身份;二来他的年纪也算是村里比较大的,懂大礼。妇女主任李春花前一天就扎好了纸人、纸马和各种发丧的纸具,她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曹东风代表村里张罗了响器班子。
王傻子的亲戚不算太多,到的花圈很少,发丧的队伍也不长。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出来看热闹。在小李庄,人死是件大事,也是件“喜”事。特别是像王孙氏这样大把年纪无疾而终的人,村里人都把它当作喜事来看。村里有的老人还喜欢在生前就把自己的棺材做好,等着闭眼的那一天。
唢呐声声,锣鼓阵阵,开道大旗迎风飘展。
八个青壮劳力抬着大红棺木走在前面,王傻子和翠香分别由人搀扶着紧随其后,后面是男女送葬的队伍。虽然是喜丧,可哭还是要哭的。看热闹就是看孝子孝媳怎么哭。哭得越夸张,就说明越伤心,对老人越孝顺。
王傻子自然是哭得惊天动地,鼻涕一把泪一把,那个惨啊。
翠香是过来人,早已经尝受了丧夫丧子之痛,想起自己经受的坎坷苦难,不由地哭得死去活来。翠香知道大伙在看她怎样哭,她是一个要面子的女人,嫁给王傻子她并不是多么情愿,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心里是有些怨气的,不管是对刘青松还是对王傻子,她都觉得委屈。哭吧,使劲哭吧,索性放开哭他一回。
他们的哭声带动了送葬队伍的哭声,看热闹的人又被这样的情景所感染,不免想起各人的伤心事,也哭。
一路都是哭声。
在哭声中,王孙氏“热闹”地入土了。
坟地也就是现在的苹果园又添了一个亡人。
3 、
一辆绿色面包车缓缓向村里开来,停在村东果园闲谈的老人们面前。两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女孩子从车上跳下来,身上披着大红的绸带,先下来的那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她问:刘非平住在这村吗?
一个老人说,刘非平?
女孩子看了看手里的信封,说对啊,是刘非平啊,他考上大学了。
老人愣了一下:大学?莫非是平原?他在镇上读高中。
几个老人说,对,是他,没想到平原这孩子考上了大学!这可是咱小李庄第一个大学生啊。
大家议论开来。
面包车向刘非平家开去。
刘非平正在拾掇院子,听见外面有人问:刘非平在家吗?他放下扫帚,打开门,大门外站满了人,他吓了一大跳,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两个女孩子看见他,问:你就是刘非平吗?刘非平说是啊。女孩子说祝贺你,考上了大学!刘非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高兴地蹦了起来。周围的人发出啧啧称赞声。
刘青松听说自己的侄子考上了大学,欢喜得不得了。让赵玉秀拿了 500 元钱,去给哥哥刘东方贺喜。
刘东方老两口刚下地回来,听村里说儿子考上了大学,自然是很高兴。一家人欢欢喜喜正高兴呢,刘青松来了。他拍着刘非平的肩膀,说平原好样的,给咱老刘家争了一口气,给咱小李庄争了一口气!他把 500 元钱放到刘非平手里,说这是叔给你上学的路费,不多,你先拿着,等以后用钱就给叔说,啊。
刘非平答应着。
刘东方留弟弟喝酒,刘青松说等送平原上大学的时候咱们再好好喝也不迟,你们快给刘非平准备准备吧。
刘青松刚走,来送东西的人就一个接着一个。鸡蛋啦、棉花啦、布料啦,送什么都有。凡是家里有的,琢磨着上学用得着的,都送。
刘非平考上了大学,那是全村的光荣,大伙的光荣。小李庄从此也有大学生了!小李庄没有大学生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刘非平考上大学的消息打破了小李庄的沉寂。
那些日子人们嘴里总是在重复刘非平这个名字。他被大人们树立为认真念书的楷模。那些正在念书的小孩子们不得不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听大人们唠叨刘非平这个名字。
刘非平去省城上大学这一天,刘青松放了挂大鞭炮。鞭炮声惊动了半个村子,大家纷纷来到村头,送刘非平去上大学。曹东风代表村委会送来 1000 元钱,亲手交给了刘非平。孟疯子在那里拍着手,蹦来蹦去。
这一天,小李庄因刘非平沉浸在庄严与欢喜中。
4 、
王忠厚喝酒越来越厉害了,喝醉酒后就在女人如意身上发酒疯。
如意越来越面黄肌瘦。
王忠厚会赌,并且上瘾。赌光了身上的钱,就赌女人。
几个胆大的去睡如意,如意开始还抵抗,后来干脆就随他们折腾去。她知道自己身子那个地方不能讨男人们喜欢,索性让他们去发疯。经历了几个男人后,如意再也没有了羞耻感。但男人们也不来了,因为大家都奈何不了如意的那个地方。
大家说如意是一块肥沃的盐碱地。
王忠厚不死心。见天仍旧勤奋地在如意这块盐碱地上耕耘。折腾急了,就弄如意的胸脯。
这天夜里,酒醒的王忠厚突然放声大哭。哭得女人如意不知道怎么才好。她抱着这个辛辛苦苦把她从四川领回来的男人,心里觉得很愧疚。她让男人摸自己的胸脯和大腿,身体慢慢灼热起来了。她很奇怪自己能有这样的感觉,以前是没有的,即便是那些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她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她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双腿中间,说,这儿行吗?激动的男人翻转身子,狠劲地插了进去,如意凄惨地叫了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男人像是发现了一座宝藏,迷恋不已。为了满足男人,如意每一次都要忍受身体的巨大疼痛。
夏天多雨。拨节上穗的小麦正是需要雨水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夏收之前的短暂农闲时刻。王忠厚又去打牌了,如意不知道男人在哪里打牌,她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小村庄,一般很少走出大门。这里的生活比家乡好多了,饭能吃饱了。如意觉得很满足,只是这里的空气太干燥,不像家里那么湿润。
王忠厚晚上出去惯了,如意渐渐也习惯了一个人呆在家里。她知道他们男人聚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现在男人也不赌她了,这一点让她觉得男人还是疼她的。
一个人躺在床上,如意发着呆,在那里想事。
她想弟弟了。那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他十岁的时候他们的爹妈相继去世,是如意一手把弟弟带大的。日子苦。她只比弟弟大六岁,还是个孩子。两个孩子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有一个远房叔叔,弟弟十五岁的时候跟着他走了,说是到北京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后来自己就遇到了现在的男人,他说这里的生活是天堂,糊里糊涂地跟着他来了。
妈活着的时候,说女孩子大了都要嫁人的。反正都是嫁,现在的男人也知道疼人。可是我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坚固呢?如意这样想着,抚摩着自己的下体。那里没有什么不一样啊。她不想让男人弄她的屁股,太疼。可这里究竟怎么了?这里是有一个洞啊,为什么男人打不开呢?
她试着把手指伸进去。里面潮潮的。她继续往深处插入,喘息起来。
如意身体灼热了,开始躁动不安。她的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胸脯,使劲搓着。她感觉下体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很硬的东西。她难受,使劲深入,进不去了。
她发疯似地撕扯自己,身体在床上扭动着。她滑到床边,一截硬硬的东西卡住了下体。她用力蹲了下去,伴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黑色的血水沿着床边流淌下来。
通了。我行了。
如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5 、
到处都是麦熟的香味。又到了收获的日子。这个时候农民是最辛苦的,也是最快乐的。一年的收成,都在那金黄金黄的麦田里了。
每年麦收时节,是村干部们最提心吊胆的时候。上级三令五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一定要保证把地里的粮食安全放进粮缸里。
在小李庄,麦收还没有使用收割机,一方面是小李庄的土地分散,面积小,不好使用机器;一方面是收割机成本太高,而且不能有效保留麦秸。你可别小瞧了这麦秸,在农村,它可是个好东西。可以卖给造纸厂,可以打碎了喂养牲畜,可以作为一冬的柴禾。所以大伙还是愿意使用比较原始的方法,用镰刀收割了,运到麦场上,再用脱粒机把麦子拖下来。这看起来笨拙得很,可在农民们看来,这是最划算也是最能体验麦收的喜悦的方式。
因此,麦收的关键是防火。只要麦场上安全了,其他的事情就好说了。每年镇上的干部们都要分头蹲点,责任到人。一人一个村庄地盯着。村干部们自然也是分片负责。
小李庄一共有四个打麦场,以小李庄为中心,呈东南西北方向分布。一个麦场一台脱粒机,轮番使用。
节气到了,麦收不等人。麦子说熟就熟了,割晚了麦粒就脱落了。全家人男女老少都忙活起来,凡是能拿动镰刀的都要下地。麦地里到处都是人。男人们光着膀子,被汗水浸透的皮肤在毒辣的太阳光下散发出黝黑的光泽。女人们即便是在这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美丽,都戴着头巾,遮挡刺眼的太阳光。
路上是一辆辆飞跑的平板车,上面垛了满满的麦个子。小伙子们一手拉车一手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来不及擦掉的汗珠滚落到干燥的地上,砸起一团团的尘土。
刘青松承包的土地不多,和赵玉秀两个人两天功夫就把麦子全部收到了麦场上。脱粒机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提前收割完麦子的王忠厚一家人正在脱麦。和刘青松一起负责这个麦场的曹东风看样子一直没有离开麦场,他在那里咋呼着水水水。如意愣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曹东风的意思,原来王忠厚忘记在脱粒机的旁边放两桶水了。她噔噔跑回家,挑了两桶水来。
曹东风看见刘青松,气呼呼地说道,这些家伙,说了多少遍了还是不长记性!刘青松笑笑,说你家的麦子收完么?曹东风说我哪里顾得了那些,让刘小妹和铁蛋去弄吧,这麦场上要是出了事情,咱们俩没法交代啊。刘青松说那是,我已经收完了,在这里盯着吧,你到地里去看看,不能让女人和孩子替你受罪啊。曹东风说就那点地,快。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突然听见王忠厚一声惨叫。两人回头望去,看见王忠厚的半条胳膊绞进了脱粒机,麦子里都是黑褐色的鲜血。
刘青松快步跑向电闸,脱粒机停下来了。
可是已经晚了。王忠厚的整条胳膊已经活活被脱粒机绞碎了。
如意当场吓昏了过去,王东周哭喊着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曹东风和刘青松把昏迷不醒的王忠厚从沾满鲜血的脱粒机上抱下来,用平板车送往镇医院。
镇医院的大夫只看了一眼,就慌慌张张地说赶紧上救护车,送县医院,这儿看不了。
急救车呼啸着奔向县城。
大伙谁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事情。王东周说王忠厚脱麦之前喝了点酒,脱麦的时候可能打了瞌睡。
脱麦机伤了人,东麦场上的这台脱粒机谁也不愿意再用了。曹东风找王远想办法,王远说正是用机子的时候,镇上恐怕也没有剩余的了,还是说服大家用这台机子吧。可大家不用,宁愿等着别的麦场脱完再脱也不愿意用这台伤过人的脱粒机了。天气说变就变,不等人啊。要是下了暴雨,这满场的麦子可就遭殃了。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啊。
曹东风没有办法,只好和刘青松两个人带头用了机器,大家才陆续开始使用了。大家说用这台机器脱过的麦子就不吃了,要吃卖掉再买新的。
别的麦场听说了这个惨事,都唏嘘不已,备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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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19:56
第十章
1 、
王远到镇上开会,完事后在镇政府门口买了两斤莱阳梨。李是凡喜欢吃这个东西。往年在位的时候,有办事者投其所好,常专门弄来这个东西送给老人。
天热。老人在福利院门口树阴下乘凉。看见王远,招招手。王远说看我给你买了什么?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大塑料袋。老人笑笑,说昨儿个李书记还让刘秘书给送来一袋子呢,你又买,岂不浪费。王远说你慢慢吃呗,谁叫你好这一口呢。
李是凡起身,说我去给你拿个板凳。王远拉住他,说不用,我蹲会儿,说会儿话就走。老人坐下来,问村里没什么事情吧。王远说这不麦收刚完,李书记开个会总结总结么,顺便把今年夏粮的事布置了。
麦收顺利吗?
伤了个人,酒后操作机器,绞了胳膊。
不算小事情啊。李书记批评了?
会上没说,私下里跟我说了,也没批评,就说以后注意。今年主要是曹东风他们弄的,我没太上心。
你是村支书,该上上心。那个扶贫项目怎么样了?听李书记说别的村搞得很不错?
小李庄不行。村委会改选以来第一件大事没办好。通知是我下的,主要是曹东风抓的这件事。他年轻气盛,没什么经验,锉锉他也好!
你们斗点子,大家伙岂不苦了。
也没斗什么点子。我也不想干了,坚持完这一年,我就退了。年纪一大,心有余而力不足,力不从心呢。
也好啊。
两个人沉默下来,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满路上都是超载的大型货车。老人指指到处都是坑洼的国道,慢悠悠地说这路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车辆了,该修修了。
王远到家屁股还没坐稳,就看见李秀英慌慌张张从外面跑来,进门就咋呼:不好了,老头子,华儿病了,看了两天也不好,张贵说是吓着了。
华儿是王远的小孙子,刚两岁半。
王远说张贵不能看,那赶紧到镇医院去啊。李秀英说,我找了个跳大神的神婆来。王远说,胡闹!我去看看。
远远地看见两个儿子站在大门外,抽着烟,说着什么。看见老爹,两个人迎上来。王远问你们两个怎么站在外面?小儿子说张贵家的不让男人靠近院子,说是院子里有个女鬼。王远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他说,进去,都进去。张贵家的净胡说,他们俩口子一个看阳,一个看阴,这阴阳两界的钱都让他们赚了!
一院子的乌烟瘴气。
屋里不知烧了什么东西,还没进去,王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张贵家的在那里挥舞着一把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在屋里转圈。两个儿媳妇在那里站着,动也不敢动。王远刚要说话,被大儿子制止了。几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突然,张贵家的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她紧紧盯着王远,大声呵斥道:好个女鬼,我看见你了,还不快来送死!说着,一剑向王远身后刺去。
王远吓得目瞪口呆。
桃木剑从王远的脖子旁边穿过,却什么也没有刺到。再看张贵家的,一脸的肃然。她像是被施了魔法,定定站在那里,过了老大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说:她跑了,她被我的桃木剑刺伤了。都怨你们这三个男人,不让你们进来你们偏要进来!
王远惊魂未定,不敢说话。
两个儿子和儿媳肃然起敬地看着张贵家的,问孩子的病能好吗?
张贵家的边收拾她的桃木剑边说,保准能好,那个女鬼被我赶跑了,孩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2 、
孩子果然慢慢好起来,第二天就能满院子跑了。王远看着活蹦乱跳的孙子,心说果真有缠人的女鬼不成。他想起了翠香在村西深井里淹死的大女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莫非是她?这不可能,这个世上真的有鬼魂存在?人死后真的能转世投胎?不可能不可能。都说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鬼魂?可偏偏小孙子的病让张贵家的治好了!怪事!
王远在家里躺了一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起来让李秀英煮了点饭,胡乱吃了一点就去了大队部。该说说交公粮的事情了。这夏粮是镇上的主要收入,一年的重头戏。现在农民越来越没有交公粮的积极性了,上面虽然有文件规定不给农民打白条,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下面有下面的难处。
镇粮所这几年干脆连白条也不给农民打了,反正是不给钱,打了也没有用处,那还不如不打呢。农民渐渐也习惯了,把粮食交上去也不再要什么条子了。什么事情一习惯了就好了,习惯就是合理。农民老实啊,只要让他们吃饱饭,有不落补丁的衣服穿,他们就知足了,农民啊!
