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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这样站在车站,一定傻不拉叽的,因为不只一个人走过我身旁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我了。列车一到,我就高举着木牌。虽然我的个子还不算矮,可还是时不时被前面的一个高个子挡住。高个子也举了块木牌,一件满是汗渍的白汗褂挂在他瘦瘦的背上,象旗帜一样飘扬。本来这会儿我应该和老唐他们一伙儿劣等公狗一道喝酒,或是一个人蒙在卧室里睡大觉,可现在却傻不拉叽地站在车站出口的人堆里,举着一张同样傻不拉叽的木牌,迎接一个我根本不知道长相的姑娘,而且你面前还非得挡着这么一个高个子。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错误,而且这个错误后来看起来显而易见。
我的牌子上写着:花妖。也许就是这个牌子让我看起来傻不拉叽的。
我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但老疤网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货。昨天我正在我那窝和老唐他们搓麻将,刚刚推牌,老疤就打来电话,说他有个网友从成都到重庆来看他,非要我接待她一下。老疤大概马尿喝多了,完全语无伦次。电话里闹哄哄的,老疤颠三倒四地跟我说了一大通,我总算大概有点明白他在网上网了个网友,是个大学生,放暑假,到三峡来玩儿,过来看他。他还说便宜我了什么的。我说你他妈什么时候便宜过别人。他嘿嘿笑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家那只老虎,再说头儿刚刚通知我明天出差,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晚上,我又和老唐他们喝了一夜马尿。第二天下午才醒来,听到楼下两个女人骂街,才想起要去接一个姑娘。我本来不打算去,可是,起床后实在无事可做,于是扒拉出一块木牌,写上花妖。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或者是花谣、花药什么的。写好木牌,我又不想去了,把它扔到床底下,坐了一会儿,又嘟噜着爬进去把它捡出来。要是这姑娘长得让人恶心,我一定立马扔下木牌就走。让老疤骂娘去吧。
到了车站,我才发觉我来早了。反正我也记不住车次什么的。来一趟车我就急急忙忙地举起木牌。好几次有漂亮单身姑娘从我身边走过,我都把牌子举到她鼻子底下,定定地瞪着她,吓得这些姑娘仓皇而逃。真逗。
后来,就来了这个高个子。他对我一笑,居然问:“接女朋友?”
天下居然有举着牌子接女朋友的!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我们从五岁那年就恋爱了。”
他居然不动声色,一本正经地接下去:“青梅竹马?难得!我也是接女朋友,打算国庆结婚。”
我发现这家伙要不是特幽默,就是他****十足的豆腐渣脑子。
“我们不行,没钱,没房子,两地分居。”
他深表同情:“慢慢克服吧。中国,什么事都得等。重要的是感情好。你们恋爱这么多年,不容易。”
我他妈真想笑。恋爱,高三那年我倒是想过,倒还真有那么个姑娘让我动心。我热昏了头花了一夜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她居然直接交给了班辅导,从那会儿起,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恋什么毬爱了。这个女同学几天前我见过,在超市,抱了个小孩,正买尿不湿什么的,臃肿的身子,一脸的蝴蝶斑,和一个男的一道。那男的长得跟大猩猩似的。我想过去跟她打声招呼,她居然慌慌张张地躲开了。那男的朝我这边望了一眼,俨然一幅祖国领土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差点把我的大牙笑出来。
后来,高个子接了他那同样高个子但比他胖得多的未来老婆走了。他老婆把旅行包往他手里一塞,抱怨列车晚点了,好象列车晚点倒是这个高个子的责任似的。高个子赶忙接过旅行包,为列车晚点陪着小心。临走,还热心地邀请我国庆去喝喜酒。
“我住自来水公司……”
他老婆拉住他,对我疑惑地望了望,终于挤出一个笑,匆匆地拖着高个子走了。远远地抱怨:“你真是缺心眼,跟一个不认识的人亲戚似的。我不看着你,什么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我的姑娘晚上九点才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等这么久,好象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实际上,这些年我就没等待过什么。
居然真的是一派清清纯纯的学生模样,背了个牛仔旅行包,在我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我没注意她,越过她的肩头往出口处张望。
她“哎”了一声:“你是……”
我望着她,突然明白:“你是花妖?”
她笑了,高兴地点点头。这可太奇怪了,以老疤的德性,怎么会网上这么个女孩!
“走吧。”我拿过她的旅行包,带她上了我的奥拓车。
“叫我妖妖吧,大家都这么叫我。我该叫你什么呢?玫瑰水手?”
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就叫我玫瑰水手。”
靠!老疤居然起了这么个故作诗情画意侠骨柔肠其实不男不女狗屁不通的网名。看来,他在网上没少跟这位妖妖侃文学和人生吧。哈哈!!
我把妖妖载到海怡酒店,帮她打开车门。
妖妖不下车,望着我。
我说:“这酒店不错,四星级的。”
她笑了笑:“可是我没有预备住酒店的开销啊。”
“那……”
“当然是到你那里蹭一晚。”
“你不怕?”
“怕什么?你是坏人吗?”
看来,我给了她一个错误的印象,或者老疤这小子在网上成功地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谦谦君子。现在的女大学生也真大胆,敢和陌生男人共居一室。
我把妖妖带到我那窝。
打开灯,妖妖皱了皱眉:“真够乱的。”
“可别被吓着了,我这窝没见过姑娘。”
妖妖小心翼翼地踏进来,好象生怕破坏了某个犯罪现场。我依在门框,有趣地看着她。她好象在找什么东西,但终于放弃,问我:“床在哪里?”
每个进入我的窝的女人,用得最多的就是床,但妖妖这么单刀直入,还是让我吓了一跳,我把嘴一努:“喏!”
“就一间卧室?”
“对,双人床。”
大概我脸上有一种老被姑娘误认为坏坏的笑,妖妖立即脸红了:“没想到你嘴这么油。”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尝出我嘴的味道了。”
这次妖妖笑了:“对不起,今晚你的双人床我征用了,看来你只好睡地板了。”
妖妖放下旅行包,被床头的一张合影吸引:“你当过兵?”
“是的,我还杀过人。”
“哈哈哈。”妖妖笑了,显然以为我在开玩笑,“这两个人是谁?”
“我的两个战友。”
照片上,扁脑壳和大傻冲着镜头傻笑。三个戴着军帽,却只穿着内裤的男人,互相抱在一起,裸露的身躯沾着几片树叶。
“看来你们的关系挺铁的。”
“是的,我们连裤头也伙着穿。”
“真羡慕你们的友谊,我们在学校,谁用了谁的牙膏也要吵半天。”
现在的姑娘,是不可能理解我们那时的友谊的。我、扁脑壳、大傻那时在云南缅甸接壤的一个小哨卡,一共就我们三个。这里离最近的村寨也有三十公里——不是内地所理解的三十公里,全是山路,甚至算不上路,全是偷渡客和走私者在丛林荆棘中开出的小道。这里蚊虫鼠蚁横行,我们得每天往身上涂一种味道很怪的树汁。由于天气闷热,我们通常都只穿一条裤头走来走去。他们两个,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
“你是先休息一下,还是先出去吃饭?”
“乘了几个小时的车,一身臭汗,我还是先洗个澡吧。”
我指给她卫生间。妖妖从旅行包中拿出衣服,走进卫生间,关门,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隔一会儿,水声停了,传来妖妖的声音:“嘿,水手,帮我从旅行包中拿一下毛巾。”
我翻出毛巾,走过去,拍拍门。妖妖把门打开一条缝,伸出一只手,接过毛巾。门又关上了。满是水珠,白皙的手。我在门边呆了呆,走回沙发坐下来。
卫生间的水声还在响着。
我听到隔壁阿胜开门的声音,于是到他屋和他侃了一会儿,听他猛吹他的艳遇。我耐着性子听下去,主要是因为我可能要跟他借宿。
听说我要借宿,阿胜瞪大了眼睛:“不行,今晚不行,今晚我要办事!”
有屁事!除非今晚有只母猫误入他的房间。这个阿胜,除了吹牛,大概连女人的嘴都没有亲过,瞧他这阵居然人模狗样地跟我说今晚要办事。
他问我:“怎么了,你?不是有房间吗?让谁了?”
“不让谁,今晚有个姑娘。”
“姑娘,那不更对你的胃口?”
“靠!人家还是个大学生。”
“嘿嘿,看不出来,你现在连大学生也搞上了……”
如果我不给他一拳头,这小子指不定还要说些什么。
回到房间,屋子里居然整整齐齐的,我吃了一惊,以为走错了门。妖妖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看你这屋乱得!我给收拾了一下,就当一晚的房租。”
我发现我失踪了半年之久的剃须刀和几双刚穿了一次就无故蒸发的袜子重新回到了眼前。床头柜上还多了一个相架。
“这人是谁?”
“我男朋友。”
见我露出不屑的神情,妖妖解释了一句:“我们同年级中文系的,校学生会主席,还发表过诗呢。”
我更不能原谅他摆出的那幅“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姿态,象个傻逼,但我还是说:“呵,挺了不起的。好了,吃饭去吧。”
驱车来到海怡酒店。
其实,随便在哪个路边摊我们就能对付一顿,但看了刚才那学生会主席的照片,我却把妖妖带到了海怡酒店西餐厅。昨天,我和老唐带了俩妞在这儿湖吃海喝,这会儿居然和一个大学生斯斯文文地坐在这儿,想着真好笑。这里其实没什么吃的,但可以花钱,并因为花钱而让女人崇拜。昨天那妞后来跟我到我那窝搞了一晚,今早才走。
妖妖显然还不习惯吃西餐,刀叉都拿不稳。见我看着她,干脆泄气了,直接用叉子叉起牛排,在嘴里大咬了一口。
“父母让你一个人出来?”
“为什么要父母同意?”她委屈地看着我,“我都快二十啦!”
我笑了笑,请侍应生给对面这位饥肠漉漉的姑娘再来一客火腿。
妖妖边吃火腿,边问:“你干什么工作啊?很有钱?”
“我没工作,钱也不是很多,够用。”
“够用还少?这么说,你中了彩票?”
“彩票期期都买,但从没有中过奖。”
“那你都干什么啊?”
“我有一家广告公司,不过快垮了。”
结帐。走出餐厅。
我略带嘲讽地说:“你那学生会主席男朋友大概没少带你到这种地方来吧?”
妖妖的脸又红了:“他很有上进心的,除了图书馆,我们很少去别的地方。”
回到我那窝。我说:“看来我得到别的什么地方借宿了。”
“这么晚了,我可不敢撵你出去。”
我看着她:“留下来?……对,这是张双人床。”
“我睡沙发。”
“你这么相信我?”
“你不能相信吗?”
我不知道这姑娘是傻还是天真,或者根本就他****是扮纯情。
“好吧,那我睡沙发。”
这一晚,我居然做了一回柳下惠。隔着那道早就坏掉了锁的门,我能清晰地听到妖妖均匀的呼吸。妖妖大概是太累了,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就睡着了。我在外间沙发安静地睡了一夜,居然整晚没有勃起过一次!他****,要是我把这事告诉老唐他们,他们一定以为昨晚发生了地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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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嗨!
嗨!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上来了?
我今天一天没出去。
为什么?
我这窝来了一个姑娘。
姑娘?呵呵,是啊,生活跟白开水似的,姑娘应该是个不错的调料。让我猜猜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你觉得我们该干些什么?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能干的事情很多。
比如?
比如交谈。
象我们现在这样。
比如睡觉。
是的,人都要睡觉。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个。
:)
但我猜此时一个人在交谈,另一个在睡觉。
全中。
咱们不谈姑娘,我想听你上次没讲完的那个故事。
哪个?
关于那个哨所。
……
?
……我昨晚又梦见了那片丛林。
那一定是一个让你永生铭记的地方。
是的。那是个亚热带雨林。强烈的阳光从丛林上方照进来。我、扁脑壳、大傻只穿了一条裤头,在哨所附近的丛林里走来走去。虽然涂了树汁,身上还是被蚊虫咬得疙疙瘩瘩。
你们真傻,干嘛不穿上衣服?
太热。你不理解,有时热比蚊虫叮咬还难受。
哦。
我们在哨所附近挖了几个陷阱,插上削尖的竹片,盖上浮土、落叶。这里常有些野兽出没,也许能逮住只野猪什么的。
这违反边防纪律。
我们知道。可我们得找点事干。三个人,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呆两年,并没有很多事情可以用来消磨时间。
“三人行?”
我回过头,看到妖妖。
“你怎么起来了?”
“躺着怪闷的。”妖妖看着电脑屏幕,“你还有这个网名?”
我扶妖妖坐下,匆匆和百合道别,关掉OICQ。
“你的脚刚上了药,医生叫你卧床休息。”
“没事,看你上网,心里怪痒痒的。”
“那你来吧。”
妖妖坐下来,熟悉地点开OICQ,加上她的Q号,很快,Q里出现一群红红绿绿的头像。我看她手忙脚乱地敲着,于是跟她说我到公司看看。妖妖不回头地应了声。
今天早上,妖妖在卫生间崴了脚,脚脖子肿得老高,原定的三峡之行只好取消。看来我这张床还得被她征用几天。反正我也不吃亏,她征用我的床,方便我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征用她。
刚出门,就接到老唐打来的电话,说豪门夜总会新来了几个俄罗斯妞,叫我一起去看艳舞。来到豪门夜总会,老唐早带了一个小姐占了二楼一间包厢,看见我一个人过去,远远地喊:“怎么没带个妞来?”
“这里的妞还少吗?”
我坐下,点烟,火光飘起的瞬间看见老唐正从裙子下伸手进去摸小姐的大腿。那小姐正坐在老唐大腿上唱一首缠绵的情歌,捏话筒的姿势象在啃玉米棒子。老唐和我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因为面相老,在学校的时候大家就叫他老唐了。他老爷子是市建委副主任,所以他高中毕业就出来办了一家装潢公司。因为他办了这家公司,市区街道护栏每年都要更换一次。这家伙虽然下流,但很讲义气,我的广告公司拖到今天还没垮,全靠他时不时从他老爷子那里讨点活儿给我。我们一起在外面玩儿,从来都是他买单。
宋经理带了个妖艳的小姐过来:“这位是吴小姐,安老板要多心疼哟。”临走的时候,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是个刚出来做的大学生,您慢慢玩。”
我点点头,那“大学生”顺势坐在我大腿上,穿着超短裙的滚圆的屁股在我那话儿上摩擦:“老板怎么称呼啊?”
“没听经理介绍姓安吗?”
“哦,安老板……”
“大学生”还要发骚,我看老唐张着嘴跟我说什么,于是拨开她。
老唐嘟噜了一句什么。
我没听清楚:“啊?”
老唐从小姐手上夺过话筒:“他****,我要结婚了!”
“恭喜恭喜,和那个代书话?”
老唐丧气地点点头:“是我家老爷子老战友的女儿。小时侯跟我邻居,我们没少打架。”
“丧什么气,小代长得也不错啦,而且在宣传部工作。”
“我看是我老爷子给我安的套,想让我收心。”
“收收心也好,不然你他妈这点身子早晚掏空。什么时候结?”
“下月八号。”
“那我送你什么礼物呢?”
“送屁!只要不给我送终就行。”
“别这么不吉利,要不结婚那天送你一美女吧?”
老唐笑了:“这倒对我的胃口。”
外面闹哄哄的一片。老唐把烟头摁灭:“算啦,安生,我们看艳舞去。”
红红绿绿的灯光中,几个只穿了三角裤的俄罗斯胖妞在舞台上放荡地扭动着腰肢,硕大的乳房象喝醉酒的光头不停地晃动,底下嘘声一片。老唐兴奋地大喊:“脱!脱!”这一声大喊在人群中引起共鸣。在一片脱声中,俄罗斯胖妞脱下最后的底裤,向人群中扔过来。一条透明的三角裤准确地扔在老唐头上,他疯狂地飞舞着三角裤,高声尖叫。
随后,我们又在包厢玩划拳喝酒脱衣服的老把戏。我一瓶红酒下肚,可“大学生”连裙子都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弄得“大学生”都有些索然无味了,而老唐的妞已经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了。
老唐问我:“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老唐,你玩着,我有事,先走了。”
“别他妈扫兴!老子快结婚了,让你陪陪也不成。”
“老唐,我真有事。”
“好,你走。”老唐把“大学生”拉过去,“来,你们俩跟我一起划。”三个人兴高采烈地一起玩起来。
我在车库停好车,打电话叫了两份外卖。
打开门,妖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进来,转眼看着我。
我见她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怪异,问:“怎么了,脚又疼了?”
妖妖不答。
“还是饿坏了?我在楼下叫了两份外卖。”
“你不是玫瑰水手。”
“?”
“刚才我上网。玫瑰水手在,他说他出差去了广州。”
“哦。”我笑了,“我也没说我是什么玫瑰水手。你说的这家伙是我哥们,他出差,托付我照顾你。”
“我知道。”
“他跟你说了?”
妖妖点点头:“他说你是个大坏蛋,起码和一百个女人睡过觉,叫我千万小心。”
“他说得对,我正在考虑怎么把你弄上床。”
“他还说你一定会坦白承认,并说这是你惯用的伎俩,以引起姑娘的好奇。”
“没错,这家伙和我是一丘之貉,我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那我岂不是羊入虎口?”
“错了。”
“?”
“应该是羊入狼口,色狼的狼。”
“哈哈哈……”妖妖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儿!”
“你喜欢我不正经?”
“哈哈,你真逗。难道有说自己是色狼的色狼吗?”
“难道不能做一个诚实的色狼吗?”
妖妖泯着嘴,一本正经地说:“经过昨晚到现在的考证,安生同志是一个经得起考验的色狼。”
我也一本正经:“我认为安生同志还需要继续考验。”
“哎,说正经的,你不会赶我走吧。”
“不会,只要你不怕我吃了你,起码等老疤回来。”
“老疤?”
“就是你说的玫瑰水手。”
“哦。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见过他。”
“你不会想在我这里白吃白住一辈子吧?”
“哪里。我大学刚刚毕业,到重庆来,除了看看心仪已久的三峡,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与其到劳务市场去瞎蒙,还不如到先你的广告公司打工,挣的工钱可以扣除我的住宿和伙食费。我是学电脑美术设计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只是我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没关系,书房旁边有间小屋空着,堆放杂物也太可惜了,收拾一下还能放张床和桌子。”
“红袖添香,我求之不得。”
“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床归你买,你是房东嘛!”
我笑着答应了。和一个大学生美女同居,真是他****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只是这么个单纯的姑娘,让人有些不忍心下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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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坐在办公室,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看着外间无所事事的男男女女。小兰仔细地涂着指甲油,一边和阿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阿惠穿了一套新的玫瑰色套裙,只浅浅地依在椅子边上,显然怕把裙子弄皱了,她整理着文件夹,懒懒地应付着小兰,不时拿眼角的余光有点轻蔑地瞟着妖妖。妖妖安静地坐着,想找人搭话,见大家当她只是空气,只好百无聊赖地翻着成航刚才扔给她的公司广告经营资料。成航则完全沉迷在暗黑破坏神游戏中。
这一帮人都是年轻的大学生。刚见着他们的时候,每一个人都雄心勃勃,现在却满足于公司两千多块的月薪。我也上过一年大学,但当我发现那里只能造就一些眼高手低的废物时,就主动退了学,并报名参了军。这事曾经引起过一点震动。一位晚报记者把它描绘成一个从小立志于保卫祖国的热血青年的英雄壮举。更多的人在心里骂我是傻逼,包括我的父母。我家老爷子气得卧床不起,并申明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老妈也生气,但看老爷子已经气成这样了,又反过来劝老爷子。老爷子的气直到死的那天还窝在心头。他患肝癌晚期,已经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他叫老妈别通知我,所以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后来老妈告诉我,他曾经联络过他的一些老战友,想让我分到一个好点的城市,弄个舒适的能学一技之长的兵种。但由于他的影响力有限,并由于我自己的坚决态度,我终于被分到云南边陲。当时我坚持申请到边疆,也是为了气气老爷子,既然已经退了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自己发配了。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极为恶劣。老爷子或许以为是因为我知道了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的缘故,其实我对这个一点也不在乎。不管我是谁的儿子,我的到来都是一次他****意外事故。老妈年轻时是个美人胎子,追求她的人很多。以我老爸的五短身材,老妈正眼也不会看他一眼。那时,老妈因为已经怀了我,才无奈下嫁于他。老爷子一辈子都很严肃,跟我讲话从来象是上党课。当我从知情人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竟有些快慰,觉得从此可以放下建设伟大社会主义的历史重任。当我从学校退学回家,老爷子又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应该在大学学好知识,今后做一个社会主义有用的接班人的时候,我破口而出:“我不想接班捡破鞋!”老爷子当场晕倒。老妈也生气,但她把老爷子送到医院,抹抹泪,又到车站来送我去当兵。车站送行的人挤满了站台,很多人哭得稀里哗啦,我看着老妈,居然有些酸楚,但还是硬着头皮一句话不说,挤进车厢,坐在靠里的位置,不往外看一眼。
我那时就明白,生活就是他****一场错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一个错误的人干一件错误的事。
“笃,笃,笃。”
“进来。”我懒懒地喊,放下搭在桌上的脚。
阿惠进来,手里抱着一沓资料:“经理,这是你要的和西元公司广告策划相关资料。”
阿惠边说边把文件递给我,不小心一份资料从文件夹中滑出来。她蹲下去捡,套裙衣领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温润碧玉般的两个半圆。她蹲着把文件捡起,夹进文件夹,重新整理好,这才站起。我的眼睛刚刚好离开那个部位。
阿惠把文件递给我,见我看着她,问:“经理,还有事吗?”
“哦,没有了。”我回过神。
阿惠嫣然一笑,走出办公室。
我看完资料,走到外间办公室:“好了,美女们,有活儿干了!”
大家抬起头,看着我。
“我手头是西元商贸有限责任公司的资料,最近他们新到了一批紫罗兰高级内衣,主要针对中高档消费群体。这种内衣是第一次登陆重庆,消费者还不太熟悉,厂家和商家想联手搞点新颖的广告宣传。大家看看相关资料,下周一给我一个策划方案。”
我让阿惠把资料分发给大家。
妖妖没拿到资料,问我:“我不用策划吗?”
“我可不白养人,拿工资,当然得干活。不过,你刚来,情况不熟悉,你和阿惠一组,先跟她学学。”
“那请阿惠姐多指教啦。”
阿惠点点头,埋头看资料。
晚上,在老唐家搓了挤圈麻将。我的手气出奇的好。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赌场得意,别的什么地方就得失意。
赌完,外出喝酒。喝完酒,阳阳要送我。
“瞧你醉成这样,哪能还开车,我送你。”
我把她拦住。她直把乳房往我身上挨,弄得我都有些意乱情迷了。
“发什么骚啊?”
“安生,有一段时间你没来找我了。”
“我头疼得厉害,想回去躺会儿。”
“要不,去我那里吧?”
“你烦不烦哪!”
“哼,我知道,你又有女人了。”
“谁说的?”我头脑清醒了一点。
“阿胜!你还不承认?”
“他****。”我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阿胜,还是骂我又有了女人这种说法。妖妖我还没搭上手呢。
“你说,这会儿我上你那儿去,那骚货会怎么样?”
我的女人很多,阳阳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阳阳完全没有理由吃醋。我和别的女人来往她并不介意,她害怕我爱上别的什么人。
“你她妈少说两句!”
“怎么?说句骚货就痛了?”
我就讨厌女人婆婆妈****:“你他妈给我滚,在这儿喝什么干醋!要喝也轮不到你!”
阳阳赌气甩开我,挽住老唐的胳膊:“今晚我住老唐家!”
“爱住谁家住谁家!”
我也硬梆梆地扔下一句,摇晃着钻进车门,发动轿车。
华灯初上,刚下了一场细雨,街上湿漉漉的,街灯在地上昏成一片。我开车在中山路疾行,在一个转弯处突然“嘭”的一声,右保险杠象被什么撞了一下。我刹车,破口大骂对方司机,下去一看,却是我自己撞上了隔离礅。前保险杠撞落半边,右车灯被撞得粉碎。我往车上踢了一脚,准备继续驾车回家,却过来一个交警。平时交通堵塞没见他们有这么快的效率。
交警是个很帅的年轻小伙子,他向我亮了一下他的证件,让我配合他的检查。我老老实实地站住。他叫我往酒精测试仪里吹气,然后说:“瞧,超出一千多倍。”我以为他在跟我说,抬头却发现他在和一个拿话筒的漂亮女记者说话,女记者身后是一台摄象机,正对着我们一阵猛拍。
我笑了:“我说怎么这么快就到现场了呢,原来在拍新闻啊!”