正因为这个现实的情况,镇上今年要求各村直接让农民把公粮送到大队部,镇里组织车辆到各村集中收缴。
尽管这样,每年的夏粮总是最难办最让村干部们头疼的事情。村里总有那么几个“钉子户”不愿意交公粮。你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交,有一年镇里下了决心,让派出所组织了一支队伍,专门整治各村的“钉子户”。结果引起民愤,写检举信,到省里上访,还差点上了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从那时候开始,再也不敢对不交粮的个别户来硬的了。对于不交粮的“钉子户”,镇里要求还是由村干部来做工作,务必保证夏粮的如数上缴。
板子还是打在村干部屁股上。
王远干了几十年的村支书,知道收缴公粮的难处。这样向农民伸手的事主要还是靠人情事理,来硬的不光没有用处,还会引起村民的反感,于事无补。
今年的夏粮收缴也许比往年要好一点,一是粮食丰产丰收,二是曹东风他们是新手,在情感上和村民们靠得近一点。像所有的男人都是好哄的一样,只要女人用心。农民也是需要哄的,哄好了,什么都好说,哄不好,一切免谈!
干部们到齐了。
不用王远说,大家也知道是为了交公粮的事。年年都是老一套,无非是村干部带个头,然后分分工,去做“钉子户”的工作。村干部中有和钉子户是一个家族的,谁就负责这一户。为了更有针对性,把“钉子户”又分成“重点钉子户”、“一般钉子户”两种。原则上“重点钉子户”能争取就争取,不能就算,人数也不多,就那么一两家。但是“一般钉子户”一定要保证争取过来,先让吴计划他们去做做工作,不行,支书和村长再去。
其实,每年的“钉子户”也就是那么几户。他们不是和个别村干部有过节,就是确实有困难,最厉害的是那些对政府有意见的户,他铁了心不交,你没有好办法,说也说不过他。
3 、
让刘青松没想到的是刘秋明今年也会成为小李庄的“钉子户”,而且还是“重点钉子户”。谁说他也不交,他说就是镇长来也不交。
往年刘秋明交公粮是很积极的,他的地本来就不多。按照他的情况,种不种地都无所谓,他和蔡琴两个人都有工资,根本用不着从土里刨食。可他愿意种,村里考虑到他们也是在村里扎根半辈子了,老村长在的时候,分给了他们两亩水田。
现在他竟然不愿意交公粮了!
刘青松开始以为刘秋明可能是因为和王远两个儿子打架的事,找他一谈,才知道他还有别的想法。他说他早就不想交“皇粮”了,他把公粮说成皇粮,说是说习惯了。这么多腐败干部,哪朝哪代都没有,连小小的村支书都这么腐败、这么欺压百姓,没了天理了!我不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养这些败类!文化大革命,那是历史错误,可干部腐败不是历史错误!他王远凭什么欺负老百姓,凭什么贪污老百姓的血汗钱?凭什么挪用教育资金?我就是要让上边的人来找我,我就是要告王远狗日的!我也不是针对他王远一个人,当然也不是小李庄的村干部,我针对的是腐败分子!****个把子,我刘秋明一辈子没骂过人,可现在我想骂人了!我要写检举信,我要写大字报!
刘青松自然劝不了他。他说一句,刘秋明回他两句,没法谈。
曹东风也没辙。
刘秋明是铁了心和王远斗了。
刘秋明说到做到。
他不光给上面写了检举信,还真在村里四处张贴了匿名大字报,把王远骂得狗屁不如。王远也知道是刘秋明在骂他,可他没辙,他找不到证据。
曹东风和刘青松暗地里去劝刘秋明忍忍。他们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刘秋明不听。
两个人让蔡琴去做刘秋明的工作。蔡琴说我拿他也没办法,他恨王远都好几年了。
刘青松说他不为自己,总该为你和孩子想想吧,想和王远斗,现在不是时候。
蔡琴去说了。
刘秋明不作声。在那里愣了半天,叹了口气,说公粮我可以交,我本来也不是为了逃脱那几百斤粮食!王远狗日的,总有一天我废了他!
4 、
刘青松从刘秋明家出来,看见赵玉秀匆匆走来,她着急地对刘青松说刘非平在学校里出事了!咱哥嫂都急哭了。刘青松紧张起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赵玉秀说我也说不清楚,你快去咱哥家看看。
曹东风说非平这孩子本本分分的,会出什么事?
刘青松不敢耽误,急急忙忙赶到非平家。哥嫂两个人还在那里抹眼泪。刘青松问究竟怎么回事?刘东方说平原写信来了,说是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刘青松问:信呢?我看看。刘东方递给他厚厚的一沓纸。刘青松急忙看了起来:
爷、娘:
你们好。
我现在很好,你们不用挂念。国庆节放假我们宿舍出了一点事情,不过现在已经快解决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们,这件事情发生在大学里,是非常难以让人接受的。省城的一些报纸已经对此进行了报道,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你们不会想到这件事情离我这么近。我也被公安局抓起来了,不过,你们别害怕,我是被冤枉的。
事情是这样的。
国庆节放假的第二天晚上,我晚自习从公教回宿舍。
那时天已经很晚了,放假以后,许多同学都回家了,校园里很安静。我们宿舍住了四个人,除我以外,其他的三个都是本地人。放假的当天就回去了。我离家那么远,想留在学校看看书。
到了宿舍,才发现门是反锁着的,里面还有乱七八糟的声音,我很害怕,以为闹鬼呢,就使劲撞门。门开了,是我们宿舍老大,他只穿着一件背心,喘着粗气。我问他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干吗不开灯?
他不说话,一下子把我拉进去。我才知道他们三个人都在,床上还有一个长发女郎,哼哼唧唧地躺在老二身子底下。
现在你们大概已经知道了,他们是在嫖妓。老大说这是他们三个人雇来的妓女,让我也试试。我没有听,跑了出去,在外面呆了一夜
他们一直搞到第二天清晨。那个妓女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看上去她的年龄很小。
妓女走了以后,我才敢进去。宿舍里一片狼籍。老大威胁我不要说出去,说他已经给那个妓女说好了,我也参与了他们的丑行。
我当时并没有把他的话当作一回事,没做就是没做,身正不怕影斜。我看见老大的床上到处都是鲜血。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被公安局知道的。后来听说是妓女第二天都走不动了,昏倒在学校大门口了,有人打了 110 ,她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再后来就是我们四个人都被抓走了。
他们三个人被公安局的一吓唬,都承认了。可是我是冤枉的。公安局的人让我找证据,我让三个人给他们说没有我的事,可他们不说,老大以为是我告的公安局,所以要报复我。妓女也不替我说话,她说她记不清楚是几个人了,反正他们折腾了一夜。妓女说即使我没有参与,我也是在帮他们三个看门,否则他们怎么那么大胆地折腾呢。
最后,还是老二替我说了好话,公安局的人才把我放了。
他们三个已经被学校保出来了,不过可能要被开除,至少要留校查看。
我已经没有麻烦了。你们放心吧。
------
看到这里,刘青松说,没有什么事情嘛,你们哭什么?刘东方说出了这样的事,多丢人呢!刘青松说不是没有平原的事吗?你们不要着急了。不过,我得给平原写封信,交代交代他,出门事事难呢,小子没有什么经验,外面又不太平。
5 、
派出所抓了六个人。聚众赌博,当场抓获。王忠厚首犯,他是召集人。
自从丢掉了一条胳膊,王忠厚更加消沉了,独臂的他拾起麻将来一点都不含糊。如意只知道他常在外面过夜,不知道他在打麻将。
头天夜里的事,第二天就被小李庄的女人们传得沸沸扬扬。
曹东风接到镇派出所的通知,要村干部去保人交罚款。他到砖厂喊了刘青松,他和派出所的人熟。
两个人没吃早饭,就匆匆上路了。刘青松说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派出所的人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赌的?曹东风说看样子他们不是小打小闹,不然派出所的人不会来管这事。刘青松说会不会有人举报?这可是有奖励的。曹东风说可能。这可是影响咱们小李庄声誉的事情。奶奶的,哪个王八蛋闲着没事,捅这个漏子。刘青松说,几个熊人不争气,王忠厚也真够头,守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还不好好干。他们拉屎咱们来擦腚。
派出所的李刚副所长和刘青松是中学同学,他们和李锋书记三个人虽然不在一个班,但互相都熟悉。见了面自然要寒暄一番。刘青松介绍曹东风和李副所长认识。
曹东风问李副所长,几个人错误是不是很严重?李刚皱皱眉头,说这事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这种事情我们一般不知道,也不想多管。刘青松说,是不是有人举报?李刚笑笑,说举报人我们要保护的,不能说。我不是说了吗,这种事情我们一般不知道,也不想管。刘青松接了一句:所以我说有人举报了。
李刚笑了。
那我们把人领走了。刘青松也笑了。
那不行,好歹我们也下去了,跑一趟也不容易。何况证据确凿,当场抓获。李刚说。
你不是说不严重吗?刘青松笑。
别人好说,那个王忠厚很严重,他是召集人不说,刚才我们还审出了他曾经偷过两头牛。
曹东风恍然大悟:我说前几天村里老是丢东西,赵大爷家的两头牛在山头上吃着草,赵大爷打了个盹,不明不白地就找不到了。原来是他干的!这个家伙,还忠厚呢!
李刚笑起来,说所以不能放他,让他在所里呆几天,看情况再说。其他人你们交点钱,可以走了。刘青松说,那你先把他们放了,好让他们回去拿钱。李刚说,那你们两个就签个字,做个保人。若是他们以后再犯错误,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两个人签了字。除王忠厚外,其他人都回去了。
曹东风问李刚,能不能见见王忠厚?李刚叫了个警员,带他们到一间黑屋子里。屋里弥漫着腥臊味,呛人耳鼻。王忠厚看见他们两个,哭着说,你们救救我,这不是人呆的地方,昨天夜里他们把我打惨了。曹东风说,你也知道这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你为什么赌?为什么偷?王忠厚低下头,呜咽着说,我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我改还不行吗?你们救救我,看在如意和东周的情面上,救救我,孩子还小,如意也有孕在身,我 ------
他哭起来。
两个人心里不是滋味。
刘青松说,你先在这里呆几天,我们回去想想办法。
和曹东风出来,又见了李刚。
李刚说,我们不会对他怎么着,就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也不会难为他,你们放心吧。两个人说了几句客气话,走了。
路上,刘青松问曹东风,不是说如意身体不行吗?怎么怀孕了?
曹东风说对呀,奇怪了。愣了一会儿,又说,管那么多干吗?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把王忠厚给弄出来吧。看来,得需要一大笔钱呢。
两个人走着,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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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21:07
第十一章
1 、
吃完饷午饭,曹东风喊刘青松到王忠厚家去看看。为王忠厚的事,村里已经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上了年纪的人说世道不行了,人心不正了,小李庄也出了败类了。
刘青松让曹东风一个人去,他说自己要去砖厂,才开工头绪太多。
曹东风说那个不忙,刘小妹在那里看着就行了,咱先把这事办了。我一个人去不太方便。刘青松笑笑。两个人去了。
看见王东周和两个小孩在大门口玩耍。以前这里是很热闹的。王忠厚的大门口有一块空地,村里的妇女喜欢在那里说长论短的。现在一下子变得冷清了。
如意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她看见曹东风他们进来,慌慌张张地起身。不知所措地说了句:你们来了。她的话村里人差不多慢慢习惯了,一晃眼的工夫如意来到村里已经大半年了。
这个四川女人身材显得娇小,却很饱满。要不是跟着王忠厚,她恐怕比现在要俊俏得多。如意站起来的时候,刘青松注意看了一下她的肚子,果然有些隆起来了。
如意往屋里让他们,喊东周进来倒水。曹东风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们来是想告诉你忠厚的事。他现在呆在镇派出所,可能要等两天才能放出来,你和孩子不要着急。
如意很聪明。她细声细气地问,是不是需要钱?家里还有一些,是我平时从他口袋里偷出来的,要用,就给你们。
刘青松看着这个眉目清秀的女人,心里说她倒是蛮有心思的。嘴上不由自主地说了句,你拿他的钱,不怕他发现吗?说完就后悔了。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不该这么问。
如意脸有些红。她低下头,说我也是没有办法,他的钱他自己都没有数。我不这样,我和孩子早饿死了。东周在一旁,说就是这样的,我也偷爹的钱,不然我就上不了学了。
他一直盯着刘青松看。上次和虎子打架,刘青松没揍他,他想不通。大人们都是很蛮横不讲道理的,上次他揍那个卫生员张贵的儿子,被张贵揍得疼狠了,他在心里盘算着找机会揍他儿子呢。
曹东风问如意,家里有多少钱?如意说,五六百吧。曹东风笑起来,没说话。心里想这点钱够什么,还不够请派出所吃饭的呢。他看看刘青松,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被如意发觉了。她说是不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曹东风看看这个有些要强的女人,说我们会替忠厚想法子的,你好好照顾孩子吧,忠厚很快就能回来。
如意知道曹东风他们需要钱。她拉过王东周,问,你知道你爹和谁最有交情?王东周想了半天,说他就那几个成天在一起赌博的朋友,别人不大和我爹来往。如意问,那个村支书呢?你爹和他不是本家吗?王东周说是本家又怎么样?他是村支书,不会管我们家的事。如意想了一会儿,对王东周说,你去求求他,就说你爹在派出所需要钱,看他怎么说。王东周说要是他不借给咱怎么办?如意愣了一会儿,那你就告诉他到咱家来,我给他说。王东周想了一会儿,说行,我去。
王远正逗小孙子玩。王东周有些胆怯地叫了声:大爷。王远看看他,问有事吗,东周?
我爹被派出所的人关起来了。
我知道了。
我娘让我问你能不能给我们借点钱。
王远笑笑,说借钱干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就是给你我也不放心呢。
王东周心里一喜,那你到俺家去,给我娘。
王远说你先走吧,过会儿我去。
王东周蹦跳着回去了。
刚到家,王远随后就到了。
如意看见他,说哥你来了。王远点点头。如意对王东周说,你去玩吧。王东周出去了。
王远坐下来,看了看如意,说忠厚的事,我听他们说了,这个忠厚怎么能这样呢。咱们虽然是本家,平时我太忙了,对你们照顾得不好。
如意说,都是他不争气,丢了脸,我和孩子都替他羞得慌!
愣了一会儿,王远说,东周说你想借钱?是不是忠厚要用?
如意眼睛红了,没说话。
王远说,咱们是本家,按理说应该借给你,可是忠厚他出来后,能正干吗?
如意说,这钱我还。
你还,你怎么还?