那年轻交警一脸严肃:“请出示你的驾照。”
我掏了半天,找不出驾照,向他摊摊手:“忘家里了。”
“还是无照驾驶。”他撕给我一张罚单,“您的车我们暂扣,明天上午十点,带上驾照,到交警队接受处罚。”
一个交警坐进我的驾驶座,很快把车开走了。
这边,年轻的女记者拿着话筒,举向我:“您知道酒后驾车的危害吗?”
“知道。”
她却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您说说都有那些危害?”
“您都看到了,撞车,被交警开罚单,被一个漂亮的女记者逮住采访。”
“呵呵。”女记者笑了,“那您为什么还要酒后开车呢?”
“那不是有那么点侥幸心理吗!”
女记者点点头,大概对我这样的回答挺满意,看来这正是她所希望我说的。
“那您以后还酒后开车吗?”
“如果下次还有这么个漂亮的女记者现场采访,我只好再配合一次。”
这次,连围观群众都笑了。那个年轻的交警过来:“贫什么贫!还不快走,想堵塞交通啊?”
我向他敬个礼,拦了辆出租车回我那窝。
进门,我往我那屋摸。摸到门口,门锁着。我奇怪,我那门锁不是坏的吗?掏出钥匙捅半天,门一点动静没有。不捅了,门却开了。我站立不住,向里倒进来,扑在一个软软的身子上。
“你喝醉了?”妖妖扶住我。
“嘿嘿。”我傻笑。
妖妖想把我扶到我那屋,却没有成功,只好把我放到她床上躺下。
“怎么醉成这样!”
我想贫两句,胸口一闷,却吐出一口污物来。妖妖躲避不及,被吐了一身。
“对不起……”我话还没说完,张口又吐。
妖妖狼狈地站起来,不知所措。这个傻姑娘,一定被我吓坏了。
她终于镇定下来,把我安顿在枕头上,用热毛巾给我敷额头,又喂我喝水。我闭上眼,任由她摆布,感到她的手指细腻而温暖。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她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一张毯子轻轻地搭在我身上。
睡梦中,我又梦见了那片丛林,亚热带的阳光突然变得很温暖。阳光透过丛林照射进来,象姑娘的手,温柔地抚摩着我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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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操——你——妈——”
老唐站在露台,对着城市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喊。没有回声,一切都无动于衷。老唐有些泄气,邀请我一起喊。
“去,又不是我要结婚。”我懒洋洋地点燃一只烟,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转过来,面向老唐。
“你他妈还有一点同情心没有?”
“要不,结婚那天我帮你洞房吧。”
“操!”老唐这个发音短促有力。他随即把一只脚搭上露台水泥栏杆,一用力,站了上去,身子在上面晃了晃:“我从这三十七楼跳下去怎么样?”
“要跳上别处跳去,别害老子一个谋杀嫌疑。”
老唐没有回答,他眯缝着眼,若有所思。那天阳光很灿烂,天空很蓝。我看着他,纤毫分明。有一刻,我以为他真的要跳下去。
“笃,笃,笃。”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响。
老唐突然说:“如果先跨进来的是右脚,我立马就跳。”
我不理他,对外面喊:“进来!”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门旋开,一双穿着乳白色皮鞋的脚安详地站着,门打开到一半的时候,那只小巧的左脚轻盈地跨了进来。
“经理……”声音顿住了。
我抬起头,是妖妖那张惊愕的脸,看着露台,勉强没有发出惊叫,但手里的文件夹已经滑到了地上。
老唐从水泥栏杆上跳下来,冲着地板咕噜了一句:“我****妈。”
“我****大爷!”这次,我回应了他一句。
老唐高兴地笑了,搂住我的肩膀:“我****奶奶!”
我也搂住他:“我****姥姥!”
“我****姥爷!”
我们俩象革命战友似的亲切地操着。妖妖显然不明所以,脸色恢复了平静,从地板上收拾起文件夹,耐心地在一旁等着,有趣地看着我们。
“什么事?”
“紫罗兰内衣宣传策划方案……”
妖妖把方案递给我,却被老唐从旁边一把夺下扔在桌子上:“还看个屁,走,到豪门,庆祝我劫后余生。”
“****远房舅妈,你什么时候劫后余生!”
“****表姐的同学的二姨妈,不就是刚才吗?”老唐看看妖妖,又看看我,眨巴眨巴眼睛,“怎么样?把我的救命恩人也带上?”
“你他妈就别恶心了。”
“哈哈哈哈!瞧你那小样,象谁还把她吃了似的。”
我还真不怕谁把她吃了,正想叫妖妖放半天假,一起出去玩,老唐的电话响了。他一接听,刚才的嬉皮笑脸立马抛到九霄云外,老老实实地:“是,是……”
老唐收线,不顾我的一脸嘲讽,苦笑着说:“哥们,中统电话,叫陪她试婚纱。刚才我还真不如一头跳下去。”
自从老唐和那位代书话确定了婚期,这位未来家庭党委书记就一会一个电话,无处不在,老唐痛苦地说就跟他妈中统似的。他跟我说完,来不及发牢骚,匆匆走了。
我拿起妖妖递给我的广告策划方案,并没有什么创意,无非是在解放碑举行一场真人内衣秀。真是老掉牙。这种内衣秀解放碑至少每周一场,都是些外地民工傻乎乎地站在台下打望。
我把策划方案随便扔在桌子上,问妖妖:“你知道这种真人内衣秀有多少人观看吗?”
“效果好象还可以,几乎都是人满为患。”
“那你知道这些人中有多少会是这种牌子内衣的主顾呢?”
“这个……”
“让我告诉你吧,根本不会有人注意模特穿的什么牌子的内衣,他们会希望模特连内衣也别穿。这样的广场真人内衣秀除了造噱头,根本不会达到什么效果。再说,紫罗兰内衣是针对中高档消费群体,广场内衣秀反而会降低她们对这种品牌的认同度。”
妖妖点点头:“我也这样想……”
“你既然这样想,怎么还策划出这么个方案?”
“这个方案是阿惠姐设计的,我本来有一个想法,但被阿惠姐否决了。”
“哦,说来听听。”
“我想,紫罗兰内衣虽然是女性穿的,其实女性最在乎男人欣赏的眼光,特别是她们的情侣,所以男人对此的评价也很重要。”
“有道理。”我点点头,暗暗有些赞许。
“同时,女人都是比较感性的,需要一些特别温情的元素来打动她们。”
“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我们可以在新女报连续登载一个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我开始有点感兴趣,觉得妖妖可能会有个新鲜的主意。
“对,一个男人寻找他的那位梦中情人。在连续几期的寻人启事中,这位痴情的男士将温情地描述他的梦中情人的各个特征。”
“哦,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个梦中情人就是紫罗兰内衣?”
“对,前面拟人化地描写紫罗兰内衣的优美特性,引起白领女性的广泛关注,最后揭晓,男人的梦中情人就是紫罗兰内衣。”
妖妖说完,探询地看着我。
我并不表示意见,问她:“阿惠否决这个方案的意见是什么?”
“阿惠姐说,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人关心寻人启事,并且等待结尾的。”
我绷着脸,点点头:“这也是我的意思。”
妖妖失望。
我暗暗好笑,语气一转:“不过,连续的寻人启事也许会引起读者的好奇心。这个主意值得一试!另外还可以在事后请几家媒体就此展开评论,对这种故弄玄虚的广告方式进行讨论和批判,不消半个月,紫罗兰这种品牌就会在重庆打响。”
“这么说,这个方案你采用了?”
“我采用了还不行,还得西元和紫罗兰通过。你下去好好弄个文案,下周一和我一起去参加这个广告竟标会。”
“好啊!”毕竟是个小姑娘,妖妖喜形于色。
妖妖根本不知道,刚才她进门的一瞬间,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我突然想,如果刚才妖妖踏进来的是右脚,老唐会不会真的跳下去呢?操他妈,不会有答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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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自从和妖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丧失了只穿一条内裤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自由,更别提在沙发上裸睡,把电视开到深夜了。最要命的是,早上起床,卫生间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我尿急,捧着肚子在外面走来走去,她却在里面慢条斯理的化妆。生活秩序全他妈乱了。其实我也知道,要恢复正常生活秩序,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妖妖弄上床,但我却迟迟没有动手,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妖妖倒很大方,每次洗完澡,都穿着件丝质睡衣走来走去,玲珑的身段欲隐欲现。这套75平方米的居室就我的卧室外面都一个露台,妖妖把她的胸罩、三角裤都晾在那里,象是万国旗。在这样的氛围中,没有翻云覆雨,谁都会怀疑气候不太正常的。
其实,我宁愿每天带一个妞回来鬼混,也不愿意窝藏着一个美女来碍手碍脚。答应妖妖住进这窝,我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我想上她,其实,有一个我也不愿意正视的理由:因为她长得象古萍。
古萍和我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她出身高贵(父亲是某局局长),长相漂亮,学习成绩优秀,平时不太爱搭理人。同学十一年,她和我讲过的话不会超过五十句。我从大学退学,临去当兵的前夜,和几个同学在酒吧一起狂欢,古萍也在其中,还是不爱说话,给人高傲的感觉。从酒吧出来,因为我们顺路,于是共搭了一辆出租车。路上,我醉得厉害,古萍只好把我扶进屋。老妈那会儿正在医院照顾老爷子,屋里没人。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一下子把古萍压在身下。古萍很倔强,拼命地护住自己,但她没有叫喊,我们默默地在地板上交锋。古萍终于精疲力尽,被我占有了身体。那是我的,也是她的第一次,殷红的血滴红了地板。其实,我对古萍并没有任何好感,只是当时有砸碎一切高傲的欲望。完事以后,古萍坐在地板上无声地哭泣,然后默默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整个过程,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如果古萍告我强奸,我是罪有应得,那时,我的心里竟依稀有这种期待。第二天上列车,只有我妈和几个同学过来送我,没有警察,也没有古萍,我想,她一定恨死我了。
我没想到的是,古萍竟然一直等我。我一退伍,她就搬来和我同居。那时,她已经在银行工作,而我一无所有。在我退伍后无所事事的两年里,古萍一直和我同居,直到她意外死去。
古萍自从和我在一起,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女孩,而成了喋喋不休的长舌妇。古萍曾经问我,你为什么不肯认真做哪怕一件事?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眼神固执而脆弱。我反问她,你怎么就不肯哪怕一件事不认真一回?这句话把她噎回去了,但我知道她还会在另一个不同的场合冷不丁地问出这个问题来。
古萍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厌其烦地用不同的语句重复同一含义,把她的苦口婆心浪费在一个根本就油盐不进的人身上。古萍能和我走在一起是个奇迹。这个问题我一直找不到答案。有时我想,古萍是以一种拯救的心态和我在一起的。也许,拯救我这个“浪子”已经成为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目标——虽然她所有的人生目标都是重要的,但显然只是在这一个目标上她遇到了麻烦。有时,我觉得古萍很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菩萨胸怀,看着她百般努力又成徒劳后失落的可怜劲儿,我甚至想“变好”以满足她在这一目标上的成就感。
但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古萍说完这句话没几天就死了。从阳台上失足掉下去,头撞在水泥地上,头骨都已经裂开,一汪脑浆孤零零地躺在离她的头有二十公分的地方。我匆匆跑下去,看到她象一摊泥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她从没有这样安静过。我转过去,看到她的头。我没有觉得她现在这副模样比她生前更恐怖,只是奇怪那汪脑浆为什么会独立地在离她身体二十公分的地方,而没有哪怕一丝血丝相连。现在想起来,我为那时我的冷静感到愧疚。我一直以为,虽然我不耐烦古萍的唠叨,但我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爱她的——否则,就无法解释我会忍受她的那喋喋不休和她同居了那么久。
直到此时我也说不清那天我为什么会那样冷静,这就难怪古萍的家人为什么会一口咬定古萍是被我推下去的,而不是失足——如果没有事前的预谋和预知,对这样的惨剧表现得这么冷静几乎是无法解释的。
在派出所,当民警问到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张口结舌。那个年轻的民警显然有着丰富的侦察经验,他先是问我古萍掉下去的经过。我告诉他,当时古萍在阳台上收衣服,一件胸罩不小心掉下去,挂在阳台外的电话线上。古萍伸手去勾,没够着,叫我帮忙,我当时在看电视,没理她。过了一会儿,我再看,古萍已经不在阳台上。接着,就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我匆匆跑下去,看到古萍已经躺在血泊中。说完,我还补充了一句:“去年我这阳台还装了防护栏,但被城管局以妨碍市容的理由强制拆除了。”
那民警对我后一句补充充耳不闻,问我:“你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后马上就跑下去了?”
“是的。”
“你没有先看一看你女朋友有没有在其他房间?”
这个问题我当时倒没有想到,于是又语塞了。
民警看着我,认真地又问了一次:“当时你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没有事先看一看你女朋友有没有在其他房间,就立刻跑到楼下去了?”
“……是。”
“这么说,你当时很肯定掉下去的就是你女朋友?”
“我没有!只是出于本能!”
他看到我情绪有些激动,喝令我坐下,随即问了一大堆问题,并要求我只许回答是或不是。
“你和死者经常发生争吵吗?”
“是。”(其实我们的争吵仅限于古萍对我的改造)“你和死者有金钱来往吗?”
“有。”(实际上,那时,我俩的所有花费都由古萍提供)“你和死者同居,她的家人反对吗?”
(和“死者”同居——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是。”
……
问完,民警让我在笔录上签字,并在每一页笔录上都摁上手印。摁手印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一下民警胸前的警官证,他叫马明宇,和国家足球队现任队长同名。我想,我被这家伙当成犯罪嫌疑人了。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眯缝了一下眼。街上阳光灿烂,根本不象刚刚死过一个人。马明宇交待,要我在古萍的死亡真相未经查证以前,不得离开这座城市,并每隔一周到派出所报到。因为每周一次的报到,马明宇后来成了我的哥们。他结婚的新房,还是我找老唐帮他装修的。
我有点相信因果这回事,古萍死了,她的历史重任象鬼上身一样附到了马明宇的身上。这家伙一口咬定我本质上是个好人,苦口婆心地要我干点正当事业。后来,他说服我老妈把积蓄拿出来开办了这家广告公司,自己还把预备结婚的五万块钱借给我当流动资金。我他妈真搞不懂这些人,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对别人那么有信心?还好,老唐他老爸把当年城市建设户外宣传业务全给了我,我的公司总算没有垮,很快还了欠债。不然,也许马明宇的人生观将从此改变。
马明宇为此很得意,就象挽救了一个失足青年。我知道,我的成功给了他成就感。他现在也常来我的窝坐坐,有时见我带个不三不四的妞回家,就皱着眉头劝我:“三十出头的人了,正经找个对象吧。”一次,他看到妖妖在阳台上晾胸罩,笑着说:“好啊,总算收心了。谁家的良家妇女误入你的贼窝了?”我笑而不答,并没有对他“收心”的说法表示反驳。他高兴地捶了一下我的胸口。我知道他又一次获得了满足。
他****,世界就是这么稀奇古怪,当个活雷锋就是这么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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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中午,老唐突然给我来个电话。
“安生,出来陪我逛重百。”
“你有病啊?没事上重百瞎逛什么?”
电话那头的语气有气无力:“还不是那位!又拉我去重百选衣服,我他妈现在水深火热,简直比满清十大酷刑还难受,你就当拯救哥们,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不去,公司这一摊子事忙着呢。”
“操!你那破公司有什么事是要紧的。”
“总比陪你废话要紧吧。”
“你他妈到底过不过来?”
“我说,你是不是得了那什么婚前狂躁症了?”
“症个屁!别他妈东拉西扯,过不过来?”
“不去。”
“那咱们十几年的兄弟就算完了。”
“完了也不去,你他妈罪有应得,早跟你说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操!”电话那头短促地说了一句,收线。我想起那天,老唐爬上我办公室的露台,瘦小的身子在三十七楼边缘晃悠。
重百五楼,老唐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幅胸罩广告,看到我来,并不转眼,对着广告上的外国女郎说:“我就知道你不敢不来。”那外国女郎骄傲地挺着胸脯,对所有的人批发着她的风骚。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欠你的。你那位呢?”
“喏!”老唐随便指了指,突然冲胸罩女郎说,“真臭,真臭!”
“哪里有什么臭?”
老唐这才把眼光转过来,坏笑着对我低低地说:“豪门的俄罗斯妞,虽然洒了一车香水,还是掩不住狐臭,他****,一千二百大元一晚,真他妈不值。”
“中统盯这么紧,还能从事地下工作啊?”
“我这不是为国争光吗?当年老毛侵占咱们,咱们侵略侵略他们的妞,总算在精神上胜利了一把。”
“得了吧,就你那点体力,是丧权辱国了吧?哈哈。”
老唐也笑了:“他****,老毛子劲特大,倒象老子被她强奸一样。”
“老唐,老唐,过来一下。”代书话也叫他老唐。不过声音一点不象中统,倒象诱惑地下党的女特务。
老唐赶紧过去,仔细地对代书话身上的一件衣服评头论足,一点不象平时大大咧咧的那个老唐。我这才发现代书话身边还有一个漂亮姑娘。这个姑娘看着有点眼熟,但好象我并不认识。
我正在回忆里努力搜索,她倒冲我一笑:“原来是你。”
我也对她一笑,点点头:“对啊,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我。那么你是谁啊?”她于是笑得更灿烂了。
代书话看见我们俩说话,问:“你们认识啊?”
我说:“废话,不认识能这么亲热吗?”
那姑娘娇嗔地撅了撅嘴:“去,谁跟你亲热了。喂,你的车领回去了吗?”
我一下子想起她就是那晚那个女记者,想不到她白天不工作的时候看起来也蛮可爱的。
“还说呢,平时晚上那里哪有交警值班啊。你拍节目不要紧,害我罚款五百,还学习三天!”
“谁叫你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喝那么多酒还驾车。幸好我们把你拦下来了,要不,没准开不多远你就得再出车祸,现在都成孤魂野鬼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那当然。”
我发现这姑娘不光可爱,还挺好玩。我立马来了兴趣:“那什么时候我请你吃顿饭吧,算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别去。”老唐在一旁插嘴,“你去,他得吃了你。”
我推了他一把:“呸,这都什么时代了,别歧视咱们女性,还指不定谁吃谁哪!”
女记者笑了:“放心,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我长舒一口气:“刚才我正考虑那天要不要戴顶钢盔呢,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去,又贫上了。谁答应你和你一起吃饭了?”
我还没有回答,女记者突然对我小声说:“帮我个忙。”还没等我问帮什么忙,她已经挽上了我的手臂,象一对亲蜜的情侣。我看见一个矮胖的青年男子走过来。
女记者招呼他:“申军你好。”
“你好。”申军看着我们,勉强露出笑容。
女记者介绍:“这是申军,晚报社会新闻热线记者。又出来采写什么大新闻吗?”
“不是不是,周末,出来逛逛。”申军打量了我几眼,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女记者继续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说了一句,望着我,有些尴尬地卡了壳。
我马上慈祥地和申军握手:“我叫安生,幸会幸会。”
申军显然对幸会并没有同感,寒暄了两句,落荒而逃。老唐和代书话不知转到哪个角落去选衣服去了。我们就在原地等着。
“上次我们台做一个节目,请申军做嘉宾,我主持。从那以后他就老缠着我,烦死了,今天谢谢你,今后大概他不会再来烦我了。”
“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又同是记者,门当户对啊。”
“去,什么门当户对啊!”她在我肩上捶了一把,随后发现这个动作过于亲热,停下来,有些尴尬。
“为你充当了挡箭牌,你怎么感谢我啊?”
“怎么,举手之劳也要言谢?”
“废话,我又不是活雷锋。”
“那你说怎么感谢吧?”
“我不能有名无实啊,怎么也得来个安慰奖吧。”我指了指我的脸颊,她居然脸红了,但还是飞快地用唇在我的脸上点了一下。真是勇敢的姑娘。
“算是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这么一下,只能当利息。”
“什么?原来你这么无赖啊?”
“你算是认识我的姑娘中最有眼光的了,这么快就看出我是个无赖,恭喜恭喜。”
女记者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什么时候上我们电视台来玩。”
“荣幸荣幸。”我看了一下,原来她叫余利,有线台一个都市话题节目的制片兼主持人。我压根就不看那些千篇一律的新闻专题,对这个节目一点没印象。
“我没带名片,写个电话给你吧。”我找不到笔,于是叫她把手伸出来,握住,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写我的号码。大概余利觉得痒痒的,一直忍不住地笑。
“记住了?”
“记住了。你真有意思。”
老唐在收银台付过钱,提了一大堆衣服和代书话一起过来。
老唐抱怨:“叫你过来陪我吹龙门阵,你倒他****泡起妞来。”
代书话盯了老唐一眼,大概是因为他说粗话,老唐立即象小学生一样住嘴。代书话对我说:“你可不许打我同学的歪主意。”
我说:“瞧您说的,我和余利同志刚刚建立了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
走出重百,告别。我独自驾车,滑上主车道,汇入车流。街边行人行色匆匆,好象生活很值得忙碌的样子。一阵虚无突然袭来,我把车停在民生路地下车库,走进新华书店三楼的网吧。贵宾区人不太多,我打开一台电脑,输入自己的Q号,查找,上面唯一的头像是灰色的。我试着敲了个笑脸符号。许久,没有回应。百合不在,我只能自己回忆那片丛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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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整个下午,阿惠和妖妖都坐在电脑前修改着紫罗兰内衣广告文案。文案已经是几易其稿,但还是不太满意,而明天上午,我们就要参加那个广告竞标会。
当我在办公室宣布妖妖的策划将作为我们此次竞标的方案时,办公室里一片安静。随即,大家七零八落地向妖妖祝贺。
“其实,大家的策划方案都不错,有的还相当成熟。采用妖妖这个方案,有一定的冒险性,这个方案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一败涂地。我们天外天广告公司在行内是家小公司,并没有多大影响,要想成功,只能出奇制胜。一般中规中矩的策划方案,比如广场内衣秀,别的公司也一定想得到,而他们的承办能力比我们大得多,我们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这个方案由阿惠和妖妖写文案,成航设计版式,小兰协助,尽量给他们创造工作方便。至于报纸那边,我已经问过晚报、晨报、商报和新女报,他们都说没问题。好了,大家按分工开始做吧。这事成了,我请大家到万豪大酒店吃海鲜!”
大家一声欢呼,分头忙起来。
我进到里间办公室,手机响了,是阳阳。
“安生,最近失踪了哈!”
“我哪有失踪?”
“没失踪怎么老见不着你呢?”
“我公司不是正有一单生意忙着吗?有什么事,快说。”
也许我的语气透着不耐烦,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已经变得这样讨厌了。”
“怎么了?你还是阳阳吗?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
“哈哈哈,****大爷,你以为呢?老娘就是为一只猫心酸,也不会为你这条公狗有一丁点伤感。逗你呢,看你就优越成什么了!”
“我优越什么了?再优越在你眼中也不过是只优等公狗么!说真的,我正忙着,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哟,什么时候见你忙得跟正神一样啊!今晚我们在牛仔烧烤城聚会,完了上卡拉OK玩通宵,你过不过来?”
“聚会啊?看情况吧。”
“爱来不来!”电话挂了。
阳阳是三峡国际旅游社的一名导游,长相象只小猫,性格却象只母狼。大概是导游时陪笑脸陪腻了,平时豪爽得不让须眉,烟、酒样样不拉,大声喊拳,大声骂人,一件事情从不搁到隔夜。我们是在老唐的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她那时大概是老唐的一位同学的女朋友,样子挺文静,可是一坐上酒桌就恶俗得不行,拊着衣袖,叉着腰,喊拳声音比男人还大。那晚不知怎么我们就耗上了,单挑了整箱啤酒。第二天醒来,我和她睡在一张床上,浑身赤裸,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的。我看了看身边这张脸,如此安祥,象个婴儿。大腿处是一张薄薄的被单,掩藏不住玲珑剔透,只乳房迎着朝阳喷薄怒放。我动了动,准备起身穿衣服。她闭着眼睛靠过来,抱住我的腰,一只大腿搭上来,丰满的乳房贴着我的脊背,继续睡。我不再动,点了一只烟,慢悠悠地抽,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把烟夺过去。
“你醒了?”
她不回答,使劲抽了几口烟,然后问:“我们昨晚干没有?”
“我也不知道。”
她几口把烟抽了大半,然后直接在床头的不锈钢柱上掐灭,说:“那么,干吧。”
我一乐:“小生乐意奉陪。”
于是我们翻云覆雨,正如古典小说所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直到大汗淋漓。完事,阳阳看了看表,说:“哟,时间到了,有一拨游客到丰都。”翻起身,也不冲凉,直接穿衣服。胸罩不知昨晚什么时候被扯坏了,她捡起看了看,随手扔过一旁,真空穿上衬衣,带着一身性爱味道匆匆走了。
这以后我们一直没联系,直到又一次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碰面。我们没有喝酒,心有灵犀地找了个借口双双开溜。我把她带到我的窝,两人迫不及待地再次云雨。这次,我们互相留了联系电话,隔三岔五温习一下功课。我就喜欢她这个利落劲儿。要不是她逐渐变得有些黏糊,我们这种关系还能保持不短的时间。
外面,阿惠和妖妖在电脑前讨论着什么。阿惠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向我这边瞟几眼。过了好一会儿,象终于下定了决心,向我的办公室走来。
“笃,笃,笃。”
“进来。”
阿惠进来,把一只手撑在办公桌上,有些激动地说:“经理,我觉得妖妖这个方案实在有点冒险。”
我示意她坐。她牵了牵套裙褶边,小心地在我对面坐下。
“我不是说了吗,她的方案是有点冒险,但也完全可能出奇制胜。”
“但我觉得你低估了这个方案的不足。”
“说来听听。”
“首先是受众的问题。这类寻人启事只能登在不太显眼的地方,很多人可能看也不会看,即使看,也可能是索然无味地一晃而过。况且是连载,一般来说,报纸大家都是随看随扔,有多少人会从头看到尾呢?”
“吸引人的注意力,正是你们文案要做的事。另外,报纸那边可以在除头四版之外的任何版面给我们通栏甚至整版彩页。”
“可是,最重要的还是西元和紫罗兰的认同。紫罗兰是第一次进驻重庆,他们一定志在建立良好的品牌形象,这种寻人启事的广告方式,严格说有些欺诈的成分,会有部分人觉得新鲜,同时也会有人感觉受了愚弄,这对紫罗兰的品牌形象是一个无形的损害。或者紫罗兰方面会有所保守。”
“这确实是个问题,有可能名声响了,可是牌子臭了。我们肯冒险,紫罗兰未必肯,这个方案的冒险性主要在这里。但我们文案做好一点,应该能说服西元和紫罗兰。不管怎么样,值得一试。”
“可是……”
“好了,确定了方案,就别再讨论做不做的问题,应该集中精力想怎么把它做好。你刚才想到的问题,尽量在文案中去弥补。OK,时间不多了。”
阿惠答应着出去了。
阿惠算是公司里的元老,最初开办天外天广告公司时,就她和我。我是懒人,什么事都光动嘴皮子,我们能撑下来,阿惠功不可没。从文案策划,联系制作单位,到同棒棒讲价,大小事都是她一手包办。她是那种话不多,但做事很有条理的人。她在公司的地位仅次于我,我不在时,都委托她行使经理的职权。这次她的方案输给妖妖,也许她心里有些不平衡。
文案直到很晚才做完,中间大家只吃了外卖。
“大家辛苦了,今晚找个地方宵夜!”
小兰和成航急急地收拾好东西,都说有事,先走一步。我知道他们最近都在谈恋爱,也就没有强留。问阿惠,阿惠踌躇了一下,说:“我就不去了,今晚我要参加一个商务英语培训班学习。”
剩下我和妖妖。我们一起走向地下车库。
“你说咱们上哪里宵夜去?”
“累死了,还是回家吧,随便下点面条什么的。”
“累死了还动手下面条?再说,你的手艺我不敢恭维。上次说下面条,结果弄成了面糊。”
“哈哈,就这一档子糗事你老拿来说我,面糊怎么了?能吃到我下的面糊是你的口福,我爸妈还没吃过我下的面条呢!”
“那是那是!幸亏只有那一次口福,如果一辈子这么口福,我都得变面糊了!”
“你想啊!”妖妖伸手捶我,我躲开了。除了在公司,我和妖妖倒挺随便,她可以挽我的手,我可以刮她的脸,只是还没有随便到床上去。
打开车门,发动车子。这时候,电话响了,我一看号码,是老唐。
“你死哪里去了?怎么还不过来?”
“过哪里来?”
“是装糊涂还是怎么的?你他妈太不地道了,怎么说都跟人家有一腿,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人家过生日,朋友三四的都来了,就你小子躲着,算什么事?快他妈给我滚过来。”
“操,她没有告诉我是她的生日。”
“现在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限你十分钟过来!”
就因为常从他老爸那里给我搞点活干,老唐永远在我面前象社会主义制度一样优越。其实,他除了这点优越感,内心空虚得不行,我也就乐得成全他,在他面前总装孙子,所以我们俩倒能一直保持铁哥们的关系。
我调转车头,对妖妖说:“跟我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吧。”
“不去了,你那帮朋友我也不认识,怪没趣的。”
“都是些好玩的主儿,去吧。再说,你住我那里那么久,再不把你带去和他们见见面,都以为我私自窝藏美女呢!”
“呸呀,你把本姑娘说成什么了?是能随便窝藏的么?”
“那是那是,哪能是随便窝藏的呢,怎么也得处心积虑地窝藏吧,要不,显得咱们妖妖不那么珍贵了,哈哈。”
经过一家精品店,妖妖帮我为阳阳选了一只意大利产的毛公狗。我看她一路爱不释手的样子,便说:“你什么时候生日,我也送你一只吧。”
“哼,没诚意,送东西一定要生日才送啊?”
“也是,回头我给你买吧。”
“别,开个玩笑而已,我干嘛要你送东西啊?”
“咱们不是同居么!”
“呸,说话这么难听,什么同居,顶多算室友,室友!”
一路说笑着来到牛仔烧烤城,在路边找了个车位,停好,和妖妖一起进去。
阳阳又以巾帼英雄的姿势大声划着拳,见我和妖妖进来,也不搭理,一仰脖,喝下一大盅生啤,拉着老唐喊:“再来,再来!”
老唐已经喝得醉眼朦胧,抬眼看到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搂着我的肩:“你他妈这时候才来啊,罚酒三杯。”回头叫阳阳,“拿大杯。”
阳阳拿出六个大杯,一一斟满:“迟到的都他妈得喝。”
老唐在我耳边埋怨:“你怎么把你的妞也带来了?”
我没有回答,举起酒杯:“好,我认罚。妖妖不会喝酒,就算了吧?”
阳阳喊:“什么算了?你带来的妞,她不会,你帮她喝。”
我不再言语,一气喝下六杯生啤。妖妖担心地看我喝完,把毛公狗递给阳阳:“生日快乐!”阳阳接过,随便扔在一旁,看着妖妖,对我说:“这就是你那妞?呵,款式不错嘛,换口味了!”
妖妖尴尬地站着,不知说什么好。
“阳阳,你喝醉了,妖妖不过是我的住客。”
阳阳突然笑了,搂住不知所措的妖妖:“姐跟你开玩笑呢!安生窝藏你这么久,不带你出来见见面,真不够哥们!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好好玩!”
气氛于是轻松起来,我叫妖妖自己去烧烤,这边,我坐下来和老唐他们划拳。喝完酒,又去卡拉OK唱歌。整晚,阳阳都十分兴奋,不停地喝酒、唱歌。在KTV包房,她滚在每一个人怀里疯闹,和不同的人接吻,独独错过我。
我和妖妖挨坐着对唱“心雨”,唱着唱着,干脆腾出右手揽着妖妖的小腰。妖妖倒很配合,没有拒绝,甚至把头靠了过来。阳阳他们依然大笑着。
我终于说:“我得走了,明天一早得参加广告竞标。”
老唐拉住我:“操,你来得最晚,又要最早走,不行!”
阳阳说:“安生,你有事就先走吧,老唐喝醉了,别管他!我们继续玩。”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醉了。我和妖妖上车,驶上街道。妖妖好象很疲倦的样子,说了句:“你的这些朋友真好玩。”我没有回答,她也没再说话,于是我们一路沉默。
我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妖妖突然说:“那个阳阳……她喜欢你,是吧?”
我没有回头,直往里走:“我们上过几次床。”
我没有开灯,直接回到我的房间,抛下一句:“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竞标呢。”然后关上门。外面没有动静,许久,我才听到妖妖关门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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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1989年的丛林,连阳光都深刻得一塌糊涂。
我从望远镜里看着对方哨所。同样绿得发蓝的树叶,刺眼的阳光,安静的小屋。一个裸着上身的缅甸小伙子出现在我的视野,他靠在窗口,也在用望远镜百无聊赖地四下观望。他看到了我,向我挥挥手,灿烂得象少女的笑脸触手可及。如果他是个女人,我一定会爱上他。
三个人,一个哨所,只有一堆学习文件和边防纪律,以及一个月前的被翻破的《解放军报》,另外就是一只时好时坏的收音机。
“亲爱的听众朋友,你好,这里是云南人民广播电台空中走廊节目,我是主持人亚欣……嚓、啪啪、叽……呜……”
“我****大爷!”大傻使劲拍着破收音机。
收音机我自岿然不动,继续保持坚强的革命气节。大傻气得把它望地上一顿。过一会儿,躺在落叶中的收音机自己响了:“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迷人的故乡,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桃花映红了姑娘的脸庞……”蒋大为满含深情的歌声在没有桃树的亚热带丛林里回响。大傻靠着树干半躺着,静静地看着丛林上方的蓝天。扁脑壳用军刀一丝不苟地削着竹片,刀锋削过竹片的“嚓嚓”声有节奏地应和在歌声里。一只蚂蚁在我旁边负着比它体型大几倍的虫子进行长途跋涉,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
“好了,听众朋友,下面这首由崔健演唱的‘一无所有’是由边防某军战士……”
大傻一翻身站起来:“别闹别闹!快听,咱们点的歌!”
“谁在闹?就你他妈一个人在嚷嚷。”
大傻把收音机捧起来,不料电波又断了,亚欣甜美的声音消失,代之于一阵“嚓嚓”的杂音。
我埋怨大傻:“叫你他妈别动,这破收音机!”
大傻不理我,仔细地转动方向,崔健那嘶哑的声音终于出来了。我们跟着收音机一起大声吼叫:“喔喔喔……你这就跟我走,喔喔喔……你这就跟我走……”
“这三个战士很有趣,每次都点同一首歌送给自己。在这里,亚欣深深地祝福你们永远的幸福和快乐……”
在哨所的两年,一直是亚欣甜美的声音和崔健歇斯底里的吼叫伴随着我们。我们在想象中勾画着亚欣的样子:一个二十来岁的青春女子,瓜子脸,大眼睛,一说话就笑,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亚欣成了我们三人的梦中情人。
大傻发誓:“我退伍以后一定要赚大钱,然后娶亚欣。”
我嘲笑他:“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哪点象会发财的样子?再说,就算你有一天发了财,亚欣也不会看上你——瞧你尖嘴猴腮的傻样!”
“你以为你帅?象个傻头傻脑的二百五。说不定人家亚欣就喜欢我这种粗犷型的!”
“还粗犷呢,都粗犷成大猩猩了!”
扁脑壳在一旁不屑地说:“你们的理想太他妈共产主义了,我比较现实,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她拉到一僻静之所,强奸完事!”
“操,变态!”
“错,不是变态——简直他****极度变态!怎么能强奸呢?咱哥儿怎么办?撂一旁黄花菜歇凉替你扛大刀呢?怎么着也得轮奸吧!”
“哈哈哈哈!”
大傻向树干猛踢一脚,说:“他****,哨所连母猪都看不到一个,出去以后老子一定要干一个班的姑娘来补偿补偿。”
扁脑壳不服气,吐了口痰:“那我就干一个排。”
“老子干一个连!”
我对丛林喊:“我干你娘!”
……
一年后,我离开哨所,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昆明,完成大傻和扁脑壳的遗愿。我手捧一束鲜花,来到云南电台,向门卫打听亚欣。门卫让我在来访名单上登记。我在来访事由一栏上写道:“向亚欣同志转达两位边防战士的深深敬意。”我正埋头填时间,可是想来想去把日期给忘了,正想问门卫,门卫拍拍我的肩:“不用写了,亚欣来了。”我抬头,一只四十多岁的“母猩猩”正推着自行车出来,一照面,我他妈当时差点没把早饭吃的油条全吐出来。这就是“深深地祝福你们永远的幸福和快乐”的亚欣?这玩笑开大了吧?
门卫冲“母猩猩”喊:“亚欣老师,这里有个同志找你。”
我礼貌地跟门卫说:“对不起,我要找的亚欣是个男的,刚分来的大学生。”
门卫想了想,肯定地回答这里没有男亚欣。
“没有?他给我写信说他分到电视台的。”
“电视台?同志,你找错了,这里是电台。”
“啊?是吗?看我粗心得!”
门卫还要热心地给我指电视台怎么走,我只说了声谢谢,落荒而逃。回头看的时候,只见门卫在跟亚欣说着什么,她一脸狐疑。
我匆匆走上大街,把鲜花递给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小姐,送你一束鲜花,深深地祝福你永远的幸福和快乐。”
那姑娘吓得一声尖叫:“流氓!”立刻抱头鼠窜。
我哈哈大笑,把鲜花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心里一阵轻松。
大傻,扁脑壳,放心去吧,你们这辈子没有来得及干上的姑娘,交给我,我会圆满完成任务。
妖妖轻轻地捅了捅我,打断了我的回忆。会议室一片掌声,大地广告公司刚刚完成了他们的广告策划说明。
“下面请天外天广告公司发布他们的广告策划,注意,时间也不得超过三十分钟。”
我向妖妖鼓励地点点头,妖妖微笑着拿起话筒,镇定地走到电脑投影屏幕前。
“大家好!紫罗兰内衣主要针对高中档消费群体,而白领女性是一个追求品质和浪漫氛围的群体,所以广告策划一定要有打动白领女性的独到元素,我们天外天广告公司的策划是一系列的寻人启事,用拟人化的方式,营造紫罗兰内衣人性化的魅力……”
走出重庆宾馆西楼会议室,我和妖妖心领神会地互相拍手祝贺。
“你讲得太棒了,连我都被打动了!”
“才知道啊?回去给我加工资吧。”
“哟,给你跟竹竿就爬上天啦,弄到一笔业务就加工资,我这个老板还不得破产啊?”
“瞧你吝啬的样!哼,不怕我跳槽啊?刚才你可看见了,大地广告公司的老总给了我一张名片。”
“你在我的窝里,不怕你逃出我的五指山,嘿嘿。”
“哟,抬举抬举,我可没有孙悟空的本事,话又说回来,你比如来佛也差远了。”
“哈哈,我们就别彼此谦虚了。快,给阿惠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我打电话到万豪大酒店定位置。”
上车,发动,驶到停车场出口。一辆雅阁挤过来,车窗摇下,大地公司的老总熊伟探出脑袋:“安老板,祝贺你。”
“客气了,对您来说不过是笔小生意。”
“我是说,你有个好助手。”
雅阁车绝尘而去。妖妖得意地说:“听见了吧?”
“那是那是,我正考虑什么办法能栓住你这个广告界的奇才。”
“准备给我加薪啊?我只是开开玩笑,可别当真,一次侥幸成功,我还没晕头。”
“加薪?我可一点没想到这上头去,钱太庸俗也太廉价了。要不,我们上床吧?哈哈!”
“去你的,又开始油嘴滑舌了。”
“你不知道我承受着多大的舆论压力啊!每天和你同居,都以为我享受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呢,可是连嘴都没亲过,我冤啊!”
“哟,越说越来事了!”妖妖有些微微的脸红。
我马上转移话题:“说实话,今天咱们胜得实在侥幸,幸亏紫罗兰市场开发部的经理是位年轻女性,她坚持采用你的方案,否则,我们很可能一败涂地。”
“是啊,我在发布前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讲话中尽量迎合这种白领女性的心理,看来还算达到了效果。”
“他们这只是第一期广告,我们做好一点,争取赢得紫罗兰的信任,成为他们在重庆的独家广告代理商。”
“遵命,老板。”妖妖调皮地说。
红灯。人流从车前川流而过,我侧身看了看妖妖。姑娘显然还有些激动,脸上带着余意未尽的微笑,额前一缕发丝随汽车空调轻轻飘动,胸脯微微地起伏着。我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妖妖没有躲,会意地也用了用力:“谢谢。”
人流过去,我在前面转盘掉头。
“去哪里?”
我笑而不答。
车在学田湾停下来,我让妖妖在车上等着,一个人跑下了车。
跑进那家精品店,我直奔橱窗旁的货架,昨晚的毛公狗已经变成了憨态可掬的沙皮。
“老板,那种意大利产的毛公狗呢?”
“哦,这种货我们进得不多,刚刚被一对年青人买走了最后一只。”
“谢谢!”
我跑上人行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刺眼的阳光里匆匆而行,没有拿毛公狗的人。我沮丧地回头,却听见背后有人说话:“老板,刚才我买毛公狗的时候丢了一个包,蓝色的,你看还在吗?”
问话的年青人身旁,一个女孩手里正抱着那只毛公狗。
我激动地上去:“你这只毛公狗转卖给我好吗?”
女孩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我,把毛公狗抱得紧紧的。
小伙子找到了挎包,连声对老板说谢谢。过来,看见我向那个女孩要那只毛公狗,说:“对不起,我们不能转卖。”
“这只狗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我女朋友今天就要离开重庆,她非常喜欢这种毛公狗,可是之前我一直没有给她买。前几天我们因为一件小事闹别扭,我一定要毛到这种狗赶到机场去向她表白。”
小伙子拉过女孩:“对不起,我女朋友也很喜欢这只狗。”
“我给你们双倍的价钱,你们另外选一只吧?”
小伙子看了我一眼,拉着女孩就走。
我冲着他们的背影喊:“要不,三倍?四倍?五倍也行啊!”
两个人站住了,我看见他们商量了一下。那个女孩抱着毛公狗走过来:“我们卖给你,只要你原价……你一定很爱你女朋友。”
我忍住没笑,掏出四百块钱给她,连声谢谢。
回到车上,我把毛公狗从背后拿出来:“当当当当!”
妖妖高兴地把毛公狗抱在怀里:“我说你干嘛去了呢,让我等这么久。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这个?”
“既然你不肯接受我为你献身,我就只好买个毛公狗来笼络人心了。”
“坏死了你,没一句好听的!我不要了!”妖妖假装生气,把毛公狗往后座一扔。
“别,为了这只毛公狗我可是做了一回小人。”
“怎么了?”
我把刚才的遭遇绘声绘色地讲给妖妖听,妖妖笑得前仰后合:“你呀,没一点正经!”
“我哪里不正经?既然你说我不正经,我就不正经一回给你看。”我说着,一手开车,一手去搂妖妖。妖妖“咯咯”笑着闪躲。
突然,一声巨响,我的车腾空翻起来,我只来得及抱住妖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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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白色。白色。白色。
我睁开眼,知道自己在医院,可是怎么进来的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病床旁伏着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我正疑惑她是谁,老太太察觉了动静,抬起头:原来是我妈。看起来老了十岁。
“安子,你醒了!”老妈激动地扑过来,拉住我的手,满眼泪花,就象我是久经考验的地下党员,在非人的折磨下死里逃生,迎来了亲人。可是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感觉不对劲。
“妈,我干嘛躺在医院?”
“你呀,开车那么不小心,以后还是专门雇个司机吧。”
我?开车?雇司机?我被老妈弄糊涂了。不过,她一向语无伦次,经受儿子躺在医院的刺激,她没有说出外星人袭击地球已经是比较正常的了。
我试着坐起来,活动活动关节,嘿,一点事没有。他****,这不是坑我吗?没病没灾的把我拉医院来干吗?
“医生,医生!”
一个年轻的医生跑进来,见我站在地上,严肃地说:“躺回去,躺回去!”
这种刚从学校毕业的医生就喜欢装严肃样,以为这样就能唬住病人,操,我可不吃这一套。
“我好好的躺病床上干吗?”
“你有病。”
“你才有病呢!别以为你是医生就可以胡说八道,法官判定人有罪还得讲证据呢,我他妈能蹦能跳的有什么病?”
“目前看,你只是暂时昏迷,其余一切正常,但根据临床经验,你还得留院观察……”
“一切正常!这不就结了!妈,别理他,我们走。这些大夫,就知道坑人,一点感冒流鼻涕就让你住半个月,咱可不是公费医疗。根据临床经验?根据临床经验咱们得把家产全陪进去才能出院。”
年轻医生苦笑不得。
老妈拉住我:“安子,你听医生的,留院观察几天吧!出车祸这么大事,保不齐没个后遗症什么的。”
“啊?我出车祸了?怎么我一点伤没有?”
年轻大夫说:“你是没什么事,和你同车的那位姑娘可就严重了。”
“同车的姑娘?”我努力搜索了一遍,没有印象,问医生:“她怎么了?”
“小臂骨折,现在正用钢板固定着,起码得三个月以后才能拆线。”
“这姑娘……跟我没关系吧?”
“你说呢?送进医院的时候,你一直紧紧地抱着她。”
“……她住哪房?”
“就住对过,412。”
我轻轻地推开412病房,一个姑娘半躺在病床,右手固定在床沿的钢板上,正打着吊滴。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脸。我一点不废劲地就认出了她:古萍。
没劲!当年轻医生说我一直抱着一个姑娘的时候,我突然想,也许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没准一场车祸给我带来一场艳遇什么的。原来是古萍!
“你没什么事吧?”
古萍看着我,有些吃惊:“这还叫没什么事?我的小臂都折了!”
古萍就是爱大惊小怪,在家里她连老鼠都不怕,弄一根铁钳满世界去追,偏偏见到一只蟑螂都会大呼小叫东躲西藏。
“这不是接上了吗?”
“接是接上了,不过,医生说,以后这只手不能提重物。”
“家里有什么重物让你提了?”
“家里?什么家里?我跟你都‘家里’了?刚从病床起来就贫起来了。”
“对,咱们不是家里,只是同居。”
“同居也不是!我们只是室友。哼。”
古萍就是这样,跟我同居,却满脑子清高,从来不敢正视我们奸夫淫妇的身份,跟她的同事老是谦虚地介绍:“这是我丈夫安生。”如果人家不了解情况,她干脆介绍:“这是我同学。”现在倒好,又突然换了爱好,我的最新款式又变成室友了!
这时,一个护士走进来,看见我们,用和刚才那位医生一样严肃的表情说:“你们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病人需要休息。”
微笑服务已经提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这些个医生大爷护士小姐怎么就笑不起来,整天哭丧似的,怪不得医院总是看起来阴森森的。
“我是这位姑娘的室友、同学兼丈夫,难道我不能来看望她?”
“那也不行,医院规定有探视病人时间,请你们快出去!”
“你轰什么啊?我也是病人!”
“你是病人?哪床的?”
“对过,411。”
“那你更得回你的病房去!”
她命令式的口吻把我惹火了,我做出一副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架势。
护士拿我没辙,立刻跑到走廊喊:“刘医生,刘医生!”
刚才那个年轻医生跑过来:“怎么了?”
“你的这位病人,不好好呆在自己的病房,跑这里来捣乱,影响我的病人休息。”
刘医生忙低声下气地求我:“你怎么跑这边来了,快回去躺在你的床上吧,我正要给你量体温呢。”
我这才不情不愿骄傲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床。
老妈劝我:“安生,都这么大个人了,你的犟脾气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我哪里犟了?是他们跟我过不去。什么他****破规定,男人不能探望自己的老婆?”
老妈一听,喜笑颜开:“对过那姑娘是你对象?”
“妈,你怎么了?你不是见过吗?”
“我再过去瞧瞧,人家一个人呆在那里,多不合适。”老妈乐颠颠地过去。一会儿又沮丧地过来:“人家说不能探视。”
“不能探视,你怎么能留在这里?”
“我是陪护啊!赶明儿,我改陪护那姑娘去。对了,安生,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古萍。”
“古萍?这名字怎么听着怪熟的?”老妈一个人嘀嘀咕咕。
突然,电话响了。我到处找,没有。老妈指着枕头底下:“你的手机!”