如意不说话了。
王远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手头上钱也不多,这些你先拿去用。说着,王远从口袋里摸出一打钱,数了数,说这是三千,你点点。
如意接过来,也没点,拿着进了里屋。王远跟了进去。
2 、
刘青松去砖厂,路过果园,看见老村长正给果树浇水。他走过去。老村长见是他,笑着问:砖厂最近怎么样?刘青松拿过水桶,边浇水边说,就那样。今年苹果结得蛮多嘛。老村长说今年雨水及时,光线也足,是个丰收年。刘青松看看满树的苹果,鼻子里已经嗅到苹果的香味。他问老村长,这园子里都是富士?这么大个儿。
有十几棵国光,在那边。老村长指指水渠那边,那玩意儿可酸,不过酸有酸味,有些人特别爱吃,特别是我们这些老头子。
一条南北向的水渠从园子中间穿过。老村长栽果树的时候,在果园里凿了口井,除了给果树浇水外,村里还用来灌溉村南的水浇田。
天有些旱了,有人开始浇地了。几个女人在水渠旁边洗衣服。她们的鼻子特别灵,果园这边一浇水,她们就闻到了水的味道,把攒了几天的衣服统统拾掇来,一洗就是大半天。她们一边揉搓着男人的衬衣或裤衩,一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洗到自己花花绿绿的内衣,就互相嬉闹着传来看去。
刘青松笑笑,心里说女人就是这样讨人的,哪像我们这些男人,乌七八糟的。
果树与果树之间,是一个个坟头。大大小小的,散落着。当年老村长在这里栽果树,是很有眼光的。这么大的坟地,空着就可惜了。再说,要是只有坟头,看上去就不如现在清爽了。
小孩子们常常在心里盘算着要穿过那些花椒树进到园子里偷苹果,尽管果园周围的那些花椒树全都带着刺,却挡不住小孩子们的信心,他们总是有办法对付这些。让他们害怕的是这里的坟头,他们听大人们讲过各种各样的鬼故事,不怕活人怕死人。
刘青松问老村长,孩子们还常来捣乱吗?老村长说常来,这些小东西鬼机灵着呢!你抓不住他!对了,你们家虎子还来呢。刘青松说什么?虎子也来,这小兔崽子也敢。老村长笑笑,他胆子才大呢!这一点倒挺像你的。他是孩子王,还有曹东风家的铁蛋,两个人带着村里的小家伙们横冲直撞的,到我这园子里了来,好家伙,跟打狼似的,一大群人,那阵势像当年的大扫荡。刘青松说回头我教训教训这小子!老村长说哪能,我就喜欢他们这些小孩子。真的,到了我这个年纪,看什么都顺溜了。特别是这些孩子,真想和他们一起玩呢。每年苹果熟了的时候,他们若是不来偷我还不习惯呢。刘青松不说话,在那里笑。
两个人又浇了几棵,老村长说青松,你真没有什么事情了,在我这里闲聊?刘青松说是啊,我确实没什么事,和您老聊聊,长见识啊。老村长说别哄我老头子了,说吧,想从我这里知道些啥?刘青松沉吟了半天,说还是逃不过您老的眼睛,我也没有什么大事,想问问你咱村以前的帐目谁最清楚?老村长看看刘青松,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告诉你,你问这些没有用处的。刘青松说我就是想知道。老村长犹豫了半天,说青松啊,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村长了,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人若是马马虎虎的,就能平平安安活一辈子;人若是认认真真计较,那是给自己过不去啊。刘青松愣了一下,说老村长要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就当我没问吧。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浇着水。
快浇完了,刘青松到水渠里洗手。女人们在那里咋呼,说谁啊,跑上边去了,这么多泥巴,把水都弄浑了。刘青松笑笑,知道他们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刚要走,老村长叫住了他,说帐目上你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的,死证据没有了,活的还在。刘青松眼睛一亮,他说老村长是在说刘建设?老村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他干了二十多年的会计了!刘青松说我明白了。他嘴里哼着小曲去砖厂了。
3 、
曹东风隔着墙头喊刘青松。赵玉秀慌里慌张地从屋里出来,问他有啥事?曹东风说猪秧子发情,煽掉算了,让刘青松过来帮忙。赵玉秀羞得满脸通红,进屋对刘青松说,这个死东风,偏这个时候煽猪。刘青松从床上坐起来,提上裤子,说那咱们晚上吧,我先过去帮忙。
赵玉秀一脸的不情愿。
曹东风满头大汗地在院子里逮猪。
他家的那头老母猪又下了十只猪秧子,这头老母猪能生,每年铁定要给曹东风下两窝小猪,给他带来不菲的收入。这窝猪秧子曹东风卖了近 2000 块钱。自己留下一只小花猪,没想到是个情欲旺盛的种,才三个月大就窜圈,追得老母猪满圈跑,还嗷嗷乱叫。扰得曹东风和刘小妹睡觉都不安生,弄得刘小妹这几天老是含情脉脉地看他。
刘青松一进大门,小花猪就直奔他而来。他叉开双腿,弯下腰,拉出逮猪的架子。小花猪看看他,愣了一会儿,回头想跑,曹东风包抄上来。小花猪腹背受敌,干脆直冲刘青松裤裆。刘青松想收紧双腿,看看小花猪不要命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小花猪冲过去了。
曹东风在那里嘟囔,真没用,真没用,眼看就抓住了,你又让它跑了。刘青松看着他,说你说我没用是吧,那我走了。曹东风说你看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逮猪要紧。说完他又向小花猪奔去。
一个穿着青衣的中年人从屋里走出来,他说怎么还没逮住,不就一个小猪秧吗。他两眼盯着小花猪,看着它向这边跑来,曹东风跟在后面追,边追边说,不用你抓,我们能行。说话间,那个人身子向前一倾,一下子就把小花猪抓到手了。一个灰色的布袋在他腰间晃来荡去。
他的动作快得让刘青松目瞪口呆。
小花猪嗷嗷叫起来。
那人让曹东风和刘青松攥住小花猪的前后腿,他飞快地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刀片,在小花猪的后腿间轻轻划了一下,两个带着血滴的圆乎乎的肉球便滚落下来。他掏出一枚银色的中间有些弯曲的针,穿上青线,动作麻利地缝了起来。
小花猪好像刚刚察觉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干嚎了两声,知道已经是大势已去,又哼唧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看曹东风他们,回猪圈了。
那个人抓起掉在地上的肉球,问曹东风你要不要?这个可是下酒的好东西。曹东风说,这也能吃?那人不说话。
曹东风给刘青松使眼色。刘青松找了片树叶,接过来,盯着两个肉球看了半天,觉得自己裤裆发紧,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铁蛋从外面跑进来,问刘青松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还渗着血水?刘青松扔给他,说拿着,烧着吃。
铁蛋以为得了什么宝贝,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曹东风给了那人五块钱,连声说着客气话,送出大门。刘青松一直想看看那人做活的家什,又不好意思,看着那人骑车走了。曹东风转身就问他,你刚才怎么把那个东西给铁蛋了?咱下酒多好。刘青松说,你真想吃?那玩意儿骚得很。曹东风说,你吃过?刘青松说,不骚才怪呢!那玩意儿 ------
曹东风笑笑,你以为是你,它可是从来没上过的。
刘青松脸色暗下来。曹东风赶紧拉着他的胳膊,说开玩笑,别生气,咱哥俩喝两盅?
刘青松说,你这家伙,没点分寸。
铁蛋进来,满嘴的灰。嘴里嘟囔着,怎么那么骚,怎么那么骚。
刘青松和曹东风哈哈大笑。
4 、
刘青松正和刘小妹在办公室里闲聊,王傻子走了进来,对刘青松说,翠香说她今天不来做活了,身子不大舒服。刘青松愣了一下,问,怎么回事?王傻子支吾了半天,说今天早上她在厕所里吐了好大一会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她,她也不说。我想去找张贵问问,她不让。
刘小妹叫了一声:她怀孕了!这么快!
刘青松瞪大了眼睛。
王傻子听了喜得不得了,连声说是真的是真的?刘小妹说,那还能有假,我当年怀上铁蛋的时候,就吐了整整大半个月,把曹东风吐得成天胆战心惊的。刘青松说,那就让她在家里歇歇吧。王傻子出去了。刘小妹在后面咋呼:到镇上买点酸杏,翠香肯定想吃。
刘青松看她满脸的得意样,说翠香怀孕了还能做活吗?刘小妹扬了扬眉毛,说不行了吧,不如我了吧,你们家玉秀怀虎子时你就没注意观察观察?刘青松说,我记得那时候她还下地干活呢!刘小妹说,就是,人家翠香还比不上我和玉秀?刘青松不说话了。
翠香嫁了王傻子以后,人明显憔悴了。也不大注意穿戴打扮了,刘青松看见她懒洋洋做活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疼。当初让翠香嫁给王傻子,他不是没有私心。他害怕,害怕自己卷进去。感情这东西,处理好了什么都好说,处理不好,那是要伤人的!王傻子娶了翠香,那是他的福气。翠香嫁给王傻子,却并不是她的本意。她是没有办法。守着王傻子这样的男人,翠香不会开心。她这样的女人,若不是生活所迫,不会委曲求全。翠香的不安分,那是注定了的。
刘青松走出办公室,站在高高的土堆上。
入秋了,天气渐渐就凉快了。
刘青松大口呼了几口气,心里的郁闷好多了。从他站的位置看去,砖厂已经是一片足有两米深的洼地,差不多和村后的河道齐了。以前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不见了,那时这里还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庄稼,短短几年的工夫,平原变成了洼地。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啊,可是现在用命根子换成的钱却并没有进入农民自己的腰包。
砖厂周围的土地越来越少了,不能再用命根子换钱了!村里的土地逐年减少,人口越来越多,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年,村里就会有人吃不饱肚子。砖厂开不了太长时间了。刘青松想起曾经和曹东风谈过把这大片的洼地改造成鱼塘,这个想法看来是不错的,不但把这片洼地利用起来,如果成功的话,还可以给村里带来不菲的收入呢!
刘青松被自己的想法激动了半天。
远远地看见翠香向砖厂走来。
天气这么凉了,她依然穿着那件白色的确凉衬衫。看着她消瘦的身影,在细细的风中走着,刘青松心里翻腾起来,内疚感油然而生。
她去了办公室,一会儿和刘小妹一起走出来。刘小妹向刘青松招招手,翠香制止了她,自己向土堆走来。刘青松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心里有些紧张。
翠香确实瘦了。她的眼睛满是灰暗,以前那让人心动的亮泽不见了。刘青松看看办公室,刘小妹已经走进去了。他不敢看翠香的眼睛,低着头问:不是不来了吗,身子不好在家歇着呗。翠香眼睛红了,说我来是想把这个月的工钱领了,孩子又该交学费了。
那就让王傻子领,也不用你跑一趟啊。
翠香低着头,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以为我只是来领工钱?
不是说好了 ------
说好什么了?你把我丢给王傻子你就不管我了是吧?
是你说出嫁了就不要去找你的,再说我得对得起王傻子啊。
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心虚吗?
刘青松不作声了。愣了半天,他问:你怀孕了?
对,是你的。翠香笑着说。
刘青松出了一头冷汗,看见翠香笑着,心里说她肯定在开玩笑。
翠香看到他紧张的样子,说你别以为是我吓唬你,我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王傻子的,不会这么快,你这个笨蛋,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啊?
刘青松不说话。
翠香说,你也别害怕,我不会说出去。我只要你对我好就行。我怀上你的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青松看见王傻子站在办公室门口,不断向这边张望,对翠香说,去拿钱吧。
5 、
村会计刘建设今年 49 ,近知天命之年了。他是小李庄村委会的“元老”,从老支书刘三喜到曹东风,打年轻时到现在,他一直担任着村会计的职务。刘建设平时不大说话,少言寡语的。他年轻的时候嘴快,后来老支书说了他几次,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人说他就是在和桂花干那事时也只是说一个字:好。
刘建设一年到头只穿一身灰色的土布装,但给人的感觉很整洁。曹东风说刘建设是个老古板,刘青松说那是人家有城府的表现。刘建设掌握着村里的大小收入和支出,村里的帐目他心里最清楚。人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刘建设能连续干这么多年的会计,足以说明他的老辣和精明。
刘青松和曹东风一前一后来到刘建设家,女人桂花正在咯咯咯喂鸡,看见他俩进来,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箩筐,边往屋里让边叫刘建设快起床。
刘建设问:谁来了?
曹东风说,还没起吗?建设哥,是我和青松来了。
里面一阵忙乱穿衣套鞋的声音。
刘青松笑笑,对桂花说,嫂子昨天累着了吧?
桂花也笑,说没大没小的。
刘建设听见了,提着裤子从里屋出来,说青松我看你这张臭嘴是改不了了。刘青松说,我改什么,像你整天不吭气就好了。曹东风嘿嘿笑。桂花冲好茶出去喂鸡了。
三个人坐下来。刘建设给两个人递了颗烟,刘青松推辞,曹东风说你别让他了,赵玉秀最近嫌他口气臭。
刘青松说你怎么知道?我给你说过?
曹东风笑了,女人都那样,刘小妹还嫌我不洗脚呢!
三个人在那里笑。
桂花进来说晌午我弄几个菜,你们哥仨喝两盅?曹东风说,不用了,我们说会儿话。刘建设说,喝点吧,你们两个也不常来。曹东风看看刘青松,刘青松说,也行,我去拿瓶二锅头来,说着起身要去。刘建设拉住他,二锅头家里有,管你喝个够!他对桂花说,做几个好菜,我们哥仨边喝边聊。桂花忙去了。
桂花手脚利落,不一会儿就弄了四个下酒菜。刘建设到里屋拿了两瓶二锅头,三个人边喝边聊。刘青松和曹东风酒量都不大,三杯酒下肚,话就多起来。
曹东风夸刘建设城府深,都成了三朝元老了。
刘青松说刘建设有水平,算盘拨拉得哗啦哗啦响。
刘建设不说话。
曹东风继续夸,说咱村委会就你最得村民的心,对村委会的干部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议论,惟独你,刘建设,没有!
刘青松说那是,咱建设哥多能,他说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刘建设终于开口了,他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喝多了,要不就是故意在这里骂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说吧,今天来到底有啥事?
两个人不说话了。
愣了一会儿,还是曹东风说话了,建设哥,还是你厉害,我和青松确实有事要问你,在村委会不好说。刘建设说,那你就说吧,我能告诉你的一定告诉你。刘青松问,什么事情你不能告诉我们?
不能告诉你们的我就不告诉你们。
曹东风和刘青松愣了。
曹东风心里说,好你个刘建设,敢这样说话,果然是个难缠的东西!嘴上却不得不和他绕弯子。他说,村里的帐目我作为村长有没有权利知道?
有。你需要知道的我都在村委会开会的时候说过了。
刘青松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心里想我就不信撬不开你刘建设的硬嘴!他说,你是村委会的人还是王远的腿?刘青松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了,但是不这样说,刘建设不会开口的。
刘建设半天不说话。
一直呆在里屋的桂花这时说话了,他也是没有办法啊。
刘建设大声喝斥了一句:老娘们家懂个屁!我怕什么?反正我也不想成为四朝元老!他对曹东风说,今天我是把你俩当作兄弟才说的这样直接,我只能说到这一步。你们别问了,我想告诉你们一句话:小李庄的事情,不要太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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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21:59
第十二章
1 、
如意背着粪头到地里割草,王忠厚在派出所呆了快两个月了,还不见人影。如意想钱也花过了,派出所怎么还不放人呢?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孩子,这日子怎么过?这些天一到夜晚,她总能听见有人砸门的声音。如意不是那种非常随意的女人,王远上她的床,她是没有办法。
如意听见身后传来悉悉梭梭的脚步声,心里有些紧张。周围都是如人高的玉米地,一个人在这里,还真是害怕。她回头,看见是王东周,心里才安定下来。她问东周怎么跟着她来了?
东周说你一个人出来,我怕你不知道咱家的地。
如意笑笑,说我出来给羊割点草,你爹去了派出所,那只可怜的绵羊就没有鲜料了。
东周说你到咱地里去割吧,离这里不远。他在如意前面走了。
如意看看孩子的身影,想东周这孩子蛮懂事的,他爹要是这样有心眼就好了。那个赌鬼从来都是只顾自己痛快,不管她和孩子的死活。除了床上的事情能够让如意满意,其他没有一件可以让她说出好的事。跟了这样的男人,只有听天由命了。
王东周在路边一块玉米地停下来,说这是咱家的地。
如意看了看那有些发黄的玉米叶,说怎么人家的玉米那么好,咱家的那么黄,地里的杂草也多?