我的手机?我什么时候有手机了?看来又是古萍干的。一次,古萍单位有个聚会,非要让都带家属。她怕我出去丢她的脸,给我买名牌西服,名牌皮鞋,还买了个传呼给我别上。我偏偏换了件脏兮兮的蓝布衣服跑去,上面还满是洗不掉的油漆——那是我漆我那窝时沾上的。你猜她怎么给人介绍?——“我丈夫是画画的。”天!弄得整晚不断有崇拜艺术家的女青年跑来向“安老师”请教人生哲学问题,也不管哲学和画画挨不挨边。那晚我煞有介事地阐述了一个高尚的人应该有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并以艺术的眼光发表了对婚姻家庭的看法,把那些青年女性哄得一愣一愣的。古萍后来对我的表现表示满意,但她还是批评了我:“你干嘛靠人家姑娘那么近?还把手搭在人家肩上!”我说:“我那不是为了表示艺术家的平易近人吗?”从此以后,古萍就再也没有带我去和她那帮白领同事聚会了,我倒乐得逍遥。
我从枕头下翻出手机,接听。
“最近你很忙啊?”是个娇滴滴的女声,但我听不出来是谁。
我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正在和嫦娥商谈月球开发计划,但布什声称这将涉及美国的主权问题,我现在正在华盛顿和他进行亲切磋商。”
“哈哈,你真逗!”
“谢谢栽培,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哦,听说你的公司拿下了紫罗兰内衣的第一期广告发布权,而且还是一个很有噱头的创意,我想在事件中跟踪采访,推出一期城市话题专题节目。”
操,这傻妞是谁啊?我心里狐疑,但还是镇定自如地说:“这种小事情就不要麻烦我了嘛,不到两个亿的项目都请你找我的秘书,她会接洽你。”
“秘书?她是谁?电话多少?”
“貂禅,请拨12345转54321。”
那边顿了一下,问:“你是谁啊?”
我反问:“那你是谁啊?”
“余利!”
“余利?我不认识,你打错了,请别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挂线。
放下手机,一会儿,又响了。我接听,还是那傻妞。
“喂,笑死我了,刚才我打错了电话,一个二百五接听电话,说什么开发月球,哈哈……”
我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就是那二百五。”
“啊?又打错了?”
这次是那边挂线。我估计她又得第三次打来,饶有兴趣地等着。果然,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这次,那边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喂,是安生吗?”
“是我。”
那边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你了,怎么回事,刚才两次打错电话,我还以为我把电话记错了呢!”
“您没记错,三次都是我接听的电话。”
“啊?原来你一直跟我闹着玩呢?”
“你是余利?”
“是啊,我是余利,上次不是给你名片了吗?”
“可是我真不认识您。”
“安生,你就别开玩笑了。这个选题我得赶紧给台长报上去,你现在给我个初步答复行不行?”
“小姐姑姑奶奶姥姥,我是安生没错,可是我不是什么公司老板,我就一无业游民,我答复你什么啊!”
“我不跟你闹了,今晚八时,玫瑰咖啡屋,咱们见面再细谈。”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您,跟您谈什么啊?谈谈人生理想婚姻家庭什么的?也许那样咱们还能有点共同语言。”
“不管了,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嘟嘟嘟。”那边把电话挂了。
操,这都什么事啊!我他妈凭什么跟一傻妞不见不散?你就等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去吧,大爷没时间陪你!我倒头呼呼大睡。
一会儿,爬起来,想了想,回拨了个电话:“喂。”
“喂,安生啊,什么事?”
“那什么……玫瑰咖啡屋在哪里?”
“就在民生路。”
“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回答。”
“好。”
“你长得漂亮不?”
“哈哈,真逗,你不是见过吗?”
“见过也要你回答。”
“那还用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好,我准时来!”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法,你要真闭月羞花,老子就充当一回摧花狂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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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暗红的灯光,暧昧的情侣,无聊的侍者,繁复的饰物,理查德的钢琴曲“秋日的私雨”象尿撒落马桶的声音。我站在门口,没有找到打错电话的傻妞,却看见老唐陪两个姑娘在一张桌子上神侃。他看到我,抬起头,打了个响指:“安生,这里。”
我边走边东张西望,还是没有发现有孤身女子的出现,管他的,先跟老唐坐一会儿,顺便泡泡他身边那两个漂亮姑娘。
老唐看着我:“操,怎么穿成这样?”
“在美女面前文明点,操什么操!我从医院偷跑出来,所以只能穿病员服。”
“出什么事了?”
“他们说是车祸,其实屁事没有。”我看看那俩妞,穿着象正经人家的孩子,模样真他妈不赖,老唐什么时候人模人样带这样的姑娘在咖啡屋里正襟危坐过啊!我对老唐眨眨眼:“嘿,长进了。”
“什么长进了?我他妈现在是妻唱夫随,党到哪我就跟随到哪。”
“你从良了?”
“你他妈别告诉我今天才知道我和代书话小姐于下月八号结婚啊!”
“代书话?”我疑惑地看了看老唐身边那姑娘,别说,真还是她,“哈哈哈哈,就是从小住你隔壁,鼻涕挂得老长,老被你欺负,后来搬走了的那个小姑娘?我记得有一回你还弄条毛毛虫扔她碗里,弄得她从此不敢用碗吃饭,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恭喜恭喜。”
代书话一脸的不自在。老唐也有点不高兴:“你他妈这是怎么说话呢?”
一旁的另一个姑娘撇撇嘴,在旁边插话:“别理他,今天下午他也跟我绕了半天圈子。”
我看着她:“我跟你绕圈子?请问小姐贵姓?住哪里?家中可有父母?”
那姑娘冲着老唐说:“看看,又来了!”
老唐倒很感兴趣:“你小子怎么跟人家绕圈子了?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人家余利了?”
哦?她就是余利?虽然谈不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还真有几分姿色。原来她跟老唐认识,这就好办多了。
我伸出手:“余利同志,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余利笑了:“去!”但还是把手伸给我,我们象革命同志一样礼貌性地握了一下手。
余利笑着问:“你真出车祸了?怪不得你神叨叨的,别是撞傻了吧。”
“真的?你别吓我。你是医生?给我诊断诊断,看我是不是真傻了。”我说着,挪动椅子,挨着余利坐下,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
余利在我的眼神的逼视下居然脸红了,打了我一下:“可不是真的傻了!”哈哈,有戏!
代书话不屑道:“老没正经。”
余利收住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下午跟你说那事怎么样?”
“什么事?”
“就是紫罗兰广告的事。”
“我不跟你说了吗?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广告公司的老板,我就一无业游民。诶,不信,你可以问老唐!”
老唐做出左右为难的样子。代书话在一旁开腔了:“安生,余利是我最好的同学,她在有线台做城市话题节目,她对你那个广告的事很有兴趣,这其实也是对你们的宣传,你就别推托了。”
“我说你们都怎么了?非要把我当老板!我不是不想当老板,不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么。老唐,你倒是说句话啊!”
老唐苦笑着说:“要我说什么?你他妈装疯卖傻,我怎么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们这不是合谋起来欺骗人家无知少女么?我可不能干这么缺德的事。余利,我告诉你,你可别信他们两个。我说的都是真的。”
余利被我真诚的样子弄糊涂了,看着老唐和代书话。
老唐腾地站起身:“你他妈闹也闹腾够了,现在就一句话,你帮不帮余利?”
“帮,这么漂亮的姑娘,谁忍心不帮啊?”
老唐这才坐下来。
我问余利:“你是要我帮你杀人还是生孩子?”
老唐当下气得鼻血狂喷。代书话气愤地说:“余利,这小子不识抬举,咱们别理他,走!”
我也站起来:“好,我也走,古萍还在医院呢。”
老唐气急败坏:“你他妈还有心吗?连古萍也拿出来说事玩儿。”
我倒糊涂了:“我怎么说事玩儿了?她是在医院嘛!跟我一块出的车祸。”
老唐和代书话打了个冷战,互相看了一眼。老唐还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代书话勉强笑了笑:“老唐,咱们怎么都得去看望看望……古萍吧?”
走出咖啡屋,我正要伸手打的,一辆别克停在眼前,我想绕过去,车门打开,老唐伸出头:“干嘛?快上啊!”
我上车:“呵,什么时候连车也买了?”
“你真不记得了?这车咱们哥儿俩一起去挑的,上次你去九寨沟还借出去,把车给我挂花回来呢。”
“真他妈逗,我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
老唐不再说话,一行四人来到医院。
推开412房,老妈正守着古萍唠嗑。古萍看见我进来,“哧哧”直笑:“阿姨跟我说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
老妈就是这样,我每认识一个姑娘,她都要向人家介绍我小时候怕鬼,半夜听到猫头鹰叫,把头蒙在被子里直发抖;一次在学校爬树,被老师发现,滑下来的时候擦破了小鸡鸡的皮,整一个月只能蹲着撒尿;因为长得秀气,在学校体检的时候被错编进女生的队伍里,结果检查时吓医生一跳……老唐指着妖妖问:“这就是你说的古萍?”
我没好气地说:“操,你不是认识吗?”
老妈倒数落起我来:“你看你多粗心,连人家姑娘的名字也记错,人家不叫古萍,叫妖妖。”
“妈,你瞎插什么嘴啊!”
老唐同情地看着我:“安生,医生没说你有什么病?”
“你他妈就这么盼着我有病?”
“没病你干嘛把妖妖说成是古萍?”
我苦笑不得,问古萍:“你不叫古萍?”
古萍认真地点点头:“我叫妖妖啊。”
我笑了:“你们都怎么了?合谋欺骗我啊?想达到什么目的?”
老唐、代书话、余利互相望了望。老唐终于郑重地对我说:“安生,你可能失忆了。”
我急了:“你他妈才失忆了呢!告诉你,往事可是历历在目。近的,前天你带我到伊甸园去泡妞,你嫌那里的姑娘不漂亮,又换到METO,消了火带姑娘出去消夜,在大排挡跟一帮人打了一架。昨天你刚刚在工商局拿到装潢公司的执照,为了庆祝,你他妈又叫我去泡妞,结果出门踩了块玻璃,去医院缝了两针。远的,你小子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爬女生厕所窗户被老师逮住,差点被开除……”
老唐一脸尴尬。代书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问我:“现在是哪一年?”
“你不会这么白痴吧?一九九二年,怎么了?”
余利惊呼:“他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
“什么?你们别告诉我现在是二零零二年,我他妈荣幸地活在上个世纪!”
一屋的人都不说话,只有老妈拉着余利反复问:“我们家安子怎么了?”
老唐把我拉到护士值班室,拿起电视遥控:“什么也别说,让你看看电视新闻。”
田里,农民伯伯挥汗如雨;工厂,第二季度取得了好效益。没他妈什么特别。老唐于是另外换了个台。美国总统布什正在发表电视讲话。
“操!这不是布什吗!”
“你说的布什十年前就退休了,这是他儿子小布什!”
我根本就不相信老唐的一派胡言,但新闻后的字幕明白地提示我,现在是二零零二年四月一日!操,愚人节,我他妈感觉被全世界愚弄了!
我疯狂地换台,但只能更加证明老唐说得没错:我他妈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我把十年来的我丢了!
我故做镇定地问老唐:“那古萍呢?”
老唐看着我,有些难以启齿。
“你他妈告诉我!这世界还他妈有比失忆更严重的吗?!”我对老唐咆哮,把值班室的护士吓得脸都绿了。
老唐一字一顿地说:“古萍死了。”
我脑袋“轰”的一下,背贴着墙,慢慢地滑在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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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坐在电视机前不停的换频道。有一会儿,仿佛睡着了,却又突然惊醒,看到电视屏幕上的主角由中国人变成了外国人,热闹的建设场面也变成了温情脉脉的亲吻。
我关掉电视,又打开,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不就他XX的失忆吗?至于世界末日来临把所有的人都赶走一个人躲在屋里不吃不喝不睡不拉象个被遗弃的孤儿吗?操!
记得以前看过一则报道,说某某摔了一跤,不光忘记了自己,还操着他自己压根就没有听说过的另一个民族的语言,饮食卫生习惯也全他妈变了,爱吃半生羊肉,象狗一样在马桶边撒尿。那时,我不也渴望某一天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忘了一切,象个婴儿,从头开始,有挣不完的钱泡不完的妞,不必爱谁对谁深恶痛绝,不用对过去的任何过错有他XX的一丁点负罪感吗?这场车祸应该是天遂人愿,我不但忘了过去,还一下子从一个无业游民变成了老板,摆脱了那个絮絮叨叨叽里呱啦不知所云时刻想着改造旧中国的古萍,天上掉下个美女和我同居,这样的馅饼我他妈夫复何求?
我拿起电话:“老唐,你他妈快开车过来,咱们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去,老子饿坏了!”
老唐大概是一直等我开口,这时候就是叫他把妞让给我也会兴高采烈:“好,好,我这就过来,你等着。”
趁等老唐的时间,我简单地看了一下我那窝。还是那个蜗居,但装修得挺象那么回事。我象进入别人家的小偷,东瞧瞧,西摸摸。两间卧室都有人住,而且很显然那个长得很象古萍的姑娘妖妖并不跟我睡在一张床上,这使我有些沮丧,但也由此对我和她的关系产生了一点兴趣。妖妖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有股子女儿的体香。床头有个相框,我拿过来看了一眼:妖妖在解放碑人群中做妩媚状。放下,突然感觉有些怪,不知道是妖妖的姿势还是照片本身。
我的房间乱成一团遭,触鼻的汗臭和烟味儿。要是古萍在,一定又会皱着眉头,边收拾边数落我:“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没个收拾?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这屋里还不成了垃圾场!”就象她是我的救世祖,离了她我就活不下去。现在看来,没有她,我活得似乎倒挺自在,房间里乱七八糟的烟灰缸、袜子、内裤,处处显出我的生活的闲散随意。
很快,老唐摁响了门铃,就象他一直就躲在门外。
“哥们,总算想通了?”
“还不行,呆会儿吃完饭,麻烦找俩妞给我做做思想工作。”
“哈哈,我就知道,你他妈再怎么失忆,对妇女同志的热爱怎么也不可能忘了!咱们上哪里吃饭去?”
“我他妈怎么知道,总之哪里贵上哪里吃去!”
“好,咱们上万豪吃海鲜去!”
代书话和那个余利在车上等着,代书话坐在副驾驶坐,我只好坐进后坐。
我对余利说:“看起来我们怪亲热的,咱们是什么关系?”
余利白白眼:“我跟你没关系。”
“说实话吧,我承受得了。是不是刚开始你顶讨厌我,后来我想方设法追你,弄得你对我一往情深,然后我乘你不备,跟另外的姑娘好上了,你跟我要死要活,结果没死成只好对我死了心,现在有点余情未了,强忍悲痛装出不待见我的样子?”
“有你这么臭美的人吗?”
“或者反过来我对你没意思,你受不了居然有男人对你轻视,于是蓄意报复,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无耻地勾引了我,然后把我象烂泥一样的扔掉,从此见我就象见到抹布?”
“我看你不象失忆的样子啊!”
“这么说我猜对了?”
余利嘲讽:“你真聪明!”
“过奖过奖,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非A即B,要猜错还真不容易。”
余利笑了:“你还真能贫!”
走进万豪,这里富丽堂皇的装饰和一本正经的人们让我浑身不自在,服务小姐都他妈蜡像似的,假模假式地笑着:“欢迎光临。”不就盯着客人的钱包吗!
老唐熟练地点了菜。我问他:“你跟代书话从小也算青梅竹马,可她们家后来不是搬到成都去了吗?怎么在茫茫人海中又遇上了?”
老唐说:“九七年重庆直辖,他家老爷子回来做官,跟我家老爷子算同僚,就门当户对上了。”说着,凑上来放低声音说,“我估计是因为小时侯我往她碗里扔虫子,她这是伺机报复呢!”
代书话打了他一拳:“谁稀罕你了!说到底不就一下九流的商贾吗!”
“商人怎么了,这社会,有钱的就是大爷!不过,您永远是我的领导。”老唐媚笑着。
我\*\*!这还是我认识的老唐吗?这厮曾发誓说这一辈子不会被一个女人拴住,要永远做钻石王老五,阅尽人间春色,如今却是他XX的一副小男人状奴颜媚骨卑躬屈膝。
吃饭的时候,余利告诉我:“安生,我有个节目策划,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边狼吞虎咽,边说:“呵,这么信任我啊?是不是过去我老给你的节目出馊点子骗观众啊?”
余利笑了:“说实话吧,安生,其实我们认识没多久,不过,你这个人是挺逗的。”
“没说实话吧?没认识多久怎么知道我挺逗的?”
“是这样的,本来我想拍你的那个广告噱头,可是你现在突然失忆,这个节目实际上已经没有办法进行。但我有突然有个更好的主意,就是以你的失忆为主题,拍拍一个失忆人的生活和感受,一定能吸引观众。”
“不行,你这不是拐卖人口吗?我失忆已经够惨了,还要向世人展览啊?”
“我们可以在节目拍摄过程中帮你找寻记忆。”
“我不想找回记忆,这样挺好。要是我恢复记忆后,知道咱们的关系是B,也就是你象抹布一样地抛弃了我,那我不是太没面子了?”
“不管过去怎么样,它总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我宁愿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得了,吃饭吧。”
余利无奈地叹了口气,求助地看着代书话和老唐。老唐对她说:“余利,暂时别谈这件事吧,安生还没倒过时差呢。”
吃完饭,我说:“走,谁带我看看我的公司去?”
代书话:“你不看看妖妖去?”
“不是有我妈在那里陪着她吗?我去能干什么啊?”
代书话摇摇头:“还是那么没心没肺。”
上车以后,我还是改变了主意:“去医院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妖妖有点回避,象是害怕她会揭起我记忆深处的东西。自从老唐告诉我古萍死了,我就一直逃避提起古萍,而一见着妖妖,古萍那苍白而固执的脸就会浮现出来,好象阴魂不散。我不知道古萍怎么死的,但愿与我无关。
(十二)
走进412病房,里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看见我们进来,探究地看着。
妖妖介绍:“这是我的老板安生,这几位是他的朋友……”
那中年妇女一听,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削的苹果,却把刀子握在手里指来指去:“你可把我女儿害惨了!她的手现在弄成这样,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望着她:“这位阿姨,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她愣了愣,大概不知道我问这话的用意,但还是顽强地说:“这关我们见没见过面什么事?总之,我女儿今后的一切都要你负责。”
妖妖在床上着急:“妈,这事您别埋怨安生。”
她转过去,又责怪女儿:“你知道什么!如果今后留下什么后遗症,看你怎么办。”
我无所谓地说:“大不了我娶了她,反正我们也住在一块儿。”
妖妖的母亲把眼瞪得老大:“什么?死丫头,你真不争气啊,怎么这么容易上别人的当!妈有一天不看着你,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叫你妈今后怎么抬头见人?”
妖妖:“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安生的一个住客。”
“孤男寡女,还有什么能说清?不行,你立刻就给我搬出去!”
我觉得好笑:“阿姨,您别动火,您女儿不是还没被拐卖吗?再说,她现在在住院,您叫她搬到哪儿去?”
妖妖的爸爸看起来比较忠厚,不过,在家里也一定是个受气的主儿,因为他刚要开口就被他老婆打断:“我说让女儿呆在家里,就在成都找个工作,你偏同意她到重庆来闯一闯,你们爷儿俩真是要气死我!”
这时,我妈从外面进来,颤巍巍地提着个水壶。妖妖的母亲埋怨:“怎么这么不利落,去半天才打上来!”
我吃惊地看着她,火了,大声吼道:“这是我妈!不是谁的佣人!”忙迎上去:“妈,您怎么去打开水了?担心您的身子骨。”
妖妖的母亲有些理亏,想强词夺理说什么,终于没有,恨恨地坐下了。妖妖一脸歉意。
余利在一旁温言软语地问:“阿姨,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吃了吗?住哪家宾馆?”
妖妖的爸爸象是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客气地说:“我们接到电话后来不及跟单位请假就从成都赶过来,刚下车就赶到医院,幸好女儿没有什么大事。”
妖妖的妈妈瞪了她一眼:“什么叫‘没有什么大事’?难道要女儿残废你才甘心?有你这么做爸爸的吗?”
余利劝道:“这样吧,阿姨,我带你们先去吃饭,可别饿坏了,妖妖在这里也有人照顾,吃完饭再在附近找家宾馆先安顿下来,您说好吗?”
妖妖的妈妈见她说得在理,也不好发脾气,答应先去吃饭,但坚持说:“我们不住宾馆,女儿不是在他那里租房吗?我们就住那里去!”
妖妖的爸爸拉住他:“小丽……”
这声小丽让我他妈差点笑晕过去,水桶腰,短粗腿,脸象发白的馒头,这种尺码的黄脸婆哪里有点“小丽”的意思了?
“小丽”挣开她丈夫的手,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你懂什么!”随后又补充:“妖妖还说不上什么时候能出院呢,住宾馆得多少钱啊!”
我估计,她除了节约钱,还有监视我的意思,深怕我不负责任,一甩手跑了,同时,还可以刺探我和妖妖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这女人够精的。
余利带着妖妖的父母下去吃饭,老唐和代书话也帮他们把行李搬到他车上,准备等他们吃完饭送去我的窝。老妈一脸倦意,我叫她先回去休息。
病房里就剩下我和妖妖。妖妖表示歉意:“我妈就这脾气,老板可别生气。”
我故做轻松:“没什么,这种街坊大妈我见得多了,虽然嘴快,其实心直,说到底,也是为你好嘛。诶,妖妖,问你个事?”
“什么事?”
“你跟我就住客那么简单?”
“对啊。怎么了?”
“不对劲啊,就没什么风流韵事?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好象不至于那么不解风情吧?”
“去你的,孤男寡女住一块就一定得发生风流韵事啊?”
“真没有?”
“真没有,咱们就纯粹是革命友谊。”
我松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妖妖不解:“放心什么?”
“既然咱们是清白的,你妈就是要栽赃陷害也没门了。哈哈。”
“我妈什么时候要栽赃陷害你了?”
“你没见她一副准备把你大甩卖的样子?”
妖妖醒悟,伸手要打我,因为动作过大,扯了受伤的手臂,疼得呲牙咧嘴。我赶紧轻轻地扶着她:“别动别动,你不知道你的手臂上着石膏吗?”
妖妖疼得眼里涌出了泪花,委屈地说:“谁叫你故意逗人家了!”
“好好,我不跟你开玩笑了。”
妖妖躺下,看着我,突然充满好奇地对我说:“安生,你的记忆真回到了十年前?”
“刚才叫我老板,现在又叫我安生,究竟你以前是怎么称呼我的啊?”
“有时候叫你老板,有时候叫你安生,怎么?不可以啊?”
“可以可以,这证明我们的关系正是革命加爱情。”
“去,谁跟你革命加爱情啊!”
嘴里虽然满不在乎地油着,心里却有种被人居高临下逼视的心怯。对方似乎知道我的一切,而我对她却一无所知。医生说,我们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紧紧地抱着妖妖,而我的窝显示,我们似乎无染,真他妈矛盾。再说,以我对古萍的不耐烦,没理由我会对另一个长得象她的姑娘有兴趣啊。
妖妖:“安生,你跟我说说十年前你什么样?我想,这会儿那段日子在你的脑子里就象昨天。”
“十年前啊?没什么说的,就一无业游民,整天瞎浑。”
妖妖还想问什么,我的电话响了。
“喂,安生吗?你在哪里?”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自从我失忆后,老有姑娘给我打电话,我他妈也不知道他们是谁。看来我的风流韵事确实不少。
我客气地回答:“是我,请问您是谁?”
“我是谁?你真失忆了?我还以为老唐开玩笑呢!可是你再失忆也不能忘了我啊,我是阳阳。”声音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的女朋友。我刚带旅行团回来,就听说你出了事。你现在在哪里?我赶紧过来看你。”
我捂住话筒,转身问妖妖:“你认识一个叫阳阳的姑娘吗?”
“认识,见过一次,她打来的?”
“嗯。”我点点头,问,“她是我女朋友?”
妖妖不说话。
“是不是啊?”
她转向我,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你跟我说过,你跟她上过几次床。”
“她漂亮吗?”我问,但是马上笑话自己,“我他妈真废话,咱安生看上的妞会是什么次品吗!”
妖妖配合着笑了笑:“她是挺漂亮的。”
我于是继续接电话:“我在医院里。”
“那我马上过来看你!”
“我已经出院了。要不,我过来看你吧。”
“也好,我刚下船,得冲个凉,你过我这里来吧。”
“你得告诉我地址啊。”
“民族路139号2幢一单元7楼B座,你能找到吧?”
“废话,一大老爷们,能找不着路吗?”
我好象就在昨天还对一切都十分厌倦,生活就象惯性,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底。失忆,使已知变成了未知,突然使我对生活产生了兴趣。
赶到阳阳家,果然,阳阳是我所喜欢的那种姑娘:长相漂亮,却没有漂亮姑娘的做作,一见面,就跟我来了个火热的拥抱。她穿着薄如羽翼的睡裙,玲珑剔透的身段欲隐欲现。我并没有急着解她的衣服,她倒一下把我按倒在床上:“来吧!”大老爷们岂能示弱?“小生乐意奉陪。”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当两个热情的肉体交融在一起,阳阳的嘴唇在我颈边摩挲,喃喃道:“我爱你我爱你。安生,说你爱我,说你爱我。”我没有吭声,专注地动作,让身下娇小的躯体快乐地抖动,看着阳阳微闭着双眼迷醉的脸,冷静地控制着节奏。
当高潮开放,我们互相摊在对方怀里,阳阳用手指轻轻地划着我的胸膛:“安生,听说你失忆,我真怕失去你。刚才为什么你不说你爱我?以前每次做爱,你都会说的。”
“是吗?”我懒洋洋地抽着烟,“可是我没有一点印象。”
“我要你现在对我说。”
“说什么?”
“我爱你。”
我沉默了一下,觉得他****实在可笑,看着阳阳,问:“就那么重要?”
阳阳和我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从我手上夺过烟,大口抽了两口:“****,有时候我觉得你他妈根本没失忆!”
我倒觉得她这种豪爽的样子十分可爱。
回到我那窝,打开门,我被吓了一跳。只见桌上乱七八糟放着些菜,卫生间响着“哗哗”的水声,厨房里也有动静。我小心地走过去,迎面一张脸对我笑了一下:是妖妖他爸,正围着围裙在做菜。卫生间传来一声喊:“小张,给我拿下毛巾,在旅行袋里,刚才我忘拿了。”这声“小张”再次在我脑子里取得惊人的效果,我看着“小张”满额头的皱纹,当即大笑出声。妖妖他爸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找出毛巾,塞进卫生间。
一会儿,“小丽”洗完澡,穿着家居女式背心大大咧咧地走出来,看了看满桌的菜,高兴地说:“真香!”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吃起来。“小张”解了围裙,也坐过来,向“小丽”邀功:“佐料不齐,要不,能弄得更好些。”“小丽”象领导一样表示赞赏:“不错不错,已经很不错了。”
我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电视,“小张”客气地对我说:“一起吃点吧?”我摇摇头,到冰箱里拿矿泉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野,虾仁、西波肉串、火腿肠、冻水饺……统统都摆在了桌上,“小丽”和“小张”正吃得津津有味。
操,这究竟是谁的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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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昏昏欲睡,看着桌上的一大堆文件苦恼。
昨晚,我一点没睡好。“小张”和“小丽”开大音量在客厅里边吃我冰箱里的水果边看电视,电视里的男女主角哭得稀里哗啦,“小丽”却笑得一塌糊涂。好容易这两位肯上床睡觉了,半夜里又听到客厅里发出可疑的桌椅碰响。我出去打开灯一看,原来是“小丽”,正摸黑满世界找东西。冰箱,厨房,啥也没有。她问:“你那里有东西吃没有?我饿坏了。”原来找吃的!昨天她就一直没停口,这么能吃,怪不得长这么胖。我答她没有,她还乜着眼睛向里打量,好象我会窝藏食物似的。
早上被尿憋醒,急急如厕,门关着,一拉,不动,在门口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小丽”拿着洗漱用具从房间出来,看到我,大惊小怪:“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道屋里有女同志吗?”我他妈在自己的屋里穿条内裤还得跟谁请示吗?我看看她,短裤,背心,家居内衣打扮,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好象也没顾忌屋里还有别的男同志。但我还是悻悻地回屋穿上了衣服,刚出来,听到卫生间门响,心想总算出来了。走到门口,“小张”边提溜裤子边从里面出来,看见我,客气地打招呼:“上厕所啊?”这事不明白着吗?但看人家一脸诚恳,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一下,于是反问:“您刚上完啊?”这下可遭了,一句话勾起“小张”的话头,他站在门口,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向我讲述他有点拉肚子,大概是昨晚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还问我冰箱里的东西是不是放了很久了,在哪里买的,有没有通过卫生检验什么的。说着说着,顺便由食品卫生谈到商贩的人格,又捎带谴责了一下社会。这要是追根溯源,还有个完吗?我看,“小张”同志一定是平日被“小丽”同志剥夺了话语权,所以逮住谁,不管是人不是人,都他妈以千载难逢的心态没完没了。我捂着肚子,心急如焚,还他妈得不断点头表示赞同。好容易“小张”说得心满意足,我想,可以进去了吧?谁知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小丽”约七十公斤的身形异常敏捷地窜过来,一把扒拉开“小张”:“堵在门口干什么?”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电光火石般闪进了厕所,把我关在门外。
这会儿坐在办公室,我的脑袋还晕乎乎的。我翻看着公司的人事档案,一一和门外的几个职员对照,总算公司人少,没废多少工夫分清了阿惠、小兰、成航。我怕这帮人知道我失忆坑我,让老唐他们守住我失忆的秘密。桌上的电脑开着,我对着密码框一筹莫展,接连输入了好几个自以为是的密码都不对,谁他妈知道十年后的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以什么做密码啊!
那个阿惠很负责,我不在的几天,公司的事务井井有条,余利说的那些个噱头广告,也如期实施。阿惠进来,向我汇报了这几天公司的运行情况,我严肃地听着,不时点头。
末了,阿惠汇报:“这几天紫罗兰内衣广告正在市内个大报登出,我从公司的帐户里提出了十一万支付了广告费,这是单据,请你签下字。”
我意外地看了阿惠一眼,长得很好看的一张脸,但是不苟言笑。能在我不在的情况下提十一万,看来我够信任她的。
我埋头签完字,装作无意地问:“公司帐户现在还剩多少?”
“没多少钱了,四十多万。”
四十多万还算没多少钱?那我平时得多少钱啊?我的钱包里本来有三千多块钱,可是,这几天被我用得差不多了,还有几张信用卡,但我不知道密码,不敢到银行去试。
“你帮我看看电脑,在医院躺了几天,脑子都糊涂了,密码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想,既然阿惠知道公司帐户的密码,那我的电脑她大概也知道吧。
阿惠微微一笑,飞快地在电脑上敲了几个数字,Enter,进入了。
“你……”
阿惠探究地看着我。
“没事了,你出去吧。”
阿惠没有问,点点头,出去继续做她的事。
我对着电脑呆了一会儿。一个知道我密码的女人,我跟她的关系一定不寻常。可是,看她的举动,并没有什么亲热或暧昧,我倒有点糊涂了。
随后,我有点惊诧于我居然能对电脑操作得行云流水,甚至能上网接收邮件,看来我还没有因为失忆变成白痴。outkook里大多是一些公司来往邮件。其中一封邮件引起了我的注意,只有一句话:很久没有在Q上看到你,想知道你的丛林故事。丛林故事是我心底的秘密,我退伍以后对谁也没讲过,包括古萍、老唐。那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大傻、扁脑壳的丛林?
我的脑袋又痛起来。医生说,我的脑子里有一个小血块压着我的神经,有时候会诱发头疼。因为地带太敏感,手术成功的机会只有十分之一,而且有相当的危险性,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出现什么奇迹。我开玩笑说:“是不是想电影里演的那样,再撞一次,就能恢复记忆?”医生严肃地说:“那是电影,导演严重不懂医学常识,如果再撞,甚至有生命危险。当然,理论上也有恢复的可能。不过机率只有几千万分之一,目前医学上还没听说过这种先例。”
我关上电脑,走上大街,沿着人流慢悠悠地走着。解放碑和十年前相比,变化正如新闻所说的天翻地覆,连街上的姑娘都变得靓了很多。走过一个自动取款机,我插入信用卡,输入刚才阿惠在电脑里敲的密码,登录成功。我看了一下帐户余额,有两万多块,于是取了五千。
在新世纪商场,一个高个子男人手推车里的东西都垒成金字塔了,他旁边那又高又胖的老婆还在货架中跑老跑去。每看到她在一样食物前停一下,高个子就哆嗦一下。
我看着他手推车里的雪饼、牛肉干、杨梅、巧克力、饼干、冰红茶、百事可乐……同情地安慰他:“你老婆够能吃的。”
高个子看见我,有点惊喜:“是你,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
操,居然又是一个认识我的人!
我心不在焉地胡诌:“还那样!怎么,你那位又长胖了?”
“我正苦恼着呢,你看,她又买这么多吃的东西。”
“节哀顺便吧!女人要不贪吃,上帝怎么会罚她给咱们男人洗衣服生孩子呢?”
正说着,胖女人抱着一堆沙琪玛过来扔在推车里。我亲切地跟他打招呼:“嘿,怎么还那么能吃啊?你就不能看在体重的份儿上少吃点?”
谁知她竟然象看陌生人一样看了我好一会儿,见他丈夫对我微笑着,勉强跟我打了声招呼:“是啊,是啊。嘴馋,没办法。”
高个子向我介绍:“我和我老婆提前结婚了,不知道你的地址,没有通知你,不好意思。”
我立马表示生气:“结婚这么大事也不通知我,你还当我是哥们吗?就是掘地三尺,你也得把我找出来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朝贺啊!”
高个子陪笑道:“办得急,好多亲戚朋友都没有通知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我是他亲戚还是朋友啊?
我批评他:“结婚这么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不办不行啊。”高个子示意他老婆的肚子,我才发现他老婆怀孕至少有三个月了。
我会意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其实心里一个劲笑居然世界上还有奉子成婚这么老土的事。胖女人也尴尬地陪笑,大概怕他丈夫又说出什么有伤体面的事,赶紧道声别,把高个子拉走了。边走边小声问:“他是谁啊?”“不就是上个月我在车站接你,跟我一块儿等人的那位吗?”“什么?只见过一次面?好象几十年的老朋友似的!”“我觉得他挺好的,跟他说话挺投缘。”“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说不定是国际拐卖人口的。见一面就跟你称什么哥们,好象非来我家朝贺什么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不知道安了什么坏心。”“你别把谁都看成坏人。”“就你这种傻样好骗!”……我在镜子前站了站,想看看自己究竟长得是什么坏样,身后却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余利。”
“安生,这么巧碰上你。怎么,买东西啊?”
“是啊。”
“买什么?我给你参谋参谋。”
我左右看看,小声说:“我打算拐卖人口,不过,刚才还没发现合适的。现在嘛……嘿嘿。”
余利笑了:“啊,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是啊是啊,你怎么这么聪明?看来我的计划要流产了。”
“别逗了,上次我说给你拍失忆专题,你还说我拐卖人口呢!”
我看了看余利,只见她穿着一件紧身背心,一条牛仔短裤,衬托出修长的腿,细细的腰,屁股绷得圆圆的,一对乳房象两只乳鸽,在背心下展翅欲飞。说实在的,这样的尤物站哪里,哪里都是诱发犯罪的高危险区。
我调侃道:“那咱们互相拐卖?”
余利惊喜:“你是说同意我拍这个节目?”
我郑重地点点头:“不过,我不喜欢一男的老跟着我,而且一看那种专业的大个机器就害怕,老是有违章被抓住现场暴光的错觉。我要你给我拍,就用个微型数码摄象机,看起来休闲一点,我才能表现得自然。”
“OK,没问题。”
“为了加深我们的交流,我建议今天咱们共进午餐。”
“好啊。”余利显然兴高采烈。
吃饭的时候,我不断给余利讲笑话,她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饭喷我一脸。看来,我们的革命友情已经牢不可破。我暗暗算计,在什么时候向她提出上床,以进一步增进两国间友好合作,推进双边贸易健康发展。
(十四)
老唐把他那辆破富康停在我面前,然后从驾驶室出来,坐上了前排副座。见我愣着,招呼:“怎么了,快上啊!”随即想起我失忆,低低地骂了句:“操,还是我来开。明天你自己请个司机吧。”
我摇摇头,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
老唐夸张地系上安全带:“你他妈行不行?别跟哥们玩儿命啊。”
“我他妈就玩儿命怎么着吧,哈哈,坐好了。”
富康“呼”地冲出去,吓得老唐脸都绿了:“哥们,慢点。要不,停车,我打的去。过几天老子就结婚了,可不想陪你疯。”
拐入主车道,车子平稳地行驶,老唐才松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他妈怀疑你并没有失忆。你是不是欠谁钱,假装失忆想赖帐啊?”
“我还怀疑你他妈是不是欠我钱,见我失忆想赖帐呢。要不,干嘛对我这么好,把车借给我使?”
“操,我他妈算养白眼狼了,这么多年当你是兄弟照顾你,竟然说哥们欠你钱!你他妈还不知道欠老子多少情呢!要不是我,你这家破公司早垮了。”
“嘿,借个车就上纲上线了哈。你这破车不是一直搁在车库没用吗?我这也算发扬雷锋精神,帮你使使了。”
“操,我在银行还有几百万没用呢,是不是也要你帮我使。”
“没问题,只要哥们说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把钱帮你花了。”
把老唐送到车库,他上了他那辆别克。
“嘿,我说,老唐,咱们今晚不上哪里乐和去?”
“我得回家报个到,人家今天亲自下厨弄两小炒,我不好意思不赏光吧?要玩儿,回头给我电话,我找个借口溜出来。”
“你他妈还没结呢,就成妻管严了!”
“我这不是给她下点迷魂药,让她放松警惕,以后好开展地下工作吗!”老唐解嘲,关上车门,一溜烟走了。
我不紧不慢地把车开到医院,停好。
住院大楼前面的草坪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群,鸽子在城市上空成群飞翔,住院大楼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象个容光焕发的病人。一只小皮球滚到我的脚下,我抬脚截住了它,正要踢,一个小孩跑过来。
“叔叔,谢谢你。”
是个光头小男孩,正是我小时候作文当中经常描写的“大大的眼睛镶嵌在脸上”。那双眼真的大得出奇,好象并不是面部的一部分,随时有掉落的危险。我把皮球捡起来递给他:“小朋友,怎么一个人玩啊?妈妈呢?”
小男孩指了指远处,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夕阳里微笑着看着这边,见小男孩回头,远远地挥挥手:“绢子,谢谢叔叔。”
绢子?原来是个小女孩。脸色苍白,看来是做化疗,头发都掉光了。
绢子再次谢谢,拿着小皮球跑远了。我一直看着她在草坪上同她妈妈一起嬉戏,突然酸溜溜地感到生命的脆弱与坚强。他****,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孩子更能这么自然地享受生命呢?
我眯着眼,茫然地地穿过草坪,正要走进住院大楼,身后传了一个女声:“安生,等等我。”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余利,她手里拿着一台微型数码摄象机,风姿绰约地跑过来,引得满草坪的人都侧目观看。她跑到我身边,满脸激动:“太棒了,我刚才拍下了你和那个小女孩的画面,你难得表现出这么温情的一面。”
我不屑:“这么说,你一直以为我是个冷血动物?”
“不是冷血,是你老没正经,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的。”
“奇怪了,我倒觉得我一直都很正经,而且特真诚,是不是现在的人脑子里没‘真诚’这个词汇啊?要不怎么我老被人误解。”
“就你这一脸的坏笑,还真诚呢!”
“怎么了?难道面对一个赏心悦目的美女假惺惺地板起脸啊?”
“你说什么都有理。”
“不是我说有理,事实就是这个理。你这就开始上岗了?”
“嗯,为了拍一期好看的节目,我从现在起,将二十四小时和你寸步不离!”
“哦,是吗?很荣幸。我正要上厕所。”
余利冲我扬扬手,并没有真打下来:“你真坏。”
这句话差点让我起鸡皮疙瘩,怎么就他妈没有一点新鲜的词汇,对一个男同志的好感非得用“你真坏”来表达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是恶俗如此的语言,由一个美女脱口说来,还是让我受宠若惊,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不亦坏哉,轻佻地牵住了她扬起的手。
余利笑着说:“嘿嘿,来事了哈!”却并没有抽手。
“鉴于您对我的高度评价,我怎么也得表现表现,是不是?”
我们边说边笑来到四楼,推开412病房的时候,才放开手。病房里,“小丽”正在数落“小张”,“小张”见我们进来,象溺水的人见到稻草一样,赶紧亲切地跟我们打招呼。但“小丽”的斗志不减,依然唠叨个不停。听了半天,没有听出所以然,似乎是埋怨“小张”刚才在楼下打的开水没开,又象是谴责“小张”单位效益不好,再后来,又追溯到“小张”跟她结婚那年没有大摆宴席,最后的结案陈词是“真窝囊,没用的男人”。“小张”忍辱负重,频频点头。
妖妖摁响呼叫铃。一会儿,护士进来给妖妖取掉吊瓶,看见我们,正要把我们往外轰,却一下子认出了余利:“你就是都市话题主持人余利吧?”
余利点点头。
“啊,我最喜欢看你的节目了……”
余利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一个忠实观众,饶有兴趣地和她交谈。“小丽”对“小张”的批斗也并没有因为“小张”诚恳的态度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最新结论已经判定“小张”不是男人。病房里乱成一团。妖妖下床,悄悄地碰碰我。我陪着妖妖来到住院大楼前的草坪。
妖妖苦笑着说:“我老爸老妈就这样,老妈整天唠叨个没完,老爸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做出一副屡教不改的样子迎合老妈。”
“我倒觉得挺好玩,就象相声里的捧哏与逗哏。谁家有你们家那么好运气,天天免费看大戏啊!知足吧你。”
“我都苦恼死了,你还逗我!”
“话又说回来,让你在水深火热中挣扎这么多年,是我的错,谁让我没早遇上你,把你解救出来呢!”我伸出双手,充满深情地握住妖妖的手,用力摇了摇,“同志,你辛苦了。从今往后,你算是找到组织了。”
“呸,对谁都那么甜言蜜语!”
“那可不!咱共产党的理想可是解放天下劳苦大众。”
“哼,你以为你是谁啊!”
“妖妖,说实话,你告诉我,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没有勾搭成奸,怎么也得有点小偷小摸的行为吧?”
“谁跟你小偷小摸了!”
“我这么个美男子放你面前,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淫亵之心?”
“越说越离谱了,再这么说我可不理你了!”妖妖生气地背过脸。
“好好好,我不说。”
可是,陪着妖妖走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问:“别是你有了新欢,看我失忆,乘机抛弃我吧?”
“我真不理你了!你那么多女朋友,轮得到我来抛弃你吗?”
“我很多女朋友吗?都谁啊?”
妖妖不理我,直往前走。刚才在楼下碰上那个小女孩看到她,跟她亲热地打招呼:“姐姐,我们来玩球吧。”
小女孩的妈妈在一旁说:“绢子,姐姐手有伤,还是妈妈跟你玩吧。”
绢子撅着嘴:“不嘛,姐姐唱歌好听,我喜欢姐姐,就要姐姐和我玩。”
妖妖笑着对绢子的妈妈说:“没事,医院里怪闷的,我也喜欢和绢子玩。”
两人在草坪上欢快地踢起球来。我无趣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我问绢子妈:“这孩子得的什么病?”
绢子妈轻声说:“白血病,已经化疗了半年,医生说,康复的希望不大。”语气平淡,没有忧伤,甚至脸上还带着微笑,就象说孩子今天早上起来感冒一样。我想,也许是孩子的病让她麻木了吧。绢子妈看着绢子,继续说:“孩子太小,什么也不知道,挺配合治疗的。我答应她,只要她好好配合治疗,康复以后带她去大海边。我们不能做什么,只能让她快乐吧。”
我本来以为我还得搜肠刮肚找俩词儿来安慰她,这下看来不用了,我顿时轻松了许多,再看妖妖和绢子时,提起了几分兴趣。绢子大概是妈妈有嘱咐,没有大范围奔跑,只站在原地和妖妖把球踢来踢去,两人就为这简单的游戏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脑子一下子回到1989年的亚热带丛林。我们的游戏同样简单。
“跳啊,跳啊!”
扁脑壳站在坑沿,浑身冒汗,我们知道那不仅仅是天热的缘故。
大傻学着日本影片《追捕》的对白口吻:“跳啊!安生不是跳下去了吗?老子不也跳下去了吗?你他妈倒是给我跳啊!”
扁脑壳定定神:“我他妈不正是在酝酿情绪吗!”沿坑口走了一圈,终于高举拳头,视死如归地喊了声“祖国万岁”,毅然跳进去,随铺在坑口的浮叶一起掉落坑底。我和大傻哈哈大笑,却发现半天没有动静。我们急了,喊:“扁脑壳,扁脑壳!”没有回答,走过去,扁脑壳静静地躺在坑底,一动不动,亚热带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射进来,光柱里是些飞尘在无声地跳跃。
大傻失声喊:“扁脑壳。”就要下坑底。我拉住他,示意他仔细看看。大傻这才发现扁脑壳身上没有一丝血迹,而鼻子前的一片树叶还在他的鼻息中微微抖动。于是我们悲痛万分地对扁脑壳说:“扁脑壳,你就安息吧!以后我们会在这里给你立一块英雄纪念碑的。”大喊一声,把坑沿的浮土往下揣。扁脑壳一下子跳起来:“你们他****太没义气了,想活埋哥们啊?!”“谁叫你他妈装死骗我们!”扁脑壳爬上来,和我们追打在一起。
哨所旁居然一直没有一只野兽出现,我们辛辛苦苦挖的几个陷阱成了废物。一次,大傻说:“我他妈真想自己一头跳下去!”于是,诱发了这个游戏。我们把陷阱里的竹片拔掉,只留下几片,盖上浮土,用猜拳的方式每人选一个坑跳着玩。游戏很简单,但因为以生命做赌注,倒弄得挺刺激。
眼前妖妖和绢子安详的一幕,让我觉得生命就象一场梦。我开始怀疑,我的失忆也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想要忘记什么。
余利总算从住院大楼里出来,不屑地撇撇嘴:“哪里都能碰上热心观众。”但我看她的样子还有点余兴未尽。
“你们那破节目也有人看?”
余利满脸不高兴:“你不喜欢不等于别人不爱看啊。”
“说实话,你们那节目除了你还是了亮点,余外一钱不值。观众看你们那节目,最主要就是为了看你,至少我就是这样。”
虽然这个马屁拍得如此肉麻,余利还是欣然接受:“也不能说除了我之外就一钱不值,我们的编导、摄像,都是我们台最好的。”
这时,皮球突然变线向我飞过来,我来了兴致,抬腿就踢,没想到用力过猛,“吧唧”一声摔在地上,脑子里轰的一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比我在哨所跳坑还他妈难受。两个余利和两个妖妖在我头上晃动着问:“怎么了?怎么了?摔着没有。”
我觉得憋闷,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没事,没事。”慢慢地爬起来,动了动身子,真的没事,也许是刚才摔得太猛了。
(十五)
富康在夜色中的山城街道慢慢滑行。后座,“小丽”和“小张”还在继续就“小张”同志是不是男人的问题进行热烈的探讨。我侧头看了一下余利,她的轮廓在游走的灯光里并不分明,但表现出很清晰的严肃表情。我知道这并不表明她正在思考什么深沉的问题,而是体现一种矜持的态度。这是那种公众人物惯有的严肃。
“停车,停车!”“小张”突然怒气冲冲地喊。我不明所以,找了个空挡,滑到街边的停车位,“小张”不待车停稳,拉开车门,一声不响地下车径直走了。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小丽”,她一动不动,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你不下吗?”
“我下去干嘛?臭老头,什么时候也长脾气了,开车开车!”“小丽”赌气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放下手刹,正要启动,“小丽”却嘟噜着叫住我:“等一下,我还是下吧。他兜里没揣钱,呆会儿打的都不成。”
“小丽”匆匆下车。我和余利相视一笑。
“现在去哪里?”余利问。
“重要的是干什么,而不是去哪里。”
“那你准备干什么?”
我想了想:“干脆去你那里吧,我那窝有这两位,实在吵得不行。”
余利狡黠地说:“你只回答了去哪里,没有回答干什么。”
“我上你那里避难去,总行了吧?”