王东周说,我爹那样的人,不会在地里下工夫的。
两个人蹲下来,拔地里差不多有半人高的草。
到了晌午,东周肚子饿了。他站起来,对如意说娘我回去吃点东西。
如意抬起头,满头的汗水,玉米地里太热了。她看看太阳,说天还早呢,你先回吧,我再拔一会儿。
东周走了。
玉米地里只剩下如意一个人。
如意拔着草,想着心事。
玉米地像一堵厚厚的墙,让人透不过气来。如意听见前面好像有什么声音。她想会不会是蛇啊,她最怕蛇了,在老家,她有一次看见一条青色小水蛇,旁若无人地在水面上游来游去,吓得她大喊大叫的。
不是蛇,是个人,王远,背着一粪头的草站在如意面前。
如意看见他,不知说什么好。
王远说,怎么这么巧?见如意不说话,他又说你是第一次下地吧,这块地还是我做主分给忠厚的呢。他说着扔下粪头,一下子把如意掀翻在地。
如意想叫,忍住了。
王远开始扯她的衣服。
如意说,你别扯了,我自己来。没等如意脱完,王远的身子就压了过来。如意小声呻吟了一下,闭上了眼睛。王远弄了半天,还没有完。
如意说东周去家里吃饭,快回来了。王远好像没听见,哼哼了两声,从如意身子上滚了下来,提上裤子走了。
如意整整衣服,哭了。
过了一会儿,如意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地说,东周回来了,吃饱了没?
没有人应声。
如意回头一看,不大认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看苇塘的李麻子。他手里拿着锄头,看样子刚下地回来。李麻子在那里笑,说我都看见了,我看见王远弄你了。他放下锄头,一下子抱住如意,说你让我弄弄吧 ,让我弄弄我就不说出去。
如意叹了口气,向后仰了过去。
李麻子满头汗水,许久没摸过女人了,他一口气弄了三次。如意觉得肚子越来越痛。
李麻子走后,如意身下一片血迹。
她小产了。
2 、
苹果丰收了,老村长忙起来。他找了许多妇女过来帮忙下果子,她们心细,再说男人们也忙。老村长又喊了刘青松和曹东风。两个人本来要到砖厂去,商量商量改建鱼塘的事情。老村长一说要下果子,两个人二话没说就来了。
今年苹果大丰收,个个长得喜人。有人开玩笑问老村长,我们能吃吗?老村长笑着对大家说,随便吃,大家随便吃,吃饱了再干。玩笑归玩笑,干活是正事。
老村长知道妇女们放开肚子吃也只是吃那么几个,吃多了倒牙。
果园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虎子和铁蛋带了十几个小孩跑来,到处找老村长,说想来帮忙下果子。老村长说,是来吃苹果的吧?
虎子一脸的委屈,说不是来吃苹果,确实是来帮忙的。
铁蛋说平时老村长常给他们苹果吃,今天星期天,想来帮个忙。
曹东风和刘青松阴着脸走过来。虎子和铁蛋没想到他们的老子在这里,都有些紧张。虎子怕刘青松揍他,撒腿想跑,被铁蛋拉住了,铁蛋说,别怕,咱又不是来偷苹果。虎子这才想起来这回是来帮忙的,不是干坏事。他挺了挺胸脯。
刘青松呵斥虎子说,你们干什么来了?
虎子说帮老村长下果子。
刘青松说,是真的,不是来偷苹果的?
铁蛋说,偷苹果我们能带这么多人?
曹东风平时不大管他,他不怕他爹,更不怕刘青松。
刘青松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曹东风说,那你们去下果子吧,不过不准偷吃,等下完了每人分给你们一篮子苹果,怎么样?小家伙们欢呼起来,四下里散了。
这些孩子平日里习惯了爬上爬下的,上苹果树就跟玩似的。大人们身子重,爬高不行。还亏得这些孩子,要不然那些长在高处的苹果就没法摘了。
慢慢的,刘青松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孩子有时候会故意落下几个苹果。他不说话,又观察了半天,弄不准是故意的呢还是真的是忘了。给曹东风说,曹东风笑笑,说小孩子嘛,有他们自己的心思了。两个人笑笑,都没说什么。
老村长走过来,三个人围在一个苹果树周围,边下果子边说话。老村长问,事情怎么样了?刘青松和曹东风知道他是说刘建设的事,因为没有什么结果,都没有说话。老村长沉思了一会儿,说不会那么容易的,刘建设毕竟是受制于人啊。刘青松说为什么他就不能说出来呢?大家都知道村里的帐目有问题,就是没有证据。老村长说,他就是觉得如此才有恃无恐的。曹东风担忧地问,那以前的帐目就没法查了。老村长没说话,跳了一下,摘下一个大红苹果,说你不下工夫,苹果自己不会掉下来!刘青松点点头,说刘建设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老村长说不会,他就是个嘴硬的人,三杠子砸不出一个屁来!
果园其实并不是太大。种了百十来棵果树,下起来也就大半天的工夫。
镇里收购苹果的大卡车开来了,是老村长早联系好的。把苹果过完称,装上车,这活也就完了。老村长留了十几筐苹果,帮忙的人每人给了一大篮子。剩下的自己再留下一点,其他都给村委会了,由他们再挨家挨户地散点。
夜里,老村长在每一个坟头上面都放了一个大大的红红的苹果。
3 、
从村头经过砖厂到镇上去的那条路,每逢下雨天,总是泥泞不堪。老村长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把这条路修修。年轻的时候当了十几年的村干部,回过头来想想,也没给村里做几件实实在在的事。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好的条件,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年纪大了,总觉得该为村里做点事情。今年苹果大丰收,自己赚了些钱,一辈子无儿无女,老伴走得又早,这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捐了出去,给村里修了这条路。
他把这个想法给曹东风说了。
曹东风犹豫了半天,说你老人家手里有多少钱?老村长说,去掉果园施肥、浇水等需要的费用,还有 5000 块呢!曹东风笑笑, 5000 块? 5000 块能修这条路?想把这条路修好,没有五万块拿不下来吧。老村长笑了,你小子就不能拿出点来,我知道你这几年从砖厂挣了不少!曹东风不说话。老村长掏了锅旱烟抽起来。看样子他是铁定了心要修这条破路了。曹东风叹了口气,说老村长啊,不是我馊抠子,钱我可以出个万儿八千的,可是想把这条路铺上沥青,咱们俩的钱不够。再说了,村里比咱们有钱的人多的是,有些还是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钱,他们怎么不拿出点来?老村长沉吟了半天。曹东风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道合不合适?老村长说,你说说看。曹东风说咱村这几年出去的人不少,城里人有钱。如果发动发动他们,再让村里的人随意掏点,我估计这条路能修得很好。老村长说,对呀,我怎么光想着咱们自己弄了,就这么办了。
曹东风回去把这事给刘青松说了,刘青松说这是一件大好事,等修好了路,咱在村头立上一块光荣碑,把捐款人的名字都刻上去。曹东风说好,这样大家就更有积极性了。
两个人在村委会上一提,大家也都很赞成。
曹东风说,那我们现在就行动,分头给外面的从小李庄出去的人联系。他说完看看王远,王远正盯着他看呢。王远说村干部们应该带个头,大家都拿出点钱来。
村里要修路的事在小李庄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村委会给小李庄做了件好事,纷纷捐钱。没有钱的也表示愿意出力,做义务工。在外面工作的小李庄人更是慷慨解囊,捐款数额一个比一个多。不几天的工夫,就筹集了 6 万多块。有了资金,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人,小李庄有的是,修路为了大家,村里人自然热情高涨。
开工那天,镇李书记也来了。
他看到大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感慨万千,他说,老百姓不是没有热情啊,是我们没有调动起来。只要是真心为老百姓做事,他们是全力投入和支持的。
王远在一边一个劲地点头。曹东风见时机成熟,他问李书记能不能给我们批个条子?李书记说什么条子?曹东风说我们想把这条路全部铺上水泥,这样资金就有些紧张。如果李书记能给镇水泥厂说一声,写个条子,价格上就便宜一些。李书记笑了笑,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让我批条子?你没听说“现在是找市场不是找市长”了吗?
曹东风说可你是书记啊,咱们镇你 ------
李书记摆摆手,说我也是小李庄出去的人,我个人给你们捐一万块,这总行了吧。
周围的人听李书记这样说,纷纷鼓起掌来。
不到半个月,一条崭新平整的水泥路就横在了小李庄村头。人们给这条大道起名幸福路。光荣碑也立起来了,碑的正面刻着幸福路三个镏金大字,背面是捐款人的名字,刻得密密麻麻。
工程竣工这天,小李庄在村头放了几十挂二百响的鞭炮。小学校的学生们敲锣打鼓扭秧歌。村委会还请人印了副标语:踏上幸福路,不忘共产党。
标语挂在村头,在风中猎猎作响。
4 、
小李庄小学的崔校长退休了,推荐刘秋明作校长。镇教委找刘秋明谈了两次话,报上级批准了。
学校有六名老师,除了刘秋明,还有一个男老师叫高翔,去年从中师毕业分到这里。因为离家比较远,就住在学校里。剩下四个的都是女老师,除了蔡琴,有一个叫刘敏的住在邻村,另外两个都住在镇上。前年小学校办了学前班,六个老师正好一人带一个班的班主任。
学校在小李庄的最南面,两排低矮的瓦房还是老村长在的时候盖的。年久失修,逢雨季有几间还漏雨。
最不方便的就是厕所,这几年是人口生育高峰期,孩子多,周围几个村庄的适龄儿童差不多都在这里念书。厕所显得小了,老师去厕所也不方便。位置也不好,放在学校大门两侧多少有些不雅观。
新官上任三把火。刘秋明琢磨着第一把火先把厕所挪到教室后面,靠近西面的墙角最好。他把这个想法跟几个老师一说,大家都说好。
高翔说现在的男厕所又小又脏,虽然专门有人定期打扫,由于地面粗糙,地上总是有大块大块的尿迹。
刘敏说女厕所也是这样子。说完觉得不妥,脸有些红。
刘秋明说咱们说干就干,今天我就去找那些村干部问问。
这几年,教育机构改革,镇里除了负责老师的工资和少量的教育资金以外,其他改造校舍等需要的款项都是各村自己筹集。刘秋明虽说是刚上任,但这里面的情况以前也听崔校长说过。问村里要钱要找王远,村主任说了不算。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好办了,刘秋明和王远有很深的过节,不会向他开口的。只好找曹东风他们了,让他们去解决吧,既然是村干部,学校的事情他们也得管。
曹东风和刘青松在大队部看着报纸闲聊,看见刘秋明,连忙起身往屋里让。
曹东风笑着说,刘校长来了。
刘秋明说,你别说话不阴不阳的,我这个小学校长还不是沾你们的光。
刘青松说,怎么能这样说呢?你当小学校的校长,那是镇教委做的决定,与我们无关。
刘秋明在一条沙发上坐下来,指着屁股底下说,你们看看,好好的沙发让你们作弄的,这么多烟头烧过的破洞!
曹东风在那里笑。
刘秋明说,我知道你们在镇里给我说了好话,不然他们不会让我做校长。我不是有历史问题吗?我不是和村里某些干部过不去吗?若不是你们,我根本做不了这个校长!
刘青松笑了,说你这个家伙,还赖上我们了。
其实刘青松心里清楚,他和曹东风的确在李书记面前说过他的好话,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刘秋明会这么顺利地当上小学校长。因为估计王远不会不在李书记面前说风凉话的。
曹东风问刘秋明是不是有事?
没有事我会到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来?
刘青松听了这话,在那里偷着笑。
刘秋明说,青松你笑什么?别以为我把校长看得多么重要,我才不在乎这个校长不校长呢!
刘青松想说校长大小也是个官啊,怕刘秋明认真,就问他究竟有什么事?
学校的房子都不行了,有的还漏雨,你们给想想办法。
曹东风瞪大眼睛,说你不会是让我们给你盖房子吧?村里刚把路修了,没有钱再搞建设了。
那学校的事情你们就不管吗?现在到处喊着教育优先、教育为本,你们敢不重视吗?
刘青松和曹东风面面相觑。
曹东风说,村里确实没有钱了。刘青松在那里附和。
刘秋明笑了,他说我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让你们盖教室,可学校的厕所总能建的起吧!
刘青松说你这个家伙,原来只是为了盖茅厕啊,说什么教育优先、什么为本的,不就是盖茅厕么。还上纲上线的,吓唬人。
刘秋明嘿嘿笑。
曹东风说,修路的钱还剩一点,要不就给你?
刘秋明说,这才像关心教育的村长!你要真是能把教室修修,我相信你曹东风的名字肯定会在小李庄到处传诵。
我不要那样的名声,我知道那是用钱铺出来的!曹东风笑着说,不过,学校的教室早晚要修,等村里有钱了,我保证先给你和那些孩子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好教室!
刘秋明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村里的事情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你们能把学校的厕所给修了,我就感激不尽了。
一直不吱声的刘青松这时说,说干就干吧,砖是现成的,沙灰修路时剩了不少,找几个人,一天工夫就干完了。
5 、
王忠厚出来了。在派出所呆了一个多月,头发、胡子一团糟,满身的腥臊味。他进家的时候,如意吓了一大跳,她差不多快认不出他来了。王忠厚喊了声如意,如意眼泪就下来了。她说你个死东西,还知道回来啊,你知道我们娘俩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王忠厚问东周呢?
如意说下地割草去了。
王忠厚看着日渐消瘦的如意,说让你们娘俩受苦了。他说着扯起还在啼哭的如意,猛地推到床上。他嘴里说着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如意一直在哭。
王忠厚问她怎么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哭啥?
如意还是哭。她断断续续地说,我给曹东风他们使了钱,他们怎么现在才把你放出来?
王忠厚说,我知道,曹东风给我说了,要不是他请了派出所的客,我早进监狱了,好歹给放出来了。他穿上裤子,问如意从哪里弄来的钱?
如意说是从王远大哥那里借来的。
王忠厚愣了一下,说那我赶紧赚钱还他!他忽然想起来似的,摸摸如意的肚子,问,我们的孩子怎么样了?
如意脸色暗下来,哽咽着说孩子没了。
什么?没了?怎么没了?
我小产了。
怎么会小产?王忠厚声音急起来,怎么会小产?你干什么了?他暴怒起来,样子有些吓人。
如意看着他愤怒地挥着那只独臂的样子,有些害怕。
这时,王东周从外面进来,叫了声爹,哭着说是李麻子,他在玉米地里把我娘糟蹋了!我看见了!
王忠厚一把抓住如意,摇晃着她的肩膀,问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如意点点头,号啕大哭起来。
王忠厚疯了似的从锅台上摸了把菜刀,跑了出去。
如意和王东周吓懵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忠厚脸色铁青,没有一点血色,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里攥着一把刀,咬牙切齿地念叨着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他那恐怖的样子大家开始还以为是个疯子呢,后来看清楚了是王忠厚,都吓坏了,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有胆子大的边跑边喊,王忠厚要杀人了,王忠厚要杀人了!