“不行,你这种凶猛动物我可不敢收留。”
“怎么,怕引狼入室呀?”
“别介,你自夸也不能这么肉麻呀!”
“我怎么自夸了?”
“你顶多就一个批着狼皮的狗,光叫,可没有咬人的本事。”
“太小看人了不是!”
“我没别的本事,就看人一看一个准,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余利自信地说。
我哑然失笑,越是这种自作聪明的姑娘,上当受骗的机率就越大,哥们不把你弄上床,还真他妈浪费指标。
“那算了吧,我还是不去你那了,免得打击你的自信心。”
“这么说我还非得让你去了。”
余利住在南方花园小区,离电视台不远。这里的楼都一个模子,在余利的指点下,我的车在里面兜了好几圈,才把她送到楼下。我并没有下车。余利挑衅地看着我:“怎么,不敢上去啊?”
我正色道:“玩笑归玩笑,说真的,我可真不敢保证会出什么事。”
“哟,不就是坐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算了算了,还是给你留点清白吧,要不,你的那些个男观众该伤心了。”
“真不上去?”
“真不上去,我还不想哪天走在街上被人莫名其妙揍一顿。”
“贫嘴,不上去算了。”我看出余利有些微微的失望,这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
“Bye-Bye沙哟拉拉明儿见,晚上做梦千万别梦见我啊,我可保不住我不会做坏事。”
余利一时没明白:“我做梦,你能做什么坏事啊?”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说能做什么事?”
余利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向我不屑地撇撇嘴:“就这张破嘴能来事,快走吧,再不走该堵车了!”
我这才发现后面有辆桑塔纳被我挡住了路。小区里的路很窄,我退不了,只好向前绕。等让过了桑塔纳,我才发现我他妈迷路了。每转过一个路口,下一个场景都他妈一模一样,好象刚刚走过。转了老半天,我似乎又回到了余利那幢楼下。
我没辙了,只好给余利打电话。
“喂。”
“喂,您好,我是联想重庆销售公司的。我们公司最近在重庆开展了联想用户随机抽奖活动,您幸运地抽中了一等奖,将获得由我们公司无偿赠送的最新型电脑一部,请您留下您的地址,我们将按地址给您送去。”
“是吗?可是我好象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啊。”
“那是您太不关心我们公司的宣传了,你可以打我们的销售部电话联系,核实此事。”
“好吧。”电话那边有点迟疑,但还是报出了地址,“高新区南方花园小区翠竹苑二单元十一楼A座。”
“好的,我们的电脑将在近期为您送去,到时,我们将会再和您联系,谢谢,再见。”
瞧见了吧,这就是女人!我挂上电话,哈哈大笑。把车停在楼下,乘电梯直上十一楼,摁响A座的门铃,想象余利打开门时的惊讶。门打开,不是余利,却是个颇有姿色的少妇。我正想问余利是不是在,那少妇看着我,却是一脸尴尬,小声说:“你怎么来了?”我被她这种暧昧的语气弄糊涂了,正想问她是不是认错人了,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高红,谁呀?”被称做高红的少妇向里面大声回答:“一个老同学。”然后对我低声说:“我丈夫在,进来坐吧。”
我在脑子里狠劲想了一下,可是实在想不出这个少妇是谁。本来想转身就走,可是又一想,我这一走,她怎么跟她丈夫解释啊?说有个奸夫上门,见丈夫在,就赶紧溜了?我可不能做这种缺德事。
脱鞋进门,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穿着背心,趿着拖鞋,正边看电视边抠脚丫子。电视里是一部港产连续剧,一男一女象疯子似的走来走去。高红介绍:“这是我丈夫刘宾,这是我的老同学……李明。”李明?我看了看高红,不动声色。
刘宾伸出他那刚抠过脚丫的胖手,我吓了一跳,赶紧指着电视:“你也在看这个啊?我老婆在家整天也看,弄得我世界杯那几天只好到处打游击。”
刘宾于是把那只手缩回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可不是!我不知道这些娘们咋就喜欢看这些个小青年的风花雪月,没劲没劲。”
高红给我沏了杯茶,亲热地坐在她丈夫身边:“咱们有两年没见了吧?今儿怎么想起关心老同学来了?”
“我过来找一同事谈公事,顺便拐过来瞻仰瞻仰你们夫妻的幸福生活。”
刘宾谦虚地说:“谈不上瞻仰,咱们就一小市民。诶,我和高红结婚那天你没来吧?”
“哦,那几天我正在北京出差。等赶回来,就得到咱们校花已经沦陷为敌占区的噩耗。我难受得几个月没出门,所以没赶过来朝贺,见谅见谅。”
刘宾笑笑,对高红说:“你这同学挺逗的。”
高红也笑了:“他就一贫嘴,其实人挺好的。”
刘宾说:“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你在那里上班啊?”
“我吗?电视台,瞎混,就制制片,策策划什么的。”
“嘿,哥们不错啊,都制些什么节目?”
我轻描淡写地说:“也就雾都夜话、龙门阵、拍案说法什么的。反正哪个节目收视率下降了,我就去弄弄。”
刘宾满脸崇拜:“呵,都是收视率挺高的节目啊!”随后边抠脚丫边饶有兴趣地向我打听节目花絮,以及女主持人的花边新闻。我跟他瞎掰了一通,他听得眉飞色舞。我向他道别的时候,他还可劲地挽留我。我告诉他实在有公事,下次再抽时间专门谈谈女主持人的风流韵事,他才依依不舍地叫我以后常来玩。
高红送我出来。
我说:“你丈夫挺热情的。”
高红不做声,送上电梯的时候,突然冲上来紧紧地拥抱我。我想提醒她,我不是那什么李明,她却放开我,哽咽着说:“安生,我很高兴你能来看我。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安定。”
操,原来我真跟她有一腿啊!
“没事没事,我没想别的,就看看。看了,就放心了。”
电梯门在身后关上了,高红只好送我下楼。电梯下降的时候,她没有再拥抱我。我想握握她的手,说两句安慰的话,她也躲开了。我笑了笑:“再见还是朋友啊。”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一颗泪珠想忍没忍住,掉了下来。我抽出纸巾,递给她,她不接,又抱着我痛痛快快地哭起来:“我真恨你,真恨你!我宁愿你永远没有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这种港台言情剧煽情的对白让我一阵肉麻,但我忍住没笑,沉重地叹了口气:“放心,我会从此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电梯到了底楼,我说:“在我消失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句话。”
高红振作了一下,强做镇定:“你问吧。”
“知不知道紫竹苑怎么走?”
我看到高红脸上满含期待的表情瞬间土崩瓦解,她伤心欲绝地指了指对面:“就那栋。”转身就走,消失在楼道。
我上车,把富康转过去,在楼脚找个车位泊好。
这次没有再错,当余利打开门看到我的时候,满脸惊奇:“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电脑啊!”
“送电脑?”余利疑惑不解。
我举起右手,做打电话状:“喂,您好,我是联想重庆销售公司……”
余利恍然大悟:“啊,刚才原来是你装神弄鬼啊!”
我大笑:“哈哈,原来你还真够笨啊,这么容易就被套出地址,如果碰上个骗子怎么办?”
余利嗔道:“哼,你还不算骗子啊!”
“唉,被你看穿了,我正准备骗财骗色呢。”
走进余利的屋,以黑白为基调的室内装修很雅致。余利刚刚洗完澡,穿了一件吊带睡衣,头发湿漉漉的,用浴巾包着,衬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分外迷人。
余利边把我让进屋,边问:“怎么又上来了?”
我告诉她:“我迷路了。”
“迷路了?”
“这小区的房子和布局都他妈一模一样,我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出去,见鬼了。”
余利笑嘻嘻地看着我:“你是故意的吧?”
我装着被她看穿的样子:“也有可能。”
余利于是得意地笑了笑。
我从冰箱里拿出罐饮料,边喝边对余利说:“刚才我碰上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怎么好玩的事情都让你碰上啊?说来听听。”
“刚才我走错了楼,居然碰上了一个我不认识的旧情人。”我把刚才的奇遇绘声绘色地跟余利讲了一遍,她听得“咯咯”直笑,但还是不相信:“你真能瞎掰,哪有这么巧的事?”
“唉,怎么越讲真话越没人相信。”
“得了吧,你的话呀,十句只有一句是真的。”
“那你猜猜下面十句话哪句是真的: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想你,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对你一往情深……”
余利打断我:“没一句是真的。”
“这不跟你前面的‘十句有一句是真的’矛盾了?”
余利蛮不讲理:“女人有矛盾的权利。”
我问她:“怎么办?你是送我,还是收留我在你这里蹭一晚?”
“随你,如果你要在这里睡的话有地铺。”
“那不行,地铺我可睡不惯,要不……”我露出坏笑。
“想得美!哼哼。”
余利从卧室抱出褥子和毯子,给我铺床。我边帮她边和她说话:“说实话吧余利,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
“有些事你没说实话。”
“我怎么没说实话了?”
“我总觉得咱俩的关系没那么简单,每次见到你我都觉着倍儿亲切,特放松,要是我们以前没什么,我能这样吗?”
“你呀,只要是姑娘,见到谁都倍儿亲切特放松。”
“就连你这屋我也象以前来过。就说你刚才铺毯子那个动作吧,我感觉就好象昨日重现一样,好象在很多年以前,这个场景就发生过,历历在目。”
“你就别借你那失忆来套磁了,我们真的认识没多久。”
“不对,要不,就是上辈子咱们是一对鸳鸯。”
余利铺好床:“你就别胡扯了,睡吧。”
我看着余利,她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眼神闪躲,故着轻松地说:“好了,今天太累了,你也好好休息,明天还得配合我拍摄呢。”
我看着她走进卧室,关上门。房间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门反锁的声音。
(十六)
“安生,安生。”一个遥远的声音晃晃悠悠地传来。我似乎醒了那么一下,但眼睛还没睁开就又睡着了。睡眠让人如此安详,沉溺,一种懒洋洋的温暖象海洋一样包围着我。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睁开眼的一刹那,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看着房间里的陌生景象发呆。
余利从房间走出来:“你醒了?可真是够能睡的,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抬头看了看屋角的座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
我摇摇仍旧晕乎乎的头:“你怎么不叫醒我?”
余利边收拾卧具,边说:“还说呢,推了你几次都不醒!”
“是吗?”我捏了捏僵硬的脖子,打了个哈欠,“我怎么睡在你这儿,是不是昨晚我喝酒了,我们没干什么吧?”
余利把褥子抱起来,听到这话,疑惑地看着我:“安生,你不是又失忆了吧?”
“你这么说,好象我是失忆专业户似的。我只是一时有些糊涂。我想想……哦,我昨晚迷路,所以跑到你这里来蹭一晚。”
余利笑着看了我一眼:“谁知道你是不是真迷路!”把褥子放进里间。
我站在门口,看着余利收拾卧具:“我是真迷路了,你们这小区的房子建得忒怪,象个迷宫似的,估计就是小偷进来也找不到路出去。”
余利弯着腰,柔顺的长发飘在胸前,正好把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乳沟,光洁而温润。薄薄的贴身吊带背心里,两只堪堪一握的小乳不安分地随身体的动作滑动,让人有握上去的冲动。窗外阳光灿烂,我知道,此时是她最没有防备因此也没有抗拒的时候。
余利收拾完,从我身边经过,我顺势揽过她的小腰,贴在我的身前。她对我出其不意的动作毫无准备,有些惊吓。但我知道她的惊吓只是本能的做作,于是双手抱住她,一言不发地吻上她的嘴唇。余利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虚弱地挣扎了几下,但很快在我的坚定面前败下阵来,本意要推开我的手搭在了我肩上,抗拒的小腰软下来,嘴唇也跟随我微微的动作。那双水汪汪的妙目眨动了一下,睫毛曼妙地遮盖下来,微闭着双眸,陶醉在亲吻的“啧啧”声中。我一手揽腰,一手捧着她的秀发,把嘴唇轻轻地印在她的眼睑、额头、颈项,用牙齿柔柔地咬了咬她温玉般半透明的耳垂。余利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叹息。我一只手趁她意识的空档绕进她的后背,熟练地解开她的胸罩,当她意识过来,我已经掀起她的背心,将她的小乳和我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细细地揉搓。余利即将发出的半个“不”字变成了快乐的呻吟。我微微弯腰,顺着她柔滑的颈项吻到乳沟,含住她紫色的乳头。余利的身体快乐地抖了一下,抑制不住亢奋,轻轻地呻吟。
我确信事情已在我的掌握,于是摸索到她牛仔裙拉链。余利的小手马上伸过来制止,我没有停止亲吻,近乎粗暴地格开她的手,一下子拉开拉链,牛仔裙应声而落。余利想要把嘴唇逃离开,但却只能徒劳地发出“唔唔”的挣扎。我揽着她的腰,轻轻一转,把她娇小的身躯压到床上,两个火热的肉体紧紧贴在一起,一股暖流禁不住汹涌而出。
身下的尤物是如此诱人,我却始终冷静。
事毕,我软软地躺在床上,突然感到一阵睡意袭来。余利蜷缩在我怀里,娇嗔地说:“看不出你这么坏。”再厉害的女人,被男人一上,准保会变成一只温柔的猫。
“你不是说我顶多就一个披着狼皮的狗,光叫,可没有咬人的本事吗?”
“啊,你就为了这句话报复啊?”
“可不是!我顶不喜欢看到人家自以为是的样子。小时候我要是见谁穿了件新衬衣洋洋得意,非给他泼脏水,让他哭不可。”
“你小时候就已经坏成这样了?”
“这也算根正苗红矢志不渝吧。”
“呸,还自得其乐呢。”余利看看表,“哟,这么晚了,洗洗澡,吃饭去,我饿坏了。”
余利洗澡的当儿,我迷迷糊糊竟睡着了,直到她过来捏住我的鼻子叫:“懒猪,起来了!怎么只知道睡啊!”
我打了个哈欠:“怪了,今天我怎么这么瞌睡啊?”
余利给我找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具,我胡乱刷了牙,洗了澡。
坐上富康,并没有余利的指点,却一下子就找到了出路,把车驶上了大街。我说:“怪了,怎么昨晚就总也转不出来呢!”
“还说呢,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哈哈大笑:“应该说蓄谋已久,蓄谋已久,哈哈。”
南方花园酒店,在等上菜的空隙,我居然又可耻地趴在桌上睡着了。余利把我推醒:“你今天怎么了?再怎么也不能在饭桌上睡着啊,你看别人都看着呢。”
我抬起头,周围的绅士淑女若无其事地把眼光移开。我抱歉地向余利笑一笑:“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吃过饭我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余利担心地看着我:“你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刚才台里来电话,我吃完饭得回台里去。”
“好,我也回公司看看有什么事。”
吃过饭,把余利送回电视台,我驾车往公司去。半途,阳阳打来电话,说她刚带完团回来,让我过她那里去。我正困倦得不行,想她那里更近,不如就到她那儿睡一觉去。
把车停在楼下,我摁响了阳阳的门铃,半天没人开。我趴在门上,眯了一小会儿。门突然开了,我促不及防,摔在一个人怀里,正是阳阳。
阳阳扶住我:“这么猴急呀,我刚才洗澡呢。”
我把她推开,直向卧室走去,直挺挺地倒在床上。阳阳进来,关上门,就要扑到我身上。我拦住她:“别打搅我,困死了,我得睡会儿。”
阳阳不情愿,伸手摇我:“干嘛,等会儿再睡嘛!”
我不理她,一会儿就酣然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醒来,感到口渴:“阳阳。”没有回答,我翻转身,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我他妈怎么又回到医院了?
妖妖坐在病床旁,见我醒了,满脸惊喜:“你醒了!”
“我不是在阳阳家吗?怎么一觉醒来躺在医院里了?”
“是阳阳送你来的。”
“阳阳呢?”
“去住院部登记去了。”
“谁要住院?阳阳,还是我?”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
我下床活动活动,操,屁事没有。正好阳阳走进来,我问:“阳阳,这怎么回事?我好好地睡着觉你把我送医院干什么?”
阳阳看着我:“你知道你这一觉睡了多久吗?”
我估摸了一下天色,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多久?也就三四个小时吧。”
“三四个小时?我告诉你,你在我那床上一躺就象死猪一样睡了两天!”
“两天?你蒙谁呢!别以为我失忆就成弱智了。”
“我说真的!先我还以为你是太累了,后来越想越觉着不对劲,推你也不醒,捏你鼻子也不醒,用针扎你也不醒。我没辙,就拨了120。”
我慢慢地有点明白过来,我为什么突然那么嗜睡,敢情又他妈幸运地摊上什么疑难杂症了吧?我问阳阳:“医生有没有说我得了什么病?”
“刚做完检查,医生也没说什么病,只叫先办好住院手续。”
我对妖妖一笑:“得,刚出去几天,咱们又成病友了!握手,握手!”
正说笑,一个中年医生严肃地走进来,问:“安生的家属有没有来?”
我脑袋立即“轰”的一下,这怎么让我想起电影里老演的情节:主角得了绝症,医生跟家属交待病情,大家强颜欢笑,痛苦地瞒着主角一个人,最后主角终于无意中知道了病情,还得同样强颜欢笑地瞒着家人。我他妈可受不了这么煽情的情节,就跟倪萍大姐在春节晚会上矫情地批发她的眼泪似的。
“我家里就一老妈,都快奔七十的老太太了,心理承受能力差,禁不住吓。您就告诉我吧,还能活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没事,我承受得了。”
医生看看阳阳和妖妖。
“别看了,她们都过路的,学雷锋,热心帮助患者呢。”
医生终于说:“其实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是你今后可能需要家属照顾。”
“笑话,我一大老爷们,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不就瞌睡多点吗?需要谁照顾啊?”
“我们通过诊断,发现你脑子里的血块因为外力作用已经扩散,压抑住了相应的脑神经,目前还只是造成你嗜睡,但如果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很可能引起脑瘫。”
我想起在住院大楼草坪上摔的那一跤,当时以为屁事没有,原来还有这么阴险的后着在这儿候着呢!
“脑瘫?”
“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植物人。”
操!这种万中无一的机会怎么就这么眷顾我啊?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就没有一点办法?”
医生继续说:“因为你的血块几乎和脑神经沾粘在一起,所以手术难度非常大,在没有一定的成功机率前,只能保守治疗,通过药物控制病情。即使是目前,你的生活也需有人陪护,否则……很可能一睡不醒。”
妖妖和阳阳口瞪目呆。
医生走后,我对妖妖和阳阳说:“没事没事,医生谁不把病情往严重里说啊!上次我就一感冒,他们还告诉我可能有生命危险呢,我没听他们的,随便吃了点药,还不是屁事没有!”
我他妈连自己都觉得我的说词苍白无力,那俩妞还强颜欢笑地频频点头:“没事,没事,医生就爱唬人。”
场面异常沉闷,我就给她们讲笑话,平时伶牙俐嘴,这时候却讲来讲去讲不太利落,但还是坚持讲着。也不知道谁他妈先出声,最后阳阳是抱着我放声大哭,妖妖也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我鼻子一酸,也他妈差点掉眼泪。操,我他妈就算死了,不就世界上少一垃圾吗!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推开妖妖和阳阳,大踏步走出病房。那俩妞追出来:“安生,你到哪里去?”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医院。我他妈要死也死得其所,死哪里也不能死病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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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南滨路灯火辉煌,速成情侣们亲热地拥抱。另一边,朝天门码头在狭窄的江岸,象一艘悲情的巨轮,无声地搁浅。我站在长江大桥,第一次如此亲切地审视山城的夜景,似乎无意间触摸到城市心脏的跳动。音乐、酒精、摇摆、尖叫、玫瑰红的液体流过珠圆玉润的大腿、狂热的躯体、冷静而漠然的脸、街头自动提款机、路灯、卖玫瑰的小女孩、刚刚谈妥性交易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医院安静的走廊、婴儿啼哭、生与死……一切都无声地远去。
一个妖冶的小姐见我久久地一个人站着,上来搭话:“老板,要不要人陪啊?”我转过身,是一张不太容易看出年龄的脸,厚厚的脂粉在路灯下显得惨白。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有没有病?”
“放心了,老板,我每周都做健康检查的。”
“可是我有病。”
“别开玩笑了,老板。”
“谁他妈跟你开玩笑,我今天刚刚检查出得了爱滋病,正考虑要不要从这桥上跳下去呢!要不,咱们一起?”
小姐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悻悻地丢下句:“神经病。”放弃我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刚才脱口而出从桥上跳下去,倒使我突然对桥的高度产生了兴趣,八十米还是一百米?一个体重七十三公斤的肉体在这过程中能体会多长时间的失重感觉?我从栏杆探出头去,黑黑的看不到底,我用手撑着,搭上一只脚,仍然什么也看不到,倒是远处的江面倒映出城市的灯火。
“嘿,干什么呢?”
我没动,注意力完全被江面繁乱琐碎的灯光吸引。
“说你呢,快下来快下来!”
我转过头,是一个高个儿警察,满脸严肃。
我恶狠狠地说:“没干什么,我就测算一下,要多少炸药才能把这桥给炸塌了!”
谁知,那个高个儿警察竟然对我一笑:“怎么?改行拆桥了?”
“可不,闲着也是闲着。”
高个儿警察上前亲热地揽着我:“哥们,我刚交班,怎么样,请我撮一顿?”
“你这算勒索还是敲诈呢?凭什么我请你吃饭?”
“我请你也行啊!走,到南滨路大排挡喝两盅。”
我觉得这个警察挺逗的,不是以为我要跳桥,准备给我做政治思想工作吧?没事儿,我反正也饿了,倒要瞧瞧你能说出个什么花儿开!
一路上,我们象两个老友,亲热地攀在一起,高个儿警察一直埋怨这一个多月来没有得到半点休息,还好,亚洲和平议会今天下午已经闭幕,晚上可以睡个舒坦觉了。我冷静地听着,不断附和,等着他把话题绕到我身上来。果然,刚刚找家餐馆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最近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吧?”
“哪能呢,国民经济继续保持平稳增长态势,人民生活显著提高,城市面貌日新月异,‘三个代表’鼓舞人心,形势一片大好!我能有什么不顺心的?”
“说真的,你最近交的那个女朋友不错,斯斯文文的。”
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阳阳和我做爱的场景。我他妈什么时候交了个斯斯文文的女朋友?警察做思想工作都跟他们审案一样瞎蒙吗?
我点头附和:“是挺斯文的,是个大学生。”
“说实话,那姑娘我看着第一眼就觉得象一个人。”
“谁?”
“……古萍。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
我愣住了,看着他:“等一下,等一下!您认识我?”
高个儿警察诧异地打量着我,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安生,怎么了?你没发烧吧?一个多月没见就变糊涂了?”
操,原来还真认识我!我笑笑:“我看着你倒是觉得挺亲切的。”
“那还用说,咱们是铁哥们嘛!”
“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您到底是谁?”
“嘿,今儿怎么了?拿咱哥们开心呢?”
这时,旁边一桌里一个光着膀子正大口喝啤酒的胖子看到我们,大声打招呼:“马明宇,你也在这儿啊,过来喊两拳!”不由分说过来就拉高个儿警察。
高个儿警察忙说:“算了,算了,我还有朋友。”
胖子说:“你的朋友就是我刘三的朋友,来来来,圆成一桌!”
架不住胖子的又拉又拽,我和马明宇和他们坐到一块儿。胖子大声向同桌的几个人介绍:“这位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马明宇马大哥,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在工商银行提款出来被抢那次,早就做了鬼了。我刘三不是忘本的人,马大哥的恩情,我记一辈子,来,大家敬马大哥一杯!”
举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为马明宇敬酒,马明宇一饮而尽:“别说感谢不感谢的话,那是我们警察该做的事。”刘三又要向我敬酒,正好隔壁桌菜摆上来了,马明宇忙说:“各位慢喝,我和我这位朋友还有些事情要谈,我们就过去了。”乱哄哄地客气一番,我们坐回原位。
马明宇为我斟满一杯啤酒:“哥们,你真不认识我了?”
我笑了:“跟你开玩笑呢,你不就马明宇吗!烧成灰我也认识你。”
马明宇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我说呢,咱们怎么也有十年的交情了吧。”
“那是那是。”我漫不经心地挑菜,喝酒,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以前认识古萍?”
“我倒不认识她,她跳楼以后我接到这个案子,看过她的照片。”
“古萍跳楼?”我惊呼。
马明宇这才发现自己的语误,赶忙纠正:“是从楼上摔下来。不过,那也没准,说不定是你小子把人家从楼上推下来的呢!”
我脑子“轰”的一下,象有什么闪过,却只是空白:“说真的,你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吗?”
“说老实话,最初我还真怀疑这种可能性,可是,后来发现你其实除了嘴巴贫一点,无所事事,没有人生目标之外,还算个好人。”
“那也说不好,真说不定你们放跑了一个杀人凶手。”
“哈,你就别逗了。”
我们边说笑,边碰杯。几杯啤酒下肚,我感觉睡意象海潮般不可抗拒地袭来,马明宇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安生,怎么了,几杯啤酒至于醉成这样吗?安生,安生……”
再次醒来,我发现我躺在我那窝自己的床上。妖妖右手吊在绷带里,正坐在床边看着我的脸。我摇摇头,感觉还有些晕沉。
“我怎么回来的?”
“你的一个警察朋友把你背回家,说你们喝了点酒。”
“你怎么出院了?不是还有两天吗?”
“医院呆着怪闷的,反正这两天也没事,我就最后回去复查一下就行了。”
妖妖关切地看着我,这种表情让我一阵窝火。死,或者脑瘫,都不是问题,我他妈就怕被别人额外付出爱心。一见到同情的眼光,我他妈就象吃了苍蝇一样浑身不自在。
“干嘛干嘛?找着机会表现你的同情心了?”
妖妖笑了:“我哪有!”
我起身,来到客厅,出奇地安静。我站了一下,问妖妖:“你爸妈呢?”
“反正我已经出院了,就叫他们赶紧回去上班,已经耽误够长时间了。”
“他们放心就这样走啊?”
“我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跟他们说,这里还有你照顾我嘛。”
听到这话,我一阵黯然,苦笑道:“谢谢你的挖苦讽刺,以后你别把我看成需要别人照顾的婴儿就成。”
“我哪敢啊,我可是说真的。这样吧,以后我就是你的贴身秘书,监督你按时吃药,定期回医院检查,要是你在不应该的场合睡着了,我负责请垃圾清运车,把你铲回家。我的手不方便的时候,你也要照顾我。”
“别,我一大废物,这不是耽误你吗?”
“什么耽误!我这还是算在你的公司上班,工钱得按时给的!”
“得,看来我不让你照顾我还真不行,我就勉强当回活雷锋吧,满足你做好人好事的良好愿望。”
“嘿,这才是我认识的安生嘛。”
“话又说回来,其实我这病也挺好的。要是我想赖在你床上不走,我就假装犯病,睡到你床上得了。”
“想得美,看我不把你扔到地板上!”
“美男当前,你舍得吗?”
“臭美!”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阳阳:“阳阳呢?”
“……她刚才还在这里,见你没醒来,叫我转告你她明天要带团出去,所以先走了。”
我笑了一下,没有做声,走到阳台,看着山城的夜景。高低错落的大厦,星星点点的灯光,夜幕象黑丝绒般华贵,跟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的装模做样。侧身,头上碰着一样东西,下意识地用手捏了一下,是胸罩,妖妖的。放开,手上带着夜的湿气。我无端地想起占有古萍的那个夜晚,倔强的古萍一声不吭,我们在地板上默默地交锋。现在想来,当时,我并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快感,却充满了快意恩仇。
说到底,生活就是一场游戏,我们玩的都是真的。
(十八)
早上,一觉醒来,我竟躺在妖妖的床上,屋里是好闻的女儿香。我狠劲回想我昨晚有没有干什么,却没有一点印象,只记得自己最后站在阳台,看着山城夜景。
妖妖在客厅听到动静,进来:“你醒了,出来吃早饭吧。”
我傻不拉叽地看着妖妖,这几天我已经问过很多次“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了”,只好自我解嘲:“看来我得习惯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令自己吃惊的地方。”
妖妖笑了:“是故意的吧?昨晚你可说过想赖在床上不走,就装犯病。我到卫生间漱个口,一转身的工夫,嘿,回来真就发现你躺在我的床上。”
我眨眨眼,想了一下:“我记得昨晚谁说过要把我扔地板上的。”
“你以为我没有啊?没那么大力气嘛。”
“那……昨晚咱们没有那个……什么吧?”
妖妖羞红了脸:“又来了!”
妖妖右手绷带还没拆,所以穿着宽大的休闲T恤,倒透着股野性。说真的,有时候我真佩服自己的定力,放着妖妖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妖精,居然可以相安无事这么久,我他妈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吧!
来到饭厅,桌上放着豆浆、油条、蛋糕,简单的早餐。妖妖解释:“我打电话叫送来的,手不方便,不想出去吃。”
吃饭的时候,妖妖只能用左手,还不太习惯,一会儿拿豆浆,一会儿拿蛋糕,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不小心,还差点把豆浆倾了。我微笑地看着她。
“傻看什么呀!”妖妖嗔道。
“有时候我想,我的生活中出现你这样的姑娘还真是奇怪。”
“怎么了?因为我老出糗啊?”
“你好象没有告诉过我,我们是怎么认识,怎么住到一块儿的吧?”
“你也没问过我呀!我以为你无所谓呢,反正你生活当中的……”
“生活当中的什么?”
“不说了。”
“不说就算了呗,我还正好没兴趣听了。”
妖妖神情有些黯然。
我笑着说:“其实我就是心里奇怪,我这么个吊儿郎当见了女人就象猫闻到腥的臭男人,怎么会和你这个美女没有发生一点安全事故!”
妖妖也笑了:“其实你不坏,你只是没有遇上那个你爱的人。”
“别逗了,都什么年头了,还爱不爱的。”
妖妖盯着我:“真的。”
她认真而执著的眼神让我突然想起古萍那苍白而脆弱的脸。我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但还是笑了:“好好好,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但愿我丈母娘早点把我要爱的那个女人生出来,好拯救我这个迷途的羔羊。”
匆匆吃完早饭,把快餐盒扔进垃圾桶。由于几天没有清理,里面突然跑出几只蟑螂,妖妖吓得失声尖叫,下意识地靠向我:“蟑螂。”
我心里一笑,女人怎么都他妈这副德性啊。一边说:“不就几只蟑螂吗?有什么怕的?泰国还有人专门吃油炸蟑螂呢。”一边伸脚踩死几只。一只没有被踩着的蟑螂情急之下向我们脚下跑来,妖妖吓得跳起来,我乐得就势抱着她。一只手触摸到她小小的然而挺拔的乳房,感觉她在我怀里柔若无骨。妖妖的香腮几乎就贴着我的嘴唇,小巧的鼻梁有着好看的绒毛。我的那话儿一下就挺拔起来,操,我还以为自己对这个身体没有兴趣了呢。妖妖大概从我的神情感觉到了什么,忙不迭地挣扎着下来,红着脸说:“我去拿杀虫剂。”这句话的效果比杀虫剂还他妈厉害,我的那话儿立刻就偃旗息鼓。
虽然放着妖妖这么美好的自然资源,但一上午我们都无事可干。妖妖坐在沙发上翻时尚杂志,好象有些故意回避我的样子。我拿着电视遥控板乱摁,每个频道都看不了五分钟,有时候倒是广告片吸引了我,看着屏幕上频频出现的靓女美男,房车别墅,我他妈简直怀疑我们已经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我把遥控板扔到一旁,懒洋洋地打开电脑,IE收藏夹里有几个黄色网站,我的鼠标一搁上去,立刻有一个西洋美女挺着大波呼啸而来,占满整个屏幕。我吓一跳,赶紧关掉视窗,鼠标在显示屏上无意识地乱点,突然弹出QQ登录框。我漫不经心地输入我银行帐户和电脑Windows的密码,居然显示密码不对。我诧异,这个Q里有什么秘密值得我设置一个特殊的密码呢?
回头看妖妖,她翻完杂志,正在用遥控板认真地搜索节目。窗外阳光照射进来,把房间切割成两半,象是静物写生。我突然意识到,我他妈这样真象是在等死。
“不行了,这样子没有脑瘫倒先要被闷死。”
“要不,出去走走吧。”
“几天没到公司了,去公司看看。”
下楼开车,我才想起车停在医院忘开回来了,于是只好和妖妖一起打的前往公司。本来,按照医生的叮嘱,即使我不愿住在医院,也绝对不适宜再工作,但我宁愿哪一天突然死在路上,也不愿意生命从此就是等待死亡。
虽然不是上班高峰,一路还是堵车堵得厉害。司机抱怨:“这几天车牌分单双号出门还毬堵车,重庆这烂路,是啷个弄都没得戏了。”他顺手打开收音机,电台里正播送英语学习节目。一辆油漆一新的公交车驶过来,车身上“HelloAAPPWelcometoChongqing”的标语十分醒目。司机看了一眼,念道:“好漏,矮矮屁屁,煨砍兔重庆。”我笑了:“你倒念得好玩。”司机往靠背上一靠:“开这个会,我们出租司机每周都要学一堂英语,好漏,估倒摸你,估倒医闷你,跟骂人差不多。外宾一走,这些话说给哪个听嘛?跟重庆崽儿说,还不挨捶呀!”妖妖在后面“咯咯”直笑:“你懂不懂那句英文的意思哟!”司机笑了:“啷个不懂呢!你好!AAPP,欢迎到重庆来耍啥!”
满大街隔三岔五就是警察,前面交通警察正指挥交通,示意车辆停到路边。一会儿,两辆警车开道的礼宾车队驶过,一帮洋鬼子坐在市政府专用接待车里东张西望。司机瞅准空子,打过方向盘,跟在礼宾车队后面,洋洋得意地说:“老子也享受享受国宾待遇。”还没驶出半个街区,两辆摩托车从后面呼啸而来,把出租车拦截下来,慢慢地引到路边停车位。两个交警神情严肃地走过来,敲敲车窗,示意司机下车。
司机哭丧着脸:“我啷个了?没违反交通规则啥!”
那交警不理他:“驾驶执照,出租车营运证,身份证。”
另一交警拔掉出租车钥匙,在车上仔细搜索了一下,没有什么发现。“身份证。”他对我们说,表情还算和善,“没什么,只是例行公事,登记一下。”
我掏出身份证,在交警认真的登记的当儿漫不经心地四下观望。
出租车司机还在一个劲地向交警申辩:“我是看礼宾车队过了才跟上的,这就要扣驾照啊?这路还让不让人走了?”
交警不理他,指挥身边的车辆缓缓行进。我们这边这位交警登记完身份证,对我和妖妖说:“AAPP会议开完,今天外宾参观解放碑,检查得严点儿,没事儿,你们可以走了。”我笑了:“担心基地分子啊?”警察说:“那倒不,那帮哥们只弄美国佬。”然后走过去,对司机说:“嚷嚷什么!闯进外宾车队,没把你当恐怖份子关起来就算好的了!”
等了一会儿,由于按牌照尾数单双号隔日出车,街上看不到一辆空出租车。这里离公司不到一个街区,于是我和妖妖就步行到公司。
刚走出几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老疤,在一辆出租车旁,正被警察盘问着什么。我走过去,问:“怎么了?”
老疤见我身边有个姑娘,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一点小误会!”
那警察转过脸,原来是马明宇!
马明宇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这是你朋友啊?”
老疤赶紧说:“就是就是。你们认识啊?”
我对马明宇说:“这是我哥们,犯什么事了?”
马明宇跟我一说,原来老疤乘座的这辆出租车也是违章,马明宇把它拦下。老疤身边带了个可疑的大包,马明宇就顺便检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老疤包里带了几十张淫秽光碟。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如果以贩黄处理,罪就大了。”
我赶紧对马明宇说:“别,我这哥们特胆小,贩黄可不敢,就是看毛片,也只敢夜深人静拉上窗帘偷偷看。”
马明宇看着老疤:“那你怎么带这么多啊?”
我也说:“要买毛片哪里没有?要从广州带回来!”
老疤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璩美凤性爱光碟,刚刚登陆,重庆这边缺货,单位同事打电话叫我从广州带几套。”
马明宇:“你这可是传播淫秽物品,按照治安处罚条例……”
我忙说:“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警察看见,你就放我这哥们一马吧。”
老疤也低声下气地哀求:“哥们,念我初犯,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您要真治安处理,罚款,拘留,说不定我还忿忿不平,正好在拘留所受几个老流氓的教唆,破罐子破摔,从此走上犯罪的道路,这跟您治病救人的初衷不是正好背道而驰吗?您说是不?”
马明宇本来一脸严肃,听到这里也不禁笑了:“你还一套一套的了!你也知道会罚款拘留啊?我看你不象初犯。”
老疤义正严词:“我拿我和安生的革命友谊起誓,绝对初犯,不敢再犯!”
马明宇笑了笑,挥挥手:“要不是我还有保卫外宾的重任,今儿就没你的便宜了。”
老疤赶紧嬉皮笑脸地敬礼:“谢谢您了,改天请您吃火锅!”
马明宇轰他:“还不快走!等我改变主意啊?”
老疤赶紧拉着我就走,刚走出几步,马明宇在后面喊:“回来!”
老疤苦笑着对我低声说:“遭了!”瑟缩着回去,却见马明宇亲热地拍拍他的肩,小声说:“给我留一套。放安生那里,我下班去拿。”
老疤眉开眼笑:“没问题,这事您就是不说我还不知道办吗?”
我边走边问老疤:“你小子这些天跑哪里去了?好多天没见你的人影,别是真改行贩黄去了吧?”
老疤笑道:“我他妈一国家公务员,至于那么没觉悟吗?我到广州出差,今天刚下飞机。咿,我记得好象告诉过你啊!”
“你他妈什么事向我汇报过!”
老疤看看妖妖,拍拍我的肩,小声问:“对了,我介绍给你那妞怎么样?不会就是这个吧?”
“操,有妞你不会自己用啊?会这么好心介绍给我?就算你介绍给我,也他妈不是歪瓜就是裂枣,能有什么好货!”
“嘿,吃独食啊?这就不够哥们了!”
“去去去。”
“哈哈哈,好,回见,我先回家,晚上找个地方乐乐,叫上老唐!”
告别老唐,我和妖妖来到公司所在的大厦,走进电梯。
妖妖说:“你那些朋友都挺逗的。”
“那倒没错,物以类聚,都一帮坏男人。诶,你说这时候要是突然停电,我们俩被困在电梯里,我们的关系会不会发生突飞猛进?”
妖妖被逗笑了:“你脑子里怎么整天那么多坏脑筋啊?”
“我不是快脑瘫了吗?有脑不用,过期作废,得抓紧赚够老本啊。”
来到公司,一切井然有序,看来阿惠管理得不错。
阿惠见我们进来,忙起身:“老板,我正好有事找你。刚刚接到紫罗兰公司的传真,由于我们上次的广告很成功,他们接下来的电视广告策划想和我们继续合作,希望我们能在本周给他们提供一个方案,这是他们传真过来的资料。”
我接过资料看了看,有点云里雾里。
妖妖说:“我在医院这近一个月,也就紫罗兰的下步广告策划胡思乱想了一些东西。关于电视广告,我倒有个想法,请老板和阿惠姐指导一下。”
“好吧,大家都过来讨论一下,这星期只有三天时间,我希望能尽快给对方方案。”
成航和小兰过来围坐在一起。
妖妖说:“我的思路还跟上次那个差不多,不过主角由男士变为女士。由一个现代白领女士用心灵独白来介绍她的梦中情人:我的他,系出名门,高贵典雅,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有了他,做女人挺好。然后是画外音:紫罗兰内衣……”
小兰和成航欢呼:“太好了,这个广告有品位,也够吸引人。”
阿惠也由衷地赞赏,点点头:“是不错,如果脚本做得好,男女主角的形象上佳,应该是个好广告。”
我拍拍手:“那大致就这个方案吧,这三天咱们抓紧做这个广告的脚本,星期一准时交给紫罗兰公司。”
妖妖不无担心地看着我:“老板,你……”
“我没问题,只是你的手还没好,得注意休息。”
妖妖笑了:“这点伤不算什么,不会影响工作。”说着,出去收拾她的办公桌,小兰、成航主动帮她,三个人高兴地说着些什么。
阿惠在一旁收拾资料,默默无语,要走出办公室。
我叫住她:“阿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阿惠摇摇头:“没什么,我还得谢谢老板的信任呢。”
“这样吧,中午你去定个餐馆,大家这些天都辛苦了,小聚一下。”
阿惠答应着出去了。
我靠在椅背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是山城难得的蓝天碧云,突然觉得生活并不那么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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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余利从演播厅走出来,我差点认不出她,脸红得象猴屁股,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被假睫毛压得不堪重负,一本正经的职业套装,让她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五岁。
我迎上去:“请问余利同志在吗?”
余利莫名其妙,左右看看,又看看我:“装什么蒜呢?看我太漂亮,吓傻了吧?”
“哈哈,你就是余利啊!我还以为你们节目改动物世界,从哪里请来了只猴子当佳宾呢!”
余利也笑了,大概想伸手打我一下,但身边全是从演播厅涌出来的观众和工作人员,就收住了笑,解释说:“这个妆平时看着是吓人了一点,但在演播厅灯光一打就平衡了。等我卸妆。”
我坐在余利的办公桌前,玻璃板下压着的是一张从画报上剪下来的婴儿照,撅着屁股爬到半路,回头茫然地张望,怪可爱的。办公室全是些靓男美女,粗俗地开着黄色玩笑,与屏幕上的端庄形象相去甚远。隔壁桌一小妞一边吃零食,一边把一本时尚画报翻得稀里哗啦。我不转眼地看着她。她大概觉出了我的眼神,有些不自在,翻画报的动作也没那么流畅了。当她第三次抬头看我,见我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愠怒了。
我不慌不忙地向她解释:“对不起,我是个画家,凝视美是我的职业习惯,实在是您的这张脸长得太艺术了。”
不出意料,那小妞笑了,并放下手中的画报,问我:“您主要画什么?”
“油画,主要是人物写生。”
“哦,就是人体艺术啊!”
“偏见了不是!人体艺术只是人物画中很小的一部分,我主要是搞人物肖像,当然,有合适的人体模特也搞裸体。”
“你们的画能卖多少钱啊?”
“庸俗庸俗,我们搞艺术的,不在乎那两钱!”
小妞脸红了一下,谦虚地问:“那你们靠什么过活啊?”
“我的画从来不卖,就是一些爱好艺术的国际友人经常收藏,为了表示对艺术的尊重,给个三万五万什么的。”我顿了顿,补充,“美金。”
小妞惊讶得合不拢嘴:“那您一年得挣多少钱啊!”
“那可没个准,有时候一年画不出一张画,就欧洲美洲到处飞着玩儿,找灵感。碰上真正美的东西,那灵感就跟自来水似的。就比如今天见着您。”
我操,不管是调侃还是恭维,只要你一夸对方漂亮,没一个女人不晕头转向,那小妞当即眉飞色舞,谦虚地和我讨论起艺术来。正侃得热闹,小妞几乎要从艺术的高尚角度出发,请求我无论如何给她来一幅人体写真的时候,余利卸完妆出来了。她重新描上细细的淡妆,换了一袭低胸的黑色长裙,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整个人散发出迷人的魅力,怪不得紫罗兰公司接受我们的广告方案后,会选中余利做西南地区的产品代言人,并邀请她出镜拍摄这辑广告。
“怎么样?还行吧?”余利转动了一下,问我。
“什么叫还行吧!简直是超级杀人武器。”
余利在办公室倒没有做出矜持的样子,很亲热地拍了一下我:“谁跟你开玩笑,说正经的。如果对方是男人还好办,但偏偏紫罗兰市场开发部的经理是个女性,女性对其他美女是天生有排斥心理的。”
“哪能呢,你这个美吧,可以说已经超凡脱俗,远远地超过了普通的境界,就是嫉妒心再强的女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欣赏。”李夏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拍马,我冲她一笑:“您说是吧?”
那小妞一乐:“可不是!”
我对余利说:“听见了吧!”
余利忙说:“我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天外天广告公司的老板安生,这位是社教部的主持人李夏,那几位都是我的同事。”
远远的几位向这边点点头,李夏问:“刚才他还说自己是画家呢,怎么成老板了?”
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老板只是我的副业。”
李夏崇拜地看着我,眨巴几下眼睛,对余利说:“这是你男朋友吧?长得挺帅的,也挺逗。”
我马上纠正:“男性朋友。”并故意在“男”字上停顿一下,听起来就象“男,性朋友”。李夏再次笑了。
余利故意不屑地说:“也就算一熟人吧。”手却亲热地挽过来,“走吧,再晚就该误了。”
下楼。我的富康停在一大堆名牌车里,余利很快地钻进车。我笑了:“怕我这破车影响你的光辉形象啊?”
余利倒不掩饰:“可不是!别的姐妹都是名车接送,或者干脆开别人送的名车,我肯委屈坐你的富康,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我发动汽车,打开空调:“就这破富康还是老唐借我使的呢,知足吧你。”我看着倒车镜,慢慢地把车倒出停车位。这时,刚才那李夏正好走过来,我以为她要搭车,却见旁边一奔驰车里钻出一四十多岁秃顶的“人猿”,殷勤地为她拉开车门。
我对余利说:“瞧见了吧,跟我恰好相反,车倒是名牌,人比我这破富康还不如。”
余利笑了:“你以为你就是奔驰啊!开车吧你。”
滑上主车道,汇入车流。
我边开车边和余利说话:“刚才那李夏真有点白痴,我说我是画家她居然真信了。”
余利不屑:“你以为人家真白痴啊?老板换了好几个,她自己的房子越换越大。就我这种白痴,才上你这种人的当!”
我听出余利话中的柔情蜜意,不禁被吓一跳。原以为做主持人的,逢场作戏惯了,大家玩玩而已,没想到她竟然有几分当真,看来我他妈得悠着点了。
车到公司,妖妖已经等在门口,我把她接上,一起来到紫罗兰公司的重庆办事处。
走进电梯,余利下意识地又要伸手过来挽住我,我赶紧从妖妖手中拿过紫罗兰电视广告脚本:“这个脚本你先看一下吧。”
余利不情愿地接过脚本:“这么短时间能看什么啊?”但还是翻了翻大概。
走进紫罗兰公司重庆办事处,秘书把我们领进紫罗兰市场开发部经理刘骅的办公室。刘骅倒是典型的职业女性,短发,灰色西服套裙,一副玳瑁眼镜,跟电影角色一样的典型。她看到我们进来,迎上来首先和余利握手,看不出她古板的脸是不是笑了一下:“欢迎,请坐。”
互相介绍之后,刘骅仔细地看着余利,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既有成熟女人的魅力,也有点少女的清纯,就是胸小了一点,不过我们会做艺术处理。”
她说得这么直接,倒让余利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商谈一下合作的细节。”
刘骅示意妖妖,让她向余利介绍紫罗兰内衣电视广告的策划方案,妖妖向余利解说脚本的当儿,我坐在沙发上感到一阵困倦,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在客户的办公室里失礼,但妖妖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远,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终于睡了过去。
还好,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任何空间变化,我还坐在原来的沙发上。余利已经和刘骅愉快地签了合约,根据合同,余利以税后二十万元的报酬接下了这辑广告,并将为紫罗兰内衣套拍一组宣传图片。我睁开眼,刚刚来得及向双方表示祝贺。
刘骅握着我的手,居然关切地说了句:“注意好好休息。”
我解嘲:“你这办公室的沙发太舒适了。”
刘骅一听这话,看了看沙发,想了一下,说:“谢谢你的意见。”我莫名其妙,却见她打电话叫来了秘书:“把这里的沙发都换了。靠背太高,垫子太软,这种家居型的沙发很容易分散客户的注意力,放慢思维节奏。”
秘书一一记下,出去。
我笑了:“刘经理以前学什么的,好象对人的心理很有研究啊。”
刘骅说:“我在美国念的MBA,不过,大部分经验来自在美国大公司的实习期和两年的工作经历。”
我打趣:“那么这身装束也是来自这些经验了?”