王远闻声跑出来,正碰上迎面而来的王忠厚。看见他手里明晃晃的菜刀,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喊道,王忠厚你想干什么?快放下菜刀。王忠厚看也没看他,跑过去了。王远跟在他后面,去召集村里的民兵。
李麻子正站在门口,和一个老乡聊天,根本没注意向他跑来的王忠厚。等他听清楚王忠厚是在骂他时,王忠厚已经来到他跟前,想跑已经跑不掉了。和他说话的老乡,看见这样的阵势,吓得晕了过去。
李麻子想往家跑,还没转过身,王忠厚的菜刀就落在了他的右肩上,一块连着皮的肉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李麻子痛得嗷嗷直叫,他双手捂住头,哭喊着救命救命救命啊,王忠厚杀人了。闻声而来的老乡看着王忠厚手里的菜刀,都不敢靠前。
王忠厚拼命地砍着,李麻子的头部血流如注,嚎叫着倒下了。王忠厚像是疯了,还在不断地砍着,边砍边喊着杀了你杀了你。砍一下说一句,砍一下说一句,直到再也砍不动了,才停下来。
遍地鲜血。
李麻子和王忠厚身上也都是鲜血。当王忠厚砍下最后一刀的时候,李麻子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他身上的血喷了足足有两米高。
看到这个情景的小孩子和女人们都吓哭了。
和民兵一起赶来的曹东风和刘青松,看到这样的惨剧,闭上了眼睛。王忠厚已经筋疲力尽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空洞地看着血泊中的李麻子。
民兵们围了上去。
王忠厚被县公安局带走了。
这是一起恶性故意杀人案,王忠厚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公安局的人说可能要马上宣判,立即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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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1 11:22:57
第十三章
1 、
王忠厚是在离镇上不远的一个山谷里被枪毙的。
那天去赶庙会的人说,和他一起枪毙的还有两个强奸杀人犯。枪毙之前游了街,三个犯人被绑在一辆卡车上,脑袋被剃得光光的,后面插着一块木板,写着故意杀人犯,上面画着大大的红叉号,各由两个公安押护着。后面跟着一辆卡车,站满了公安,都戴着墨镜,车顶上架着一把冲锋枪。
那天赶庙会的人多,人山人海的。两辆警车鸣着长笛在前面开道,拥挤的人群迅速地向两旁闪,兴奋地看着三个光着脑袋的犯人,在那里议论,看啊,杀人犯,要枪毙了!有好奇的年轻人满面通红地跟在卡车后面,眉飞色舞地互相比画着毙人的情景。
车队出了街口,风驰电掣般开向山谷。兴奋的人群跟着车子跑,虎子和铁蛋跑在最前面,他们早就认出了卡车上光头的王忠厚,两个人既害怕又激动。他们想看看人被枪毙的情形,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枪毙人,怎么不让他们紧张而好奇。
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两个人远远得听见了三声枪响,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和其他人跑起来。他们看见王忠厚正被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架向一辆救护车,王忠厚的头上有一个大大的血窟窿,似乎还向外冒着热气,一团团白色的东西淌到地上,砸起一片片的尘土。
虎子不明白如意和东周为何没有来收尸,问铁蛋。
铁蛋说可能他们不敢来吧。
虎子张大了嘴巴,问那些公安会把尸体弄到哪里?
铁蛋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医院吧,我听说有人愿意出钱买死刑犯的心啊、肺啊什么的,买了给病人换。
虎子不相信,到家问刘青松,刘青松说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小李庄沉浸在莫名的烦躁和安静中。
王忠厚和李麻子的丧事在同一天进行。
村里看风水的裴瞎子说两个人活着是冤家,死了要同时葬,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在阴间和好。
王忠厚是个杀人犯,不能葬在祖坟,他的棺木中只放着他生前的几件旧衣服。
李麻子家族小,没有几个本家。
两家的丧事办得都很简单,也没有请响器。
发丧那天,天晴得极好。
小李庄的男女老少都出来看,他们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在说笑。老人们说这是小李庄有史以来第一场奇怪的丧事——为两个仇人发丧。没有哭声。只听见太阳照射大地的滋滋声和人们的喘息声,连抬棺木的人也都屏声宁气,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走得小心翼翼。
王忠厚入土的那一刻,如意放声大哭。她的哭声划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王东周在王忠厚的坟前摔了火盆,奇怪的是摔了许久才把那个红红的火盆摔碎。如意跪在坟前,惊天动地地哭喊着老天爷啊,都是我害了他啊。
李麻子和王忠厚的坟遥遥相对。
两家的亲戚都没有送花圈。
村委会给两家送的花圈,孤零零地插在两个人的坟头。
那些白色的纸花在秋风中飘动着,似乎在向小李庄的人们讲叙着什么。
一天,老村长看见孟疯子跪在李麻子的坟前,在那里笑。
丧事完了,曹东风和刘青松的心情都不好。两个人来到大队部,闷闷地抽着烟。
曹东风冒出一句话,说不该发生的。
刘青松看了他一眼,已经发生了!小李庄的一件丑事啊,小李庄竟然出现了杀人犯!
沉默。
曹东风叹息了一声,说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不奇怪啊。
刘青松说毛主席讲斗争的时候,是大斗争,不能不斗争。我们现在的斗争,是自己找的事情。和人斗,往往是两败俱伤啊!
曹东风站起来,说了一句,那要看怎么斗了!斗要有个斗法,要稳、准、狠!
2 、
小学校盖厕所时挖地基挖出一具尸骨,是个女孩。尸体已经腐烂不堪,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恶臭。
曹东风立即封锁现场,不让人靠前。刘青松去报了警,十分钟后李刚带着五六个警员拉着警报迅速赶来。他一面让曹东风他们退后,一面指挥着干警检查尸体。
死者年龄不大,十三四岁左右,头部有一个窟窿,明显被打过的痕迹。初步判断是谋杀,死者身份有待查明。
刘秋明听了李刚的这些话,身上一个劲冒冷汗,在小学校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敢来学校念书啊。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死者不是小学校的学生,那样还好有个交代,不然,这件事情的后果无法设想。他毕竟是才刚刚上任的校长啊。
李刚问刘秋明,最近有没有学生丢失?刘秋明摇摇头,说没听说啊。曹东风说会不会是邻村的?说完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也没听说邻村谁家丢了孩子啊。刘青松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大声说,会不会是翠香的孩子?孩子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会不会就是她的大女儿?曹东风附和道,差不多!那可是夏天的事了,尸体怎么会在这?!刘秋明一听这话,心里稍微平静下来,他偷偷深吸了一口气。
李刚说,这孩子明显是被谋杀的,凶手会是谁?你们能提供点线索吗?
曹东风看看刘青松。
刘青松皱了皱眉头,说翠香本本分分的,也没有得罪什么人,两个孩子都是女孩,老老实实的,谁这么丧尽天良?
他把夏天在老井里打捞出孩子的鞋和衣服的事情给李刚说了。
李刚问,衣服还在吗?
埋了。恐怕早烂掉了。刘青松说。
那就麻烦了。我们先回去,有什么线索你们及时给我说。说完几个人上了警车,李刚突然又跳下来,问刘秋明,这学校有几个男老师?
刘秋明愣了一下,说除了我,还有一个年轻的,叫高翔,去年分来的。
李刚问,他在吗?
今天星期天,回老家了。刘秋明说。他在心里嘀咕,不会吧,不会是高翔吧。这小伙子平时挺老实的,看不出来啊。不过,人心隔肚皮,他又是单身一人。刘秋明不敢想了。
李刚想了一会儿,说盖这个厕所他知道吗?
刘秋明说知道是知道,但他不知道要在这里建。
李刚眼睛一亮,说他回来以后,你们不要告诉他这件事,继续盖,看他有什么反应?如果他明天要离开,你们就通知我。
刘秋明点点头,问那尸体呢?就这样放着,明天孩子们就来上课了!
通知大人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赶紧埋了。
李刚开车走了。
曹东风对一直站在旁边的村里几个劳力说,大家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回去不要乱说,反正就咱们这几个人知道,要是传出去了,我要你们的好看!他阴着脸吓唬他们。
到了傍晚,两个人去找王傻子,翠香也跟着出来了。她的肚子明显大了,看上去很扎眼。她看了刘青松一眼,问曹东风,砖厂有什么事情么?曹东风说砖厂没事,找王傻子去我家盖个猪圈。王傻子对翠香说我很快就回来,跟曹东风出去了。刘青松偷偷看了翠香一眼,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两个人带着王傻子来到小学校。王傻子对曹东风说不是给你盖猪圈吗,怎么到小学校里来了。曹东风拍拍王傻子的肩膀,说孩子的尸体找到了,就埋在小学校里。王傻子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刘青松说,翠香的大女儿!王傻子明白了,说那怎么办?给不给翠香说?曹东风说,你真傻啊你?要是能告诉她我们早就说了。刘青松说,找个乱岗把孩子悄悄埋了,再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天黑下来。三个人偷偷把尸体掩埋了。
3 、
镇计划生育办公室明天要到小李庄蹲点,需要在大队部腾出一间房子来,做手术室用。曹东风知道他们要在村里“现场办公”,给村里生过孩子的妇女结扎、放环。还是三年前他们来过一回。其实也没啥,腾出一间房子,管上一天的饭,召集适龄妇女,维持一下现场秩序,让吴计划、李春花他们忙活去。
曹东风把这事给吴计划说了,吴计划也没太在意。找李春花,李春花说这是大事,村里那么多适龄妇女,光召集就得大半天,碰着不愿意的我们还得做工作,麻烦着呢。
吴计划说,跟往年一样,先在大喇叭上广广,不来的再去做工作。两个人商量了半天,认为还是村干部一起上,那样就好多了。
曹东风说那晚上就开个村委会,顺便把房子也腾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计生办的五六个人开着一辆客货两用车,拉着各种器械来了。
吴计划和李春花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帮着他们卸器械,布置手术室。曹东风和计生办主任说着话。
计生办主任姓季,年近不惑,虽然已是中年女人,却仍然留着一头乌黑透亮的长发,别有一番丰韵。她的爱人就是派出所的李刚,因为长期两地分居不好,她从县医院调来基层锻炼,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升官的。这几年国家强调提升妇女的地位,乡镇一级领导班子至少要有一名女性。镇里缺一个分管文教卫生的副镇长,看起来她极有可能。
季主任问村里适龄妇女都通知了吗?
曹东风说还没有。
怎么还不给她们说?
说早了她们有些人就跑了,那样反而不好。我们几个村干部一起下去,很快。
他说着招呼吴计划他们,分头去通知了。
女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这种事情男人们是很支持的,除了还想要孩子的以外,大家都想让自己的女人收拾利索了,那样也省事,免得在干那事时成天提心吊胆的。现在大家的思想普遍解放了,都愿意只要一个娃,“男娃女娃都一样,女娃也是传后人”的观念渐渐为老百姓所接受。
手术简单。曹东风见女人们进去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也没见多大的疼痛,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一个人默默走了,有的直接去了地里,做活去了。
季主任在那里感叹,说到底是农村的女同志,跟没事似的。哪像我们那儿的女人,做起来大喊大叫的。
李春花满脸的疑惑,问季主任,真的不疼吗?
季主任说,放环好一点,结扎得用麻药。
你看我还能不能做?
结扎还是放环?
放环。
这个月身上来过了吗?
李春花看看站在一旁的曹东风,低声说,干净三天了。
季主任那你准备准备,我在屋里等你。
这就做啊?
对,简单的很。我来帮你做,放心好了。说完季主任进屋去了。
李春花去了趟厕所,红着脸进去了。曹东风看见,笑了笑。
季主任说,小李你把裤子脱了,躺到这张床上来。
李春花看看那张从来没有见过的床,提心吊胆地躺了上去。这是什么床啊,只能躺下半个身子,不得不叉开的双腿让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被完全打开了。
她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手术器械撞击的声音,一个凉飕飕的东西在下体周围转悠,一会儿就进入了她的体内,她觉得很舒服。
季主任说,先消消毒,你不要紧张。
这时,李春花感到下体一阵疼痛,她叫了一声,说你不是说不疼吗,怎么 ------ 哎呦,疼死我了!
季主任笑笑,说就这会儿疼,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又一阵更大的疼痛从身下传来,李春花又大叫了一声,在那里直喘粗气,出了一身冷汗。
疼痛过去以后,李春花觉得一个东西被放了进去。季主任长出了口气,说马上就好了。
李春花听她这样说,心里很害怕,说还要干啥?
季主任没理她,忙活了一会儿,说起来吧,没事了。
李春花愣了一下,完了?
完了,你还想做?季主任开玩笑。
李春花急忙提裤子,说不做了,打死我也不做了。
季主任笑了,说记住了,半个月内不能同房。不然,感染了还要再受一次罪。
李春花吐了吐舌头,半个月?
季主任说怎么了?
李春花红了脸,吱吱呜呜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季主任笑笑,说让你那口子忍忍吧。
李春花一脸哭相出来了,曹东风和刘青松在那里说笑。
曹东风看见她,一本正经地说,李主任,你刚才的叫声真让人动心啊。
刘青松嘿嘿笑。
李春花没理他们。回家了。
4 、
中午就在大队部安排吃饭,本来想直接到镇上饭店去,季主任不同意,说随便吃一点就行。曹东风只好派人从镇上的饭店要了十几个菜,把大队部的办公桌对在一起,几个人围在一块,倒也是蛮有情趣。
刘青松提议喝点酒。曹东风同意,让吴计划去拿酒。
季主任挡住了他,说大部分都是女同志,喝什么酒。
曹东风给李春花使眼色,李春花身体早不痛了,她说喝一点吧,喝点意思意思。
季主任说那就给我们拿两瓶啤酒,你们男人想喝什么我们不管。
吴计划去拿了。
大家入席。
曹东风对季主任说,我们村没有什么收入,条件有限,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各位多担待。
季主任笑笑,哪里话,我们下来又不是来吃饭的,不要见外了。停顿了一下,她问,村东的砖厂是你们村的吗?
曹东风说,是我们的,没干村长前我承包的,现在让刘青松帮着料理了。
那钱岂不是都让你赚去了?季主任开玩笑。
与她同来的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说,现在都是这样子,一个企业在公家手里就赔钱,到了私人手里就赚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季主任说,穷和尚富方丈呗!她说完看看曹东风,说你别误会,我是说县里那些大企业,没有别的意思。
酒来了。大家满上。曹东风代表村委会敬酒,说了点冠冕堂皇的话,也没提王远,他这几天不在家,说是去了他闺女家。大家有说有笑,互相开着玩笑。同来的几个女医生年纪不大,谈起话来还脸红,羞涩的很。到底是吃公家饭的,一个比一个白净水灵。
吴计划酒喝得有些多,眼睛就有些迷离地看人家的胸脯。他说我讲个笑话给大家听。他讲:
有一个将军到军营里去视察,见到士兵说“同志们辛苦了”。士兵们回答“首长辛苦了”。将军又说“同志们平时训练很苦啊”。士兵们回答“为人民服务”。将军听了很高兴,他拍着一位士兵的胸脯说,“这位同志训练的不错,胸大肌很发达嘛!”这时候士兵回答“报告首长,我是个女兵!”
男人们哈哈大笑。几个女孩子想笑又不好意思,在那里抿着嘴。
季主任笑了一会儿,说这个吴计划,讲什么不好,讲这样抬不上桌面的东西!
曹东风说,不错,这样的笑话只能在饭桌上讲讲,民间的东西啊,含义丰富着呢!
季主任问曹东风,小学校的那个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曹东风看看吴计划他们,小声说季主任是听李副所长给你说的吧?
季主任笑笑。
曹东风附在她的耳边说,不是那个高翔,人家没露出任何破绽,如果有迹象,我早给李副所长汇报了。
季主任皱皱眉头,说不是他?那会是谁呢?不会是那个小学校长吧。
刘青松小声说不会,刘秋明这个人我知道他,他是个好人。
那这个案子不就成了无头案了!季主任说。
曹东风拿起酒杯,说全国每天那么多案件发生,有多少能弄出个结果呢?还不都是无头案!他喝了一大口酒。
季主任不说话了。
下午就没有多少人来了。几个人收拾收拾,回镇上了。
5 、
砖厂的粘土原料越来越少了。工人们知道砖厂的活计做不了多久了,更努力地做活。刘青松看在眼里,心里很难过。他知道一旦砖厂停了工,就断了这些工人的饭碗了。即便是把砖厂改造成鱼塘,那也安置不下这么多的人啊。他把自己的忧虑给曹东风说了,曹东风也是长吁短叹,没有什么好办法。
天气越来越凉了。两个人商量着等过两天秋忙的时候把砖厂停掉算了,趁着天气还暖和点把鱼塘建好,开春好放水养鱼。建鱼塘也不用另找人了,就用砖厂做活的工人,那样,他们还能多赚点钱。鱼塘建好了,从他们中间招几个能做又懂技术的,给他们找点活路。现在做活不容易,连城里人都开始下岗了,农民更没有什么活路可以干了。
最后一窑砖进窑了。工人们都站在一边,守着这窑砖出窑。烧窑的师傅想把窑烧得旺旺的,却又像是舍不得煤炭似的,慢慢地添着。大家都不说话,默默看着砖窑。刘青松和曹东风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这样的情形,眼睛都有些潮湿了。最后一窑砖啊,大家都舍不得离开啊!
砖成了。
大家一起把它们一块块收拾出来,方方正正地摞成一堆。最后,大家每人手里都拿了一块砖,说要拿回去留个想头。这毕竟是小李庄的砖窑烧成的最后一窑砖啊。有几个妇女哭了,周围的人也落下泪来。烧窑的师傅熄了窑火,把添煤的铁锨归整在一起,摸着砖窑,也哭了。再过两天,这个曾经烧了几千窑砖的烧窑就不见了!
曹东风和刘青松走过来。刘青松拿着一个帐本,对大家说把这个月的工钱都领回去吧。
曹东风把手里的红包一个一个发到他们手中。
有人说怎么多了一百块钱?
刘青松说那是给大家的奖励,大家为砖厂出了力,应该得到奖励。
大家心里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都不做声了。
发完了钱,曹东风站在了大家前面,大声说,我知道大家舍不得砖厂,大家都是在砖厂干了好几年的老工人了,我们烧出的每一块砖里面都有大家的汗水。可是,砖厂现在没有原料了,我们小李庄再也拿不出多余的土地来给砖厂提供粘土了。我们打算在原地建鱼塘,那样,大家还可以来这里做活。你们不要难过,建设鱼塘还是要依靠大家,如果大家不愿意继续做活,也可以不做。我们不会忘记大家的,都是小李庄的村民,鱼塘弄好了,可能比砖厂还要赚钱,大家放心吧。
人群里渐渐有了热闹的气氛,大家散去了。
看着远去的人群,刘青松说不容易啊,我们这些没有出路的农民!
曹东风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说你的。
刘青松愣了一下,说什么,我也有红包?
曹东风笑笑:拿去啊。
刘青松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百元钞票。说,这么多?不行,我不要。他还给曹东风。
曹东风没接,说这是你近一年来的奖金,放到一年的时间里,一个月不过只有一千块,不算多。
刘青松说不是有分红了吗?我月月都从你那里拿到我的一份,这些,不该拿。
该拿。曹东风说,你该拿,不该给你的我是不会给你的,你以为我曹东风会很大方?他笑了笑。
刘青松也笑了。
曹东风指着那些刚出窑的砖说,就用这些砖建鱼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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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5-6-1 11:24:29
第十四章
1 、
王远好几天没露面了。
眼看要秋忙了,天气有些旱,秋玉米正是上穗的时候。曹东风想开个会商量着灌溉的事,玉米灌了水,就等着收成了。王远不在家,他贸然安排了怕不妥。找刘青松商量,刘青松说等等吧,王远不是走亲戚去了吗,都去了十几天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两个人见到妇女主任李春花,让她盯着王远,若是回来就告诉他们一声。
李春花家离王远不远,两家走动很频繁。
王远家的大门这些日子一直紧锁着,有时候看见大儿子开门喂喂鸡、鸭什么的。问他王远去哪了?只说去走闺女家。老两口一起去闺女家的次数还真是不多。闺女生了?那也不用王远去啊,李秀英一个人去不就行了。李春花想王远也真是,一个村支书,撇下这么多的事,多少有些不妥。
这天傍晚,李春花去小卖部买针线,路过王远门口,看见里面亮了灯。推推门,是王远。他一个人回来了。李春花碍着两人的关系,说话也随便,她问王远:干啥去了?十几天的。
王远见是她,说你进屋来说话。
李春花问你真走闺女家去了?
王远说对啊,我和秀英一起去的。
那么久?
王远笑笑,你怎么管这么多,管家婆似的。他说着一把拽过李春花,李春花半真半假挣扎了一下,顺势倒在他的怀里。王远边脱衣服边问,这几天村里没啥大事吧。
李春花有些气短,说没有,你不在,谁敢做什么?镇计生办到村里蹲了一次点。
她们?好几年没到村里来了。你做了么?
做了。李春花脸有些烫,说都是为了你,不然,我才不会受那个洋罪呢!
王远摸摸她的屁股,说这下好了,省得成天担惊受怕的,放不开。他迫不及待地剥掉了李春花的衣服。
李春花让王远抱她,王远说不行了,抱不动你了。说着把她推到床边。
李春花躺下来。
可能是没有了什么顾虑,李春花觉得王远这次特别有劲,自己都快撑不住了。李春花知道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想要年轻时候的那股猛劲是不可能的了,但老有老味。
王远嘘了口气,从李春花身上翻下来。问她:这次好吗?
李春花说好。好得不得了,是不是好长时间没和李秀英做了?
我早不碰她了。王远说,你呢?
李春花说我那口子不行,哪有你厉害!
李春花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急急忙忙穿衣服,说我把他忘了,刚才想去小卖部给他拿酒,这下糟了。
她收拾好自己,走了。
王远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一会,睡着了。
2 、
时间过得真快,秋忙说忙就忙。地里一派繁忙景象。
考虑到村里有几户人家特别是如意这样的缺少劳动力的家庭,村委会商量着成立个互助队,帮他们忙秋。刘青松建议村干部都参加互助队,这也是扭转群众对村干部看法的有利时机。
曹东风说王远书记年纪大一点,就算了。
王远也没再说什么。
大家忙完各自的一摊子,分散到有困难的各户去了。
曹东风和刘青松几个人这天帮如意秋收,这个南方女人死了男人,守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日子过得蛮艰难的。女人心细,屋子和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地里的庄稼也不比别人家的差,没有杂草,看上去比王忠厚活着时还要好。女人命苦,但很要强。
王东周这孩子也很懂事,可能是生活的艰难让他更加早熟,对如意知寒问暖的。地里的活这孩子哪样都拿得起来,和他爹简直是天上地下,没法比。娘俩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他家的地不多,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天,解决地差不多了。
如意忙着送水送饭,极尽一个女人的细腻与温柔。南方女人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天气热,穿得又少,白皙的皮肤和厚厚的胸脯隐约可见,男人们的眼光不免就被吸引了去。
尤其是吴计划,好几次附在刘青松的耳朵上说这个南方女人和咱们这里的就是不一样,你看人家那皮肤那身段。
刘青松笑他嘴谗心痒,说那你去休了王腊梅呀,人家如意现在可是一个人。吴计划闷声闷气地砍着玉米秸,说你还真别激我,我真敢把那婆娘废了娶如意!曹东风在一边听了,在那里笑。吴计划问,你笑什么?我就不信你们见了这样的女人不动心!刘青松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中意人家,人家如意还不中意你呢!吴计划不服气,梗着脖子说,她不中意我?我吴计划在村里大小也算个干部,女人谁不喜欢有个当官的男人!不说咱有多少钱,总比王忠厚强吧。曹东风故意激他,说主要是你这个人不咋的,长得寒碜了点。吴计划急了,斜着眼看曹东风,气急败坏地说要不咱现在试试?刘青松知道吴计划的犟脾气上来了,赶紧给曹东风使眼色,他对吴计划说说归说,大家开玩笑,当什么真。吴计划没说话。曹东风和刘青松相视一笑。
曹东风和刘青松不会想到几句玩笑话,几天后竟惹出了一个祸端。
那天,吴计划自己在家里喝了点酒,仗着酒胆,大白天去敲如意的门,被王东周看见了,问他干什么来了?
吴计划说找你娘来了。
王东周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就朝吴计划身上扔去,边扔边骂他不要脸,到家门口耍酒疯,还想占我娘的便宜!打死你个龟孙子!
吴计划不理他,踹门。引来不少的人来看热闹。
吴计划脸丢大了。还亏那天他喝了酒,不然光小李庄的唾末星子就把他给淹死了!丢了丑不说,那天回到家王腊梅要跟他拼命,非要离婚不可。吴计划开始还嘴软,后来见她发疯得厉害,说了句离就离,你以为我不敢啊。
一句话让王腊梅安静下来,接着她就号啕大哭起来,哭天抢地地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你真要和我离婚啊你,你真不要这个家了!你和我离了婚好去找那个又臭又骚的狐狸精是吧?看样子她真是气得狠了,但又害怕吴计划真和她散伙,口气虽然硬,底气却明显不足。她也不敢太胡搅蛮缠,见好就收。看吴计划也不说话了,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去做晚饭了。
这个听起来有些离奇的事情,没有亲眼看见的老乡还都不敢相信,说吴计划那样的人,也做得出来?后来听说喝了酒,就信了。
这个事情过去以后,小李庄的女人们都对自己的男人限制了酒量,小卖部的酒生意因此不景气起来。有些男人不服气,女人们就数落着吴计划的丑事,男人们气就短了。
3 、
过完了仲秋,秋忙也就过去了。翻完了地,种上了麦子,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起来。曹东风和刘青松开始张罗砖厂改建鱼塘的事。
砖厂现在的整个情形确实适合改建鱼塘,所以只需要做少量的修整。但砖厂面积很大,如果全指人工来做,也很耽误时间和人力。一些高地需要铲平,坑底需要砸实,最好用铲车和压路机。
刘青松给曹东风出主意说,如果到镇上交管所借辆铲车和压路机来,那就简单了。曹东风想了半天,说咱们不认识交管局的人啊。刘青松说你还记得那个季主任吗?
当然记得。
她现在提副镇长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我昨天在镇上碰到刘秘书,他告诉我的,上面已经下文了,现在她早该上任了。听说她分管文教卫和交通,找她帮忙准行。
曹东风说如果是这样就好办了,你和他们是同学这层关系不说,我觉得季主任这人挺不错的,找她她肯定帮忙。
两个人说做就做,曹东风从家里带了点红枣,又在镇上商店买了两盒莲子羹,提了两瓶五粮液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奔季主任家去了。
两口子都在家,刚吃完饭。李刚在看电视,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他俩,很奇怪,说今天刮得什么风,把你俩给吹来了?刘青松说,没刮什么风,不是找来你的。李刚愣了愣,说你们不是来找我的?曹东风说你们家除了你还有谁啊?李刚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说妇女的地位是越来越高喽!
三个人说笑着坐下来。季主任也就是现在的季副镇长从厨房出来,看见刘青松他们,说呦,你们怎么来了?刘青松说我们来求季副镇长一件事。李刚说青松你别季副镇长季副镇长的叫了,你直接叫她季楠就行了,大家都是同学。季楠笑着说,李刚你是不是觉得人家叫我镇长你觉得比你厉害,你听着别扭?李刚嘁了一声,你不就是刚当上副镇长吗?他把那个“副”字故意念得很重。季楠没理他,对刘青松说,你们别笑话啊,我们俩成天斗嘴,上学的时候就这样。
刘青松和曹东风在那里笑。
刘青松说,上学的时候我们可不知道你俩有这个爱好啊。你们保密工作做得好,都快结婚了我们还不知道呢。李刚说你俩找季楠有事吧?我可不想让你们把她带出去啊。李刚笑。
季楠说你还怕他们把我拐走了不成,又不是上中学的时候,都这么大年纪了。她拉起刘青松说,走,出去说。刘青松笑了,说我们找你是想让你给交管所打个招呼,借我们一辆铲车和压路机用用。季楠问你们做什么?曹东风说我们想把村里的砖厂改建为鱼塘。李刚说放着好好的砖不烧,你们养什么鱼啊?刘青松说砖厂没有粘土了,改了鱼塘正好。李刚笑着说,这事好办,让季楠说声就行。季楠白了他一眼,说你当家不?李刚对曹东风和刘青松说:看看,又来了。
季楠打了个电话,这事就办完了。两个人不便多呆,想把东西留下。季楠不让,两人坚持。李刚说把红枣留下吧,这是个好东西。两人没办法,把酒拎走了。
到了镇上,两个人把酒退还给了商店。
4 、
有了铲车和压路机,进度就快了。两天工夫,铲完了土堆,压平了坑底,鱼塘就露出了雏形。等把坑边砌完了,一个占地几十亩的鱼塘就可以放水养鱼了。
现在一个现实的矛盾摆在曹东风和刘青松面前,就是鱼塘的归属问题。从土地的所有来说,鱼塘应该归村里管理,但是那样的话肯定会落回到砖厂承包以前效益低的地步。再说喂养鱼苗那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要求,弄不好就要坏事。从鱼塘由砖厂改建而来看,砖厂本来就是曹东风承包的,合同还未到期,改建以后,似乎也可以继续享有承包权。
为这事,曹东风和刘青松合计了好几天。他们倒不是因为自己付出了心血就把鱼塘当作自己的,即便是曹东风有这个想法,刘青松不会有。作为村干部,这一点觉悟还是有的。两个人觉得还是村委会研究研究比较好。虽然以前他们给几个村干部提过,大家也很支持,现在到了真正要养鱼的时候了,他们也不见得就没有什么想法。
刘青松对曹东风说这事关键在王远,他要是说继续由你来承包管理鱼塘,那其他人就不会有什么看法了。
曹东风说这个我知道,关键是以前承包砖厂上缴给村里的钱和现在鱼塘肯定不一样,这个怎么算?我是村长,不能自己说啊。
刘青松想了想,说那就我提议呗。
曹东风笑笑,你提议我交出来多少?你怎么去计算鱼塘的利润?你知道这一年是赚还是赔?
几句话问得刘青松哑口无言了。
曹东风看着眼前的大坑,说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
刘青松说,说说看。
我们要求大家入股,谁愿意入谁入,包括村民。到年底按股分红,赚了大家都有份,赔了都有风险。
那谁来管理鱼塘?
大家都会卖力,股份多的更会尽心。
你的意思是说谁入的股多谁说的话就算数?
对。
如果入股的人多怎么办?你能保证你能控制鱼塘吗?
曹东风笑笑,我这些年多少还积攒了些钱。再说鱼塘不是没有风险,刚开始大家不会入股太多的。
刘青松看着在鱼塘周围劳碌的村民说,只要你能让他们得到好处就行。
曹东风说你要做第二股东。这就是我为什么给你那么多红包的原因。即便你的钱不够,我再给你添。
刘青松没吱声。愣了一会儿说,看村委会其他人怎么说吧。
村里几个干部果然对建鱼塘不大感兴趣。
大家对于入股这个说法感到很新奇,问这问那的,但一听说让他们掏钱,就有些忧郁了。
王远一直没表态。曹东风以前给他说,想把砖厂改建鱼塘,他当时觉得曹东风不会太用工夫,没想到现在曹东风要做大了。王远心里有些后悔,他知道曹东风是个善于算计的人,这鱼塘肯定能赚,并且能赚得很厉害。他想用入股的方式把上缴村里的那一部分免了,真是用心良苦的谋划!可是现在他王远又不能说什么,挡是挡不住的!看来如果想控制鱼塘,只有尽可能多入股了。他想到这些,心里有了数,说话也就有了底气。
王远说我支持东风的意见,动员群众入股。大家如果愿意,还是先做个表率,带个头。这样也算是为小李庄的群众做了件好事。
听王远这么说,曹东风知道他是打算入股了。心里说生姜还是老的辣啊,这鱼塘的事情,看来以后要比现在复杂的多,但只要你王远愿意入股,你就不会故意捣乱,那就好办了。
其他村干部见王远都愿意了,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都在心理盘算着入多少股了。
5 、
鱼塘要入股的事情在小李庄并没有引起群众太大的注意,特别是对于那些没有太多积蓄的家庭来讲,根本不关心这件事。
从地里回来,在路上碰到王傻子,刘青松有心让他多入点股。王傻子说手头上没有多少钱,都拿出来也就不到千把块钱,再说翠香也快生了,我总得给她准备点钱吧。
刘青松有些惊讶地说,翠香快生了?
王傻子笑笑,说都快八个月了,最近她肚子老疼,可能是个男孩。
刘青松问,你怎么知道?翠香自己说的?
王傻子说,我听人家说过女人怀孕的时候如果肚子往前挺,那就是男孩,如果肚子往横里胖,就是女孩,翠香的肚子是往前胖的。
刘青松心里说,王傻子不傻嘛,连这个也知道。他笑着说,先入点吧,等以后有钱了再多入点。他嘱咐王傻子好好照顾翠香,别让她累着了。等鱼塘建好了,还让你看鱼塘。
王傻子答应着走了。
好些日子没见着翠香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满不满足。上次在砖厂说过的话刘青松一直放在心上。但是他又不能为她做什么,只能暗暗地帮她和王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将来还不知要发生多少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把现在这个家败坏了。他和翠香不能再做蠢事了,那样只会给两家带来更大的痛苦,一些无辜的人将会受到伤害。
刘青松低着头想心事,脚下没注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天开始黑了,家家亮起了灯,那小小的灯火看上去那么温暖和亲切。冬日乡下的夜晚是那么宁静,谁家不安分的狗在慢斯条理地叫着,听上去就有些装腔作势。
刘青松抄了条近路,那里有一个大坑,差不多在村子的中央。夏天的时候常常会积了半米深的雨水,小孩子们在水里玩耍,水不能流通,日久就变得浑黄了,孩子们也感觉不到脏。谁家的鸭子在泥水中洗澡、觅食,和小孩子相映成趣。到了冬天,靠近大坑的几户人家常把玉米秸垛在那里,随用随拿。
如意家也离这坑不远,她家没有亮灯,许是和东周出去了。
刘青松路过坑底时,听见一堆玉米秸垛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他以为是谁家的狗在那里苟且。走近了才听清楚是人的呻吟声,非常小,但在这宁静的夜晚却听得很清晰。
刘青松心里琢磨着不会又是叫花子吧,那年冬天烧死在麦秸垛里的那个叫花子的惨状浮现在眼前。他凑近了去看,是两个人,在里面干那事。
可能刘青松的脚步让两个人听到了,男的慌慌张张地爬出来,提着裤子。是吴计划。他看见刘青松,脸红得发紫,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怎么是你啊?
刘青松笑着说,要是碰到了别人你小子更惨。
吴计划对着玉米垛说,你出来吧,没事。
女的出来了,是如意。她理理凌乱的头发,看了刘青松一眼,没说话,走了。
吴计划给刘青松递了颗烟,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刘青松笑笑,你以为我想来,我去地里看看,你倒是厉害啊,天还没黑透你们就敢。
吴计划说不是没地方吗,王腊梅看的紧,王东周成天在家,我们只好临时凑合凑合了,你可别给我说出去啊。
刘青松说你小子还真和如意勾搭上了,怎么回事,我怎么弄不明白。
吴计划笑了,得意地说,要说这女人啊,心都很软,你只要真喜欢她,使劲追,总有一天能把她弄到手。
刘青松笑,究竟怎么回事,说说,不然我可真把你的事说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次出了丑,我几乎就想放弃了,谁知道前几天遇到她,她还有意思了。女人呢,不好琢磨,不好琢磨。
刘青松心说你以为我不了解女人啊,小子。不过,吴计划能把如意弄到手,也算是他有点本事。如意怎么就跟了他呢?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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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5-6-1 11:25:57
第十五章
1 、
乡下的冬天来得早,秋天多少就显得有些短了。衣服是不知不觉间添上去的。冬天虽然冷得早,却很缓和,不会一下子让你受不了。直到有一天大人们叮咛孩子们把棉衣棉裤穿上时,冬天就真的冷了。似乎从这时开始,冬天才真正的成为寒冷的季节。即便是围坐在炉子旁边,那也是感觉很冷的。
这时候人们很少出去,地里的冬小麦钻出了土地,已经没有什么农活了。冬天是农民休息的季节。很少有人走动,大人们都躺在被窝里。因为这个,冬天成为小李庄最容易怀孕的季节,第二年的春天,女人们的肚子就大起来了。她们照例要欢喜地骂着自己的男人和该死的冬天。倒是那些调皮顽劣的孩子们,喜欢聚在一起寻找着各种各样的乐子。
如果在这时候下一场几天几夜的铺天盖地的大雪,那冬天的味道就更浓了。在记忆中大雪似乎常常都是在夜里落下来,那一夜必定睡得很沉,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了。
昨天夜里,孟疯子的病又发作了,光着身子满村跑。他哥孟天成在后面追怎么也追不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孟疯子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满身的灰尘与霜冻。她那裸露着身体村里人已经习惯了,孟疯子穿不穿衣服,对于他们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孟疯子的身体在村里人看来并不丑恶,相反,她是美丽的。尽管她有时候会在自己身体最隐秘的地方涂抹上脏兮兮的东西,她也是美的。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村里人一旦习惯了孟疯子的存在,孟疯子就成为小李庄一个不能缺少的人物。人们若是一连几天看不到她,倒是替她担心起来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夜里听孟疯子奔跑的脚步和她嘶哑的歌唱。她总是在唱着一首谁也不知道名字的歌,那歌词听上去优美恬静。唱着唱着她就会大喊大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出一种非常暧昧的声音。
有些时候,孟疯子的病发的厉害了,她会在遇到每一个男人时脱掉自己的裤子,抚摩自己的胸脯或隐秘部位,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来呀来呀到这里来。
对于这些,村里人都逐渐的习惯了。
然而,孟疯子的存在对于她哥孟天成来说却是一个心病。
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把这看作命,是老天爷要惩罚他们。他不会想到如果不是为了他,孟美丽不会成为孟疯子。
在寻找妹妹的时候,他看见了王远。以前王远是从来不主动和孟天成打招呼的,可是自从孟美丽疯了以后,王远见了他变得很客气起来,这让孟天成很纳闷。
孟天成在村里是属于活得很窝囊的那一种人,一般不大和其他人打交道。
爹娘死了以后,他和妹妹孟美丽相依为命。好不容易说了个媳妇,女方到家里看了,说他没有房子,不能嫁。孟天成从小就学会算计着过活,多少积攒些钱,如果再向别人借一点,盖两间瓦房还是可以的。可是发愁的是他没有足够的地方,就算是把原来的老屋拆了,地方还是小。
他们家旁边有一块空地,孟天成想把它买过来。他知道村里这几年也陆陆续续卖了些宅基地。孟天成去找王远,想不到王远不同意,说那块空地不能卖,想买的话可以买村西的空地。孟天成知道那里地价贵,说自己要不了多少,村西一卖就是三间大瓦房的地基,自己也买不起。王远还是不同意,说村庄里没有宅基地了。
孟天成没有办法,回到家就哭了。
孟美丽那年夏天十七岁,虽然生在小户人家,出落的却是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她知道了这件事,觉得委屈。知道王远这是欺负人,赌气想去找他论理。
傍晚,她也没跟他哥说,自己就去找王远了。孟美丽从小就是个很要强的孩子,念小学因为家里穷,只念到四年级,却什么都懂。
王远不在家。
李秀英冷冷地对孟美丽说去了大队部了,有事明天再来吧。孟美丽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大队部。王远一个人在那里写着什么东西,他看见孟美丽,知道她是为那块宅基地而来,故意不搭理她。孟美丽年轻气盛,问王远为什么不卖地给她哥哥。王远说,那块地不能卖,这是村委会研究的。再说卖了,你们也未必买得起啊。孟美丽说多少钱?王远笑笑说,一万!
孟美丽一听他这样说,先前的气势一下子没有了。她口气软下来,说我们只要一间房的地基就行。王远说给你们一间,那剩下的怎么办?孟美丽不说话了,泪眼汪汪地望着王远。
王远站起来,说我该走了,天黑了,你也回家吧。说着往外走,孟美丽拉住他的胳膊,说求求你了,就卖给我们吧,我哥都快三十的人了。她哭了起来。王远扶住她,说那你今年多大了?孟美丽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说赶明年十八了。说完看着王远。王远说我可以把地基都给你们,而且只要 500 块钱,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他说着摸了一把孟美丽的脸,见她没有反应,便把灯拉灭了。
黑暗中孟美丽看不见王远的脸,只是觉得浑身难受。王远把她推倒在地上,掀开了她的裙子。一个硬硬的东西一下子进入了她的体内,孟美丽从来没有体验到如此的疼痛,她大声叫喊起来,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王远死死地压在了身下。她想喊,王远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她快窒息了,奇痛更加凶猛地从身下传来。她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美丽醒过来了。她看见王远微笑着在擦她身下和地上大片大片的血,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多的鲜血。她的下体已经鲜红一片了。她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孟美丽便有些神志不清了。
三天以后,孟天成买到了那块宅基地。
村里人包括孟天成永远不会知道孟美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以后,孟天成觉得王远对他的态度变了。
2 、
这几天天气有些怪冷,刘青松琢磨着这天是要落雪了。每年的这个季节,小李庄总免不了下一场雪。这雪有时下得很奇怪,雪只落在小李庄附近,特别大的一场雪。周围的几个村子却没有下一片雪花。这事让大家寻思了好几天,在心里暗暗佩服先人的眼光,为自己的子孙后代选了块风水宝地。
雪总是在不被人们所注意的时候悄悄落下。
好大一场雪。
夜里的寂静被大团大团的雪花砸得直发颤,干枯的树枝承受不住雪团的重量,咯吧咯吧直响。刘青松半夜醒来,听见谁家的狗咬着莫名的动静,在这落雪的夜晚让人觉得多余与厌恶。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难受。想叫醒身边的赵玉秀,看她睡得很香,又不忍心起来。以前下雪的夜晚刘青松从来是不醒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他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辗转反侧好几个时辰,刘青松看见外面有了些许亮光,以为天快亮了,不知不觉又迷登了一会儿。其实离天亮早着呢,下雪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是地上的积雪映照的结果。到了天真要亮了时,雪渐渐停了。
赵玉秀起得早,正扫着院子里的积雪,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问是谁。回答说是曹东风。赵玉秀开开门,说东风你怎么起这么早啊。曹东风说我找青松有件大事,他起来了吗?赵玉秀指指屋里,说睡得正死呢,你找他什么事啊?曹东风笑笑,没说话,到屋里喊刘青松起床。
刘青松正做梦呢,被曹东风吵醒。他慢斯条理地穿上衣服,问曹东风这么早有什么事?曹东风说大事,快去洗洗脸,咱们去山上打兔子。曹东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扛着火枪满山野岭地打野兔,现在一到下雪天,他还是这样。刘青松说刚才做了个梦,就梦见了打兔子。曹东风说你看,在梦里都想打兔子,走,咱哥俩去弄几只野兔子解解谗。刘青松洗了把脸,胡乱吃了点东西,跟曹东风走了。
赵玉秀问他干吗去,他回了句到山上打野兔。
赵玉秀气呼呼地骂了曹东风一句,说这也算大事?
雪可真厚,都快没了膝盖了。
曹东风边走边摆弄着火枪,说这把枪跟了我十几年了,一年到头除了下雪才用上一回,让它闲着真是舍不得。那的确是把好枪,虽然很少使用,上面布满了灰尘,一擦却还是乌黑油亮的。
两个人在雪地里慢慢走着,地上的雪光滑得像一面镜子,回头看是四行深深的脚印,像一个个陷阱。
山上铺满了雪,看上去比脚下的还要厚。几棵松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满头的白发。几只饥饿的山雀飞来飞去,却找不到可以觅食的地方,在松树上歇歇脚,清脆地叫上两声,震的雪花柳絮般忽忽悠悠飘散下来。
到了山脚,渐渐看见了地上野兔跑过的痕迹。雪太深了,把野兔的身体都陷了进去。
曹东风说今天可真是打兔子的好时机,这么厚的雪,出来寻找食物的兔子只要被我们发现就别想跑掉!刘青松说我们先别管山脚了,咱们先上山,人说兔子上山快下山慢,上山跳高坡,下山栽跟头。曹东风看看刘青松,说可以嘛,连这也知道,这可是我们猎人的行话。
他把自己当猎人了。
到了半山腰,两个人停下来,气喘咻咻地喘了会儿气。曹东风说差不多了,就从这里开始吧,兔子一般都在山腰以下觅食,山顶上不大见。
正说着,一条灰黑色的野兔从旁边石堆里窜出来,向山下跑去。刘青松对曹东风说快追啊。
曹东风说别急,这雪厚,它跑不了,还会有一只出来。
果然,两个人绕到石头后面,一只雪白的野兔正趴在那里啃从雪堆里掏出来的野菜根呢。曹东风小声对刘青松说这是只母的,刚才那只是公兔,它想把我们引开。他说着举起了枪,瞄准了大白兔。大白兔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身子动了动。这时轰隆一声枪响,大白兔应声倒地。曹东风很高兴,上前提起奄奄一息的兔子,它的肚子被打了个窟窿,汩汩冒着血水。
刘青松摸了摸,说它肚里有小兔。
曹东风看看,说像,不然她不会这么笨重。
两团肉忽忽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两只小兔!它们还活着!刘青松叫了一声。
曹东风没理他,又举起了枪,那只灰色的兔子又回来了,直直地站在那里,后蹄着地,前蹄腾空,目空一切地看着他们。
刘青松害怕了。这是什么兔子?这么大胆子?
曹东风不说话,冲着灰兔开了一枪,却没有打中,兔子依然站立在那里,毫不惧怕地看着他。曹东风犹豫了一下,开了第二枪,仍然没有打中。
曹东风被激怒了,他重新上了火药,再一次瞄准了它。
这时候,刘青松看见那只兔子对曹东风笑了一下,刘青松突然大叫起来,别开枪!它是个邪物!我梦里见到的就是它!
曹东风把枪放下了。
兔子仍然站立着,微笑着。
刘青松放下那只白色的母兔,把两只还活着的小兔放在她身边,拉着曹东风跑了。他听见身后传来那只灰兔子像人一样的哭声。
两个人跑出了好远,慢慢停下来。
曹东风问刘青松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青松惊魂未定地说,我今天早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的就是那只能站会笑的兔子,在梦里怎么打也打不死它。刚才我突然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了。他喘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东风想了想,说以前听说过能站立会笑的兔子不能打,没想到还真有这事?
两个人满腹疑问地回到家,赵玉秀说虎子刚才不知怎么突然昏迷了一会儿,吓死我了,现在莫名其妙的好了。
刘青松听了觉得身上直冒冷汗,他也不敢多说,默默去睡了。
一连几天,刘青松和曹东风两个人都没睡安生,那两只兔子老是在梦中出现。
也许这将成为他们心底永远的谜。
3 、
一放寒假,刘非平就回家了,还带了个女孩回来,说是一个朋友。
女孩子长得俊俏,眉清目秀的。刘东方两口子很高兴,知道这是孩子领对象回家来了,忙里忙外地张罗着。
女孩子自始至终都不大愿意说话,非平娘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女孩子刚进家门,肯定不好意思。刘东方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家里多了一个人,怎么觉着都别扭,揣了包烟去找刘青松了。
孩子刚上大学就谈了对象,虽然是件好事,但刘东方总琢磨着太早了点。他想找刘青松商量商量。
刘青松在家里就听赵玉秀说,侄子平原从学校里带回一个女孩。这种事情在村里传得特别快,小李庄女人的嘴快得像刀子,几个女人碰到一块,东家长里家短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们,再枯燥无聊的事情到了她们嘴里都会变得绘声绘色起来。刘青松刚开始还不大相信,平原从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他怎么会从学校里领回来一个女孩子?
还在琢磨着呢,刘东方来了。他进门就笑,刘青松知道这事八成是真的了。他了解刘东方,不遇到特别高兴的事情他很少这么笑。
刘青松问,哥你见到平原的对象了?
刘东方回答说见到了。
怎么样?
孩子长得挺俊,就是不大说话。
是平原的同学?
我还没问呢,估计是吧,孩子看上去挺实在的。
平原怎么这么快就谈对象了,事先也不跟家里说声。
我也这么琢磨来着,这不找你来商量了嘛。
刘青松皱皱眉头,说我又不能去看,让玉秀去吧。
你怎么不能去?呆会儿等吃晌午饭我让平原来喊你。
平原的对象来了,咱们当长辈的哪能跟着掺和?叫嫂子和玉秀去喊喊平原的几个嫂子,陪平原对象吃饭。咱哥俩晌午先在我这里喝点,等晚上再和孩子一起吃。
刘东方乐滋滋吸着烟,笑着说是这么个理。他愣了一会儿,说青松你说平原这孩子会不会学坏了?
刘青松不说话,想了一会儿说不会吧,咱自己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平原从小听话,懂事的很,怎么可能学坏了。
刘东方说平原上次在信里说的那件事情我老觉得没那么简单,大学生怎么会干那种事情呢?这时代再变坏,总还得讲点道德吧。平原这孩子从小老实是老实,就是不爱说话,在外面难免不受到影响。人家城里人是什么样啊,咱乡下人是什么样啊,你看电视里那些城里人多洋气!咱乡下的娃到了城里,不知会不会变?
刘青松笑,说哥你想得蛮多嘛。你别想多了,等有空我把平原叫过来,和他谈谈,这小子有什么事不跟你说也会跟我说的,放心吧。人家女孩子既然到咱家来了,说明人家愿意对咱平原好,那咱还有什么话说?好好招待人家,看看情形再说。几句话说得刘东方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晌午请了几个本家嫂子陪平原对象吃饭。开始时都不熟悉,几个嫂子也不好说话,边吃边聊着家常,难免就有些冷落了女孩子。平原娘坐在旁边,给她夹菜,说家里条件不好,和城里条件没法比,尽量多吃点。女孩子脸就红红的,细细答应着。一个年轻的嫂子问女孩姓啥?叫什么?家在哪里?女孩说姓黄,叫黄莉莉,家就在省城。嫂子们都说好,夸平原能干,找了个省城的媳妇,有出息。说得平原不好意思起来。平原娘乐得合不拢嘴。气氛渐渐活泛起来,大家有说有笑的,直吃到下午四点多才散了。嫂子们自然是把黄莉莉夸得不得了,这也的确是实情,黄莉莉长得比她们都水灵。
晚上刘非平叫了刘青松一家来,一起吃了晚饭。赵玉秀怕非平和黄莉莉累着,嘱咐刘青松早点回去,自己带着虎子和苗苗先回了。刘青松也不便太耽搁,和非平闲聊了会儿大学里的事,当着黄莉莉的面也不便多问什么,关照了刘非平让黄莉莉好好歇着就走了。
回到家里,免不了和赵玉秀又说起平原和黄莉莉,也说不出什么结果来,总之觉得这是件好事,两口子安安静静得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东方就来找刘青松,说坏了,青松,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在一起睡了。刘青松说谁两个,平原和黄莉莉?刘东方说不是他们还是谁,我本来以为平原会让女孩和你嫂子睡呢,没想到他把她叫到自己屋睡去了,而且好象 ------ 他不好意思说了。刘青松明白了,想笑,说这也没什么吗,现在的年轻人观念都变了,你就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了。赵玉秀也在那里笑。刘东方看看他们,也笑了,说平原这孩子 ------
4 、
刘东方没想到黄莉莉会在家里过春节。乡下的习俗是女孩子要出嫁了,才在男方家过年。刘非平是个大学生,不可能在读大学的第二年就结婚,那么女孩子就不能留在家里。可人家女孩子都愿意了,他们大人又能说什么呢?再说按照农村的规矩,刘非平现在的年纪,在小李庄也算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就是不知道人家女孩子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刘东方让平原娘宛转地问问黄莉莉。平原娘试探着问了,黄莉莉吞吞吐吐说不清楚。他们也不便多问,怕黄莉莉起疑心。
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今年家里多了个人,这个年显得特别重要起来。刘东方两口子从年二十五就开始忙活,连刘青松一家四口人都跟着张罗。往年两家都是各过各的,只是在年三十这天晚上,刘青松两口子才在刘东方家坐坐,吃顿饭。今年家里热闹,刘青松就早早地给赵玉秀商量两家一起过年,赵玉秀答应了。刘东方自然很高兴,老爷子走得早,老娘一个人把兄弟两个拉扯大,娶上了媳妇就随老爷子去了。弟兄两个感情很结实,刘青松没结婚那会儿,就跟着哥嫂过日子,结了婚,各有各的事情,往来必定要少了。现在能在一起过个好年,再好不过了。
一家人翘首盼望着新年的来临。
年二十九这一天,刘非平写完了两家的对联,打了糨糊,和黄莉莉两个人忙着贴起来。
贴对联是中国人过年的一个富有特色的习俗,大红的春联贴在门上更加映照出新年的喜庆味来。还有北方的饺子和南方的元宵,年三十早早包好了,到大年初一一家人在一起吃了,象征着一年的团圆和美满。
贴完了自己家的对联,放了挂鞭炮,两个人来到刘青松家。
每年都是这样,两家的春联都是刘非平来弄,他是大学生,又写得一笔好字,这个差事自然是非他莫属。
刘青松看着刘非平和黄莉莉两人在那里忙活,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虽说是自己的侄子,但也不是小的时候了,那时怎么说他怎么指使他都行。现在平原都是大学生了,有对象了,再这样就有些不合适了。
刘青松对刘非平说,平原,你让黄莉莉歇歇,咱爷俩来贴。
黄莉莉很聪明,知道这是刘青松在客气,忙不迭地说没事没事,我能行。
刘青松喊赵玉秀,说你们娘俩一起唠唠。
赵玉秀自然明白男人这是让她探探女孩子的底,拉着黄莉莉的手往屋里让,嘴里说着哪能让你忙活呢,来,咱娘俩说说话。
黄莉莉一走,刘青松就帮着刘非平贴对联。两个人边贴边说话。
刘青松不时拿眼瞟刘非平,看得刘非平心里直发毛,不知道自己这个从小就让他害怕的小叔又想耍什么点子。果然,刘青松轻轻咳嗽了一声,刘非平知道这是他要发表什么看法的前奏,心里不禁紧张了起来。
刘青松说,平原,叔问你一件事,这事呢,说该问也该问,问了又怕你不高兴,不问吧,我心里又憋得慌。
刘非平说,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你知道我从小就听你的话。
刘青松笑笑,说你和黄莉莉的关系已经定下来了,是吧?
不定下来我能把她带回家吗?
那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是同学吧。
快半年了。
刘青松等着他回答第二个问题。
刘非平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刘非平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小声说,我从小都没对你说过谎,你可能已经看出来了,黄莉莉她不是我的同学。
那她是谁?家在省城?有没有工作?
我可以对你说实话,但你不能告诉我爹。
刘青松愣了一下,答应了。
她就是那个,他停顿了一下,她就是那个上次我在信中提到的那个女孩。
什么?你是不是说那个 ------
刘非平低下头,说,就是那个。
刘青松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默默地贴着对联,各自想着心事。
谁家刚贴好了对联,在那儿噼里啪啦地放鞭炮。
在鞭炮声中,新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了。旧历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但旧年的欢欢喜喜、吵吵闹闹、凄凄哀哀还会在新的一年里延续。希望总是美好的,祝福总是动心的,可生活却是实实在在的。日子一天天积累着,烦恼也一天天多了起来。人这一辈子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什么时候到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这日子就算过完了,对错和烦恼也就消失了。
人都说年轻的时候犯错误,老天爷都会原谅他,人只要活着,就得有犯错误的时候,难道你刘青松就是一个十全十美、没有污点的人么?你不是也偷过女人么?只不过这些没有人知道罢了。人不可能活得太仔细、太认真了,如果那样的话,你自己觉得不累,别人也会在背地里说笑着你的谨慎。
但内心里总是有一些想法在不断地敲打着自己的灵魂。人是一种时刻需要安慰和检视的活物,活着总得对得起良心,总得问心无愧才好。
刘非平心里也在翻腾个不停。他虽然知道自己的叔叔不会责备他,但这种在电视里才能发生的事情突然一下子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多少有一些让人接受不了,就是自己,不是也常常在半夜里拷问自己,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不管黄莉莉的身世有多么可怜和复杂,她毕竟不止和一个男人睡过觉,虽然那是生活所迫,虽然在宿舍里是她的第一次,可她毕竟做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可自己明明又是喜欢她的,她的漂亮、温柔、善良、柔弱、风情都是他所喜欢的、不能忘记的。喜欢一个人又何必在意她的过去,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说得严重一点喜欢一个人又何必在意她的身体?只要她的灵魂是干净的、高尚的,就足够了。
这样的想法看上去是那么美好,可又是多么的脆弱啊!事情不搁在自己身上,谁都可以坦然面对,人活着,总有一些支撑他的力量,比如亲情,比如爱情,但即便是这些,有时候也是矛盾的、残缺的。
生活就是这样。
贴完了对联,刘青松拍了拍刘非平的肩膀,说,平原,咱们来放挂鞭炮。
5 、
年三十这天,王远突然召集村干部开会。
大家急急慌慌地赶到大队部,以为又是安排今年慰问军烈属,孤寡老人,五保户什么的。却听王远说,他在镇上给大家每人订做了一件皮衣。大家当然很高兴。
曹东风知道,这是王远拉拢人心的手段,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钱,他自己落了个好名声。让他有点生气的是,这件事他事先连一点都不知道。王远未免太武断了点儿。
坐在曹东风身边的刘青松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装作起身去上厕所的样子,曹东风跟了出来。
刘青松对他说,他是不是要撒手了?
一句话提醒了曹东风,他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对啊,他前一段日子不是出去了么?说是去他闺女家,我猜可能是去走提前撒手的门路去了。
两个人会心地笑着,回到办公室。屋里正热闹着讨论每个人的尺寸。
曹东风笑着说,王支书给大家做的不仅仅是一件皮衣,这是他对咱们的一片心啊!
李春花附和着说,对啊,对啊,咱们辛苦了一年,到了年跟儿,当头儿的总得关心关心吧。说着瞟了一下王远。
吴计划笑着说,李主任也辛苦?
大家笑起来。
李春花憋得脸通红,却又不好说什么。她知道吴计划这张嘴的厉害。他是一向和自己过不去的。
刘建设说吴计划你这张嘴啊,吐不出象牙来!
王远笑笑。说了几句给军烈属,孤寡老人,五保户送慰问品的事,就散了。
村子里到处弥漫着年味儿。曹东风知道明年的事情肯定要比今年复杂得多,他对刘青松说,看起来咱们得加快步伐了!他要甩手走人,若果真得了逞,咱们就白忙活了!那样,咱也对不住乡亲们呢!刘青松点点头。
两个人现在的心情和眼前的喜庆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夜色渐渐浓了,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年夜饭端上来了,满满一大桌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边吃边看春节联欢晚会。刘青松心里装着事,这年夜饭吃得也就没了兴致,赵玉秀多少知道了点刘非平和黄莉莉的事情,也高兴不起来。只有刘东方两口子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在那里不断给黄莉莉夹着菜,让刘青松和赵玉秀多吃菜。
刘青松在心里想人还是糊涂一点好,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能活得自在。看着眼前的热闹,他忽然想起了翠香,不知道她们一家怎么过的年。她大概快生了吧。一想到翠香肚子里的孩子,刘青松心里就温暖起来。他的心情慢慢好起来了。
刘非平给刘青松和赵玉秀端了两个酒,他的意思刘青松心里很清楚,他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干了,说平原你们自己把握好自己,你爹娘和叔叔婶婶都对你们抱着很大的期望,你们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生活里的事变数很大,一件事也不一定就能影响你们的一生。有些错误是可以弥补的,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男人要先立业,成家其次。
刘非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红着脸说,叔叔放心,我会努力做。
刘东方见弟弟说话有些激动,以为心情好酒喝得多了点,劝刘青松少喝点,注意身体。
赵玉秀把刘青松手里的酒杯拿过来,往自己酒杯里倒了一大半。
刘青松看看她,笑笑,说我没事,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喝醉酒?
赵玉秀没吱声,愣了一会儿说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记得几件?
苗苗闹着和虎子争一个鱼泡。黄莉莉哄着他们,在盘子里又找到一个,两个人才不闹了。
刘青松说这孩子,就喜欢吃那个东西!有什么好?以前我们是从来都不愿意吃的,现在倒成了稀罕物了。
黄莉莉说城里人都喜欢吃这个,新鲜着呢。
刘非平扯扯她的胳膊,说城里人有什么好,还不如我们乡下呢!
刘青松笑笑,说人家那是走在时代的前列!不过呢,农村有农村的好处,自己种自己吃,那可是城里人渴望的绿色食品呢。
刘非平笑着说,我大学毕业了说不定要到自己的老家来,在农村照样干出一番事业,你说呢,叔?
没等刘青松说话,刘东方说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恁没志气,你要到大城市里去,最好你们两个毕业了都留在省城。他说完看看黄莉莉,她脸红起来。
刘青松端起酒,跟刘东方碰了一个,又给自己满上,说孩子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多管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有志气,到哪里都是一样的!等平原大学毕了业,完全可以到农村来,报纸上不是有那么多的大学生愿意去乡镇锻炼吗,还有的到村里呢!
几句话说得刘东方直点头,对于刘青松的话,他一向是很赞同的。
晚上八点钟,一家人吃完了饭,收拾了桌子,准备看电视了。刘青松和赵玉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就叫着虎子和苗苗回家。两个小家伙不愿意回去,赖在沙发上不起来。刘非平说就让他们在这里睡吧。刘青松看看赵玉秀,赵玉秀低了头。刘青松知道这是默许了,两个人交代了虎子和苗苗要听话,要乖,就走了。
到家时,刘青松说别开灯了,咱们睡吧。
赵玉秀顺从地上了床。
作者:
best0033
时间:
2005-6-5 19:35:09
楼主,小说好像没完!期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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