刘骅没有笑,依然保持严肃的表情:“和经验无关,纯粹是个人品味,但是实践证明有利于对方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工作。”
我操,跟这种有品位不苟言笑的女人打交道真是头大。我看着她成熟的身段,放肆地想,不知道她在床上是不是也这样正襟危坐。
这时,电话铃响,刘骅接听,面无表情地说:“请他进来。”我回头,看到秘书领进来的居然是我的竞争对手,大地广告公司的老总熊伟。在失忆后的这段时间,我们在几次广告竞争中交过手,我败多胜少,紫罗兰是我力保的一块阵地。熊伟含笑礼貌地和每个人握手,当和妖妖握手的时候,他特别停顿了一下,说:“很高兴有机会和你合作。”
我一头雾水,却听刘骅介绍:“这次天外天广告公司的广告策划我们很满意,但也知道你们仅是一家小公司,缺乏实力完美地完成这辑电视广告,我希望能由大地广告公司和你们共同合作。”
我说:“电视广告拍摄不一定要由广告公司自己来完成啊,我们可以请北京顶级的影视公司来完成拍摄。”
刘骅说:“其实当时我们考虑这辑电视广告的时候,综合各方实力,已经选定大地广告公司,但熊老板主动提出希望我们能听听你们公司的策划。当你们的策划交上来以后,确实令我们比较满意,所以决定由你们双方共同合作。这是一个三赢的方案,合约基本细则已经拟定,你看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
我接过合约,条款对天外天十分优惠,我们只是投入一个策划方案,并由妖妖协助拍摄,就可以获得利润的四成,好得简直让我以为其中有什么陷阱。我只是在其中一些无关痛痒的细则上提了些意见。合约经过修订,我们三方在上面签了字。
签过合约,我们到海逸酒店共进晚餐。席间无非是祝贺以后合作愉快的客套,刘骅的古板样让整个晚餐显得很沉闷。我借故走出雅间,看到一个和我鬼混过几次的妞装腔作势的和一穿着气派的男子在外面吃饭,斯文的样子就跟他妈现代林黛玉似的。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她吓了一跳,随即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大概想装不认识,见我恶狠狠地望着她,只好勉强跟那男子介绍:“这位是我在英国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安生,现在回国开了间广告公司。这位是……”操,连人家干什么都不知道呢,装什么小样!男子赶紧摸出一张名片,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自我介绍:“我是香港汉宸科技公司重庆首席代表周禄富,请多指教。”这名字一听就他妈贫下中农出身,而且故做的香港普通话里有明显的重庆口音。我接过名片,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老家在江津还是永川呢?”周禄富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居然还能够坚韧不拔地坚持他那口香港普通话:“小时候在江津出生,念完大学去了香港定居,这次被公司派到重庆公干。”我操,大学毕业能到香港定居,除非认了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做干妈!我哈哈大笑:“欢迎回内地建设家乡。”然后不等邀请就坐下来,拿起酒杯和他们俩碰杯。等妖妖他们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喝得酩酊大醉,那妞也在碰了几杯酒后真相毕露,满口粗话,把脚踩在凳子上,拉着我要我划拳。周禄富在一旁脸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在我叫侍应生再来一瓶XO的时候绝望地说:“我还有点事,先失陪了。”我高声叫他:“买单买单。”他掏出钱,付给侍应生,脸色苍白地匆匆而去。我和那妞一起哈哈大笑。
妖妖赶紧过来扶住我:“怎么倒在外面喝起来了?”
我笑着说:“碰见两个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特逗。”
妖妖不好意思地向刘骅和熊伟解释:“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难免高兴喝多了。”
刘骅和熊伟倒没有露出一丝不满,只是说:“要不要帮忙?”
妖妖扶着我,笑笑:“没事。”
余利站在一旁,有些微微的醋意,我索性借酒一头倒在妖妖怀里。余利不觉察地把眼睛转过一旁。
熊伟说:“我看他是真醉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上车,我倒在妖妖的怀里,继续装醉。妖妖着急地低声叫:“老板,老板。”想把我扶正,我却一偏,又倒在她腿上。她只好把我扶在她肩头,轻轻地抱着。余利坐在前座,不回头,却从后视镜不断地窥视。我的头不时滑下来,碰着妖妖的乳房,那话儿不知不觉地坚挺。
车到楼下,熊伟问:“要不要我送上去?”
我踉跄着向他挥手:“我没醉,谁他妈送我我跟谁急!”
余利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车。
妖妖扶着我来到我那窝,门一关上我就把她压到地上。妖妖猝不及防,想把我推开:“安生,你喝醉了。”我抱住她小巧的身子,卤莽地吻在她的颈项上,那话儿在她的私处摩擦。妖妖又急又怒,低低地呵斥,顽强地抵抗。我不做声,冷静而坚定地吻上她的嘴,双唇接触的一刹那,妖妖抖了一下,这让我增添了信心,一只手攀上她的小乳,轻轻地柔弄,手感十分柔滑,不禁心里一荡。妖妖拼命地挣扎,却徒劳地让我从她身体的扭动中感受到进一步的快感。我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拉起自己的T恤,让两个肉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妖妖不由自主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呻吟,有片刻忘记了抵抗,我趁机熟练地解开她的胸罩,她的两只乳房应声弹出,我揽住她的腰,把她的乳房紧紧贴在我结实的胸膛,舌头顶进去,和她的香舌纠缠在一起。身下的肉体越来越柔软,就在我已经确信尽在掌握,伸手去拉妖妖裙子拉链的时候,不防舌头一痛,下意识地松手。妖妖象一只灵巧的小猫,迅速从我身下逃李,跑进卧室,“嘭”地关上房门,反锁。
我躺在地板上,不动,听着房门后面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黑暗中,我从地板上坐起来,嘴里有一丝咸咸的味道,悻悻地啐了一口,又一头倒在地板上,睡入无边的黑夜。
(二十)
没有一点声响,好象世界被突然操纵为静音。此时的丛林就象无辜的婴儿,安详,没有一点心机的熟睡。我在丛林里奔跑,剧烈地呼吸,我看到我向天空发了一梭子弹,我好象喊了一句:“狗娘养的,出来!”可是,喊声连同枪声都被飘着淡淡薄雾的空气过滤。“大傻!扁脑壳!”我绝望地喊,知道他们就在丛林,或许就在身边,我却不能触及。周围象是无形的墙,无处着力。我一转身,大傻和扁脑壳表情温和地站着,好象刚刚从舒适的午睡中醒来。我蓦地松懈,顿时感觉风和日丽。我微笑着走向大傻和扁脑壳,知道世界并未曾改变。大傻和扁脑壳看着我张嘴做哈哈大笑状,我想问他们声音到哪里去了,却突然听到他们的哈哈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好象刚刚被解禁。丛林里被封锁的其他声音也一齐喷涌而出,野猪的嚎叫,剧烈的呼吸声,奔跑的脚步声,手臂划过树枝的声音,冲锋枪的“哒哒哒”,我的嘶吼“狗娘养的,出来!”……一切象是被蹩脚的剪辑师弄得错了位,声音越来越大,充斥耳膜,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倏忽间又突然消失,只剩下一个单调的声音:“昨日下午,以色列再度发生一起人肉爆炸事件,造成七人死亡,二十一人受伤,目前还没有任何组织宣称对此次事件负责……”
我睁开眼,幸运地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毛巾被。电视开着,新闻播音员正面无表情地播发着一起造成严重死伤的爆炸事件。我的眼睛有点模糊,顺手擦了一下,居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我站起来,发现头有点疼。妖妖从厨房端着面条出来,用新闻播音员同样的表情和口气说:“醒了?洗洗脸,吃面条吧,我再给你下去。”
我到卫生间洗脸,刷牙,出来的时候,妖妖已经给我下好了面条。
我扒拉了一口面条,说:“我昨天怎么睡到地板上了?现在头还晕沉沉的。”
妖妖说:“你昨天喝醉了。”
我吃着面条,不抬头:“我们昨天没做什么吧?”
没有回答。我抬头看着妖妖。妖妖勉强一笑:“没什么。你怎么老想着我们能做什么啊?我只是你的房客而已,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搬走。”
“千万别,屋里就这件家具看着顺眼了。”
“去,谁是你的家具!”妖妖笑了,但随即敛住了笑容,“要不,今天你就别去上班吧。好好休息一下,昨天你是喝得够多的。”
我无所谓地说:“也行。”
其实,昨晚的情形我记得一清二楚,实在他****不好面对,只好借酒装失忆,反正我在妖妖眼里早已经是习惯性失忆了,见怪不怪。既然妖妖装糊涂,我当然求之不得。而且,昨晚经过那样的事情,她居然半夜还起来给我盖上毛巾被,看来机会尚存。
临走,妖妖说:“今天我得到大地广告公司商谈拍摄紫罗兰电视广告的事儿,不能看着你。你自己小心点,别出门,要不,突然睡在哪条大街,可没有人管你。”
以往,听着这种把我当小孩的话,我他妈准保腻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非礼,本以为会被恨之入骨,此时却是几句关切,我听着还真他妈受用,不过,还是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往外轰她。
“你就去吧,说得我今天刚拿到幼儿园毕业证似的!”
妖妖走了。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正打算再睡上一觉,门铃响了,我开门:“姑奶奶,是不是脚本忘拿了?”
门口站着的却是阳阳,还穿着旅行社的导游服,戴着太阳帽。
“是你?”
“怎么?是不是里面窝藏了美女不让我进啊?”
我把阳阳让进来。看到屋里就我一人,她一边嚷嚷:“刚带团回来,一身臭汗,先洗个澡。”一边就开始脱衣服,只穿着胸罩和内裤走进卫生间,也不关门,在里面脱了个精光,边冲凉边和我说话。水气里漂浮的裸体倒很有几分印象派大师绘画的味道。
“那天带AAPP外宾到大足看石刻,然后又去三峡,实在不能耽误,幸好妖妖在这里,我就先走了。后来你没什么事吧?”
我看着电视画面,漫不经心地回答:“废话,有什么事还能象海鲜一样生猛地站在你面前吗?”
阳阳笑了:“我就喜欢你这个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劲。说真的,带团出去那几天,我还真怕回来后见你垮了,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的样。”
“如果我知道我他妈还得活五百岁,我准保按你的意思憔悴成那样。时间越少,我不越得抓紧享受人生么!”
阳阳洗完头,正往身上抹香皂,纤纤玉手在裸体上滑过,丰满的乳房上飘着泡末,我觉得喉头有点干涩,过去接了杯矿泉水。阳阳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于是端着杯子站在门口,看着她:“刚才你说什么呢?”
阳阳挑逗地抹了抹大腿:“要不要一起洗。”
我喝了口水,看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回电视机前,换了个频道,说:“不用了,我不习惯早上洗澡。”
“爱洗不洗!”
我安静地看着电视,是个综艺节目,一明星正被主持人和观众当猴耍,喝着满满一缸水。阳阳在里面喊:“安生,帮我拿一下干净衣服。”
“哪里啊?”
“不就你的衣橱吗?上次我放在这里的。”
我从来没清理过自己的衣橱,从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玩意儿。我过去翻了半天,倒是翻着了许多女士用品,象口红,镜子,挎包什么的,也有几件衣服,但我不知道是哪一件。
“哪一件啊?”
“真笨,还是我自己来吧。”
阳阳光着身子出来,带着一身的水珠,打开衣橱的另一开门:“这边啊!不是跟你说过吗,别的地方你放别的女人的东西我不管,这边是我专用!”
她从里面拿出内衣胸罩和长裙,放到床上,先用毛巾擦身子。阳阳把毛巾递给我:“帮我擦擦背。”我接过毛巾,在她的背上细细的擦拭,看着珠圆玉润的水珠,我操,我的那话儿不争气地挺起来了。当擦到她的腰时,她“咯咯”笑起来:“别象挠痒痒似的啊!”
我突然被自己共产党员似的坚定弄笑了,扔掉毛巾,从后面抱住阳阳,两手攀上她的乳房,从侧面吻上她的颈项。阳阳说:“别啊,刚洗完澡呢。”可是声音却有些迷乱,身体配合着我动作,丰臀在我那话儿上摩擦。
我从后面进入阳阳的身体,彼此飘摇在疯狂的浪尖。情到浓处,阳阳突然问:“你跟你那妞功课做得不少吧?”
我操,听到这话,我立刻感到一阵恶心,但还是坚持完成了高潮。
阳阳软下来,喃喃说:“真脏真脏,又得重新洗。”
我们各自洗完澡。阳阳只穿了内裤和T恤,我提醒她:“把裙子穿上。”
阳阳进屋套上裙子,出来让我帮她拉上拉链:“得,我知道,你不想让你那妞看到。”
“什么他****我的妞!”我突然火了,“你他妈今天是不是脑筋搭错线了?非得闹不开心。”
“我什么时候闹不开心了?我就是奇怪,依你的德性,屋里就是有只母猫也不放过,怎么跟这妞同居这么久,竟然还分两屋睡。是突然转性了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我他妈爱跟谁睡不跟谁睡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不就说说吗,你那么大声嚷嚷干嘛?”
“咱们玩就好好玩,瞧你吃干醋的样,我他妈就不待见!”
“是,我吃干醋,老娘爱上你这条公狗了!这你满足了吧!操,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你活儿好,老娘还不待见你呢!”
“这么说我倒荣幸地成了阳阳同志的面首了,不错,这个款式适合我。”
“别他妈跟我阴阳怪气,你他妈不也把我当妓女使吗?要就来,不要就拉倒!咱们谁跟谁啊!”
“知道就好。”
我不再理她,往DVD里扔了盘碟子,躺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地板上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我知道那是阳阳,我不理她,把音量开大。屏幕上,满身横肉的男主角把一个矮个男人举上头顶,远远地扔出去,那矮个男人倒下的瞬间,把一盘奶油蛋糕溅飞,正扣在一波霸的胸上,我看得哈哈大笑。地板上的哭泣声越来越大,终于变成号啕大哭。我皱皱眉头:“别他妈在这儿嚎,老子正看电视呢!”号啕声嘎然而止,简直比遥控板还他妈收放自如。阳阳冲进屋,收拾自己的衣服,收拾完,出来,在我面前站了一下,丢下句:“你狠!”夺门而出,“嘭”的一声,正好电视里的那扇门也同时关上。那波霸的波被门夹了一下,立即蔫了,原来是一假波!我的大笑因此达到了高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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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照片上,三个几乎裸体的男人抱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天真无邪的表情甚至看起来有些腼腆,阳光透过丛林斑驳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画面纯净得象一个少女。一切天衣无缝,却让人无端地怀疑是一场巨大的阴谋。我悲哀地发现,我的记忆也许远远不止丢失十年。那些在丛林的日子,一定有一部分躲在了记忆背后。我不知道是失忆使然,还是在失忆前这一部分就已经成为了空白。我听到一个男人内心的哭泣,就象刚才阳阳的哭泣,来自地板。
我放下照片,猛地触动,大气不敢出地打开电脑,707070,三个一九七零年出生的男人。我小心地按程序操作,生怕一走神,这组数字就象尘埃一样的跑掉。出现QQ用户登录框,键入这组数字的时候我感到我的手在颤抖。操,登录成功,QQ上唯一的头像亮着。我狂跳的心瞬间冷静下来。一会儿,QQ上的头像跳动了。
“你好!:)”
我回应:“你好!:)”
“很久没有见到你,还好吗?”
我随便敲了个借口:“出差,刚回来。”
“哦。有什么新鲜的见闻吗?”
“能有什么,祖国山河一片红,天下乌鸦一般黑。”
“呵呵,你真有意思。”
“可是我觉得没意思透了。”
“……最近还经常梦见那个丛林吗?”
“今天早上还梦见了,并为之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为你们的友谊。”
“也许。”
“我很喜欢听你讲你的丛林故事,那些残酷的纯真岁月。”
我翻看着我和百合的聊天记录,里面有我们三个人几乎所有的无聊举动。
“残酷的纯真岁月。你说得好。”
“今天还有兴趣给我讲点吗?”
“……问个不太礼貌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对这个无聊的故事那么感兴趣呢?”
“无聊吗?经你这么一提醒,好象还真有点。也许我在等这个故事的结局,你知道,即使一个并不吸引人的故事,知道了开始,人们总是渴望了解结局。没有人愿意被蒙在鼓里。”
“如果连我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呢?”
“那我们就一起去寻找真相,这会很刺激。”
“你觉得应该有什么真相?”
“我也不知道,每一次你都刻意渲染你们三个人的友谊。那语气,不象在对别人描述,倒象在说服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也许恰好相反?”
“不,我没有那样认为。我只是觉得你的谈话在刻意回避什么。”
“回避什么?”
“我说不清,只是有这种感觉,这得问你自己。”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我觉得有谁从我的记忆里偷去了某些东西,但我也说不准。”
“也许这就是关键。”
“是不是你们搞心理研究的经常会有一些超过常人的设想?”
“呵呵,我懂你的意思。是的,有时候甚至是瞎想。或许事情根本就象说的那么简单。”
“谢谢,跟你聊过以后好多了。刚才我无端地对一个姑娘发火。”
“是吗?是那个‘同居’的姑娘?”
“不是,另外一个。”
“你很少对我讲丛林以外的事情。”
“我突然有种错觉,似乎我早就死在丛林中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别人的躯体。”
“嗯,有点意思了,说下去。”
“我对生活无法投入,我力求使它表面上看起来丰富多采,然而即使对自己,也仅是一个冷冷的旁观者。”
“这也许是一种时代病。”
“就象对姑娘,我努力和她们调侃,甚至和她们上床,但没有快感,只有快意恩仇。如果谁试图进入我的生活,我就将她从我身边赶走。”
“那位‘同居’的姑娘呢?”
“我不知道。现在她还在我的生活之外。”
“你没有跟她上床?”
“没有,这点我也奇怪。”
“懂了。”
“什么懂了?”
“你预计她是一个可能进入你的生活的人,所以逃避。”
“不可能,这个姑娘并没有什么特别,除了……”
“除了什么?”
“算了,不说了吧。我觉得今天我们已经谈得够多了。”
“好吧,很高兴我们能推心置腹地谈话,我觉得我们已经触及到某些东西。”
“跟你说话,我感觉就象在和另外一个我对话,很轻松。”
“这就是网络。”
“BYE。”
“BYE。”
我关上电脑,思绪纷乱,感觉有一点虚弱。和网络虚拟的ID对话,反而让我感觉更加接近自己。慢吞吞地走到客厅,原来妖妖已经回来,正在茶几上翻看着一大堆资料。
我随手拿起一份资料看了一下,原来是紫罗兰广告分镜头脚本:“怎么改在家里办公了?”
“好在老板面前表现表现啊。”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但我并不点破:“广告拍摄的事情怎么样?”
“进展挺顺利的,大地那边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工作,我们简单沟通一下,就可以开拍。”
你预计她是一个可能进入你的生活的人,所以逃避。眼前的妖妖并没有什么特别,我对她的兴趣甚至说不上比余利和阳阳更浓。这使百合在QQ里对我说的这句话有点可笑。依我的德性,越是具有挑战意味的东西,我越不会逃避,非得看看究竟他****谁更横。既然如此,我倒真想看看我的生活是不是真他妈那么脆弱,会因为一个姑娘而改变。
“妖妖,中午跟我一起到我妈那边去吃顿饭吧。”
妖妖抬起头,笑着问:“怎么想起要我陪你去了?好象我的业务范围里没这个啊。”
“我妈想见见她的未来儿媳妇。”
“就知道你没好话,不理你,我得看脚本,你随便在你的女朋友中间拉一个去好了。”
“我妈可是指名道姓要你去,谁让你上次在医院被我妈误认为是我女朋友呢!”
“那就更不能让她老人家再受蒙骗了。”
“这不是善意的欺骗吗!我妈年纪大了,好不容易看见我浪子回头,有了个正经女朋友,这些天心里正乐着呢,认定你就是她的未来好儿媳妇,都来好几次电话叫我带你去吃饭了。如果我愣告诉她你不是我女朋友,她能经得住这个打击吗?”
“那也不能欺骗她一辈子啊。”
“谁说咱们就一辈子没这个发展可能?”
“去,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谁愿意跟你有这个可能!”妖妖故意不理我,低下头看脚本,想了一下,又说,“你妈其实也挺好的,我住院她还守着照顾了好几天呢,也该去看看。”
“就是啊,去吃顿饭,顺便当一下活雷锋,哄哄她老人家嘛。”
妖妖认真地想了想:“好吧,先说好,只是哄哄而已。”
“那当然,你可千万别当真了,我没想过从良。”
这句话把妖妖堵住了,她忍不住“扑哧”一笑:“你没想过从良,我也没想过要做拯救花魁的秦重啊!”
“那就好,咱们来个夫唱妻随男耕女织我挑水来你浇园,总之把我妈哄高兴就成了。来吧!”我伸出手,妖妖挽住,“走!”
妖妖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老妈住的小区离我的窝不远,我也懒得开车,就和妖妖步行过去。路过超市,妖妖执意买了点礼品,我帮她提上:“行,算是这次演出的道具,回头我给你报销。”
“别,我可是真心看望伯母的。”
出门正好碰着老唐和代书话,老唐估计又是给代书话押着来买东西了。这小子本来愁眉苦脸,一见我和妖妖,立刻心花怒放,指着我哈哈大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到商场买东西啊?是看丈母娘还是看婆婆呢?”
“看你妈!”我捶了他一拳。
老唐不怀好意地说:“原来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我懒得跟他解释:“我这不是前赴后继么!你明天就要英勇就义了,今天怎么还出来买东西啊?”
“她嫌卧室那挂毯颜色不好看,非逼着我今天跟她出来再转一圈。说新房一住进去就要十全十美,我他妈简直成菲佣了!”
“操,最近常看港剧啊?连‘菲佣’这样的词也冒出来了。”
老唐“呵呵”一笑:“没办法,她自己爱看,还非得把你提溜在身边陪她。哥们可千万别步哥哥后尘啊。”
我笑了:“你别说,我最近还真他妈迷上小市民生活了。”
“嘿,看来哥乐山烈士墓又得多一同志。明天被忘了早点过来啊,妖妖也一起来,我这算是正式发出邀请了。”
“放心,哥们的葬礼我能不来吗?”
代书话和妖妖也在一旁说着话,大概是交流家居布置一类的经验。彼此别过,我和妖妖来到老妈门前。摁响门铃,老妈开门见是我们,眼睛乐得成了一条缝,满脸的皱纹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快进来快进来。”
老妈住的是拆迁还产房,我请老唐给她装修了一下,她却老说一个人住不惯。幸好以前的邻居大多住在这个小区,她还不算太寂寞。我和妖妖进去,小妹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乐,嘴里不停地吃着荔枝。那条哈巴狗“灰灰”在她脚下绕来绕去。
“又跟老公吵架了啊?”妹夫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经常在外面有应酬,踩背桑拿耍小姐是常有的事。小妹早就辞了职在家做少奶奶,跟妹夫一吵架,就跑回老妈家,自以为是给老公的惩罚,其实正中老公下怀,每次妹夫都玩够了才来接她回去。她倒象得胜还朝一样的得意。
小妹不理我,站起来,看着妖妖,夸张地说:“这就是妖妖啊?怪不得妈整天都念叨。啧啧,跟瓷器做的似的。”
妖妖给她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我拉她坐下:“你别管她,这是我小妹,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夸人,你要信她,三两句话准找不着北。”
小妹不满:“谁夸了?我这可是实事求是。”拉着妖妖就跟八百年前就认识的好姐妹一样说个不停,妖妖微笑着,简直插不上嘴,只能随声附和。
老妈在厨房盛汤,我过去帮她,问:“妹夫多久没来接小妹了?”老妈想了想,说:“得有两星期了吧?”我笑了:“怪不得,闷慌了。”幸好这次有妖妖,不然,中标的就是我,我可没那耐烦心听她瞎叨叨。
菜端上桌,老妈乐呵呵地招呼吃饭。饭桌上,老妈一边给妖妖夹菜,一边说:“别看我们家安子现在看着晃晃悠悠的,小的时候可乖了,又听话又孝敬,‘六一’儿童节,幼儿园发苹果,他愣舍不得吃,非揣回来给他爸爸和我分着吃。本质好,坏不到哪里去,就缺少个能管管他的。”
妖妖问:“伯父呢?”
老妈怔了怔,伸出的筷子停住了:“安子没有跟你讲啊?”
妖妖说:“安生从来没给我提过伯父。”
老妈叹了口气:“这两爷子都是倔脾气。老头子去了十多年了。那年安子还在部队上,也没能回来见上一面。”说着,擦了擦泪。
我他妈这一辈子最嫉恨谁提我老爷子,心里一窝火,把碗一推:“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老妈赶紧伸出筷子:“吃饭吃饭。妖妖第一次来,多吃点。”
场面一时沉闷,就连整天叽叽喳喳的小妹也埋头吃饭。我离开饭桌,来到窗前,点燃一支烟。香烟缭绕,熏得眼睛特他妈难受。老爷子从小对我很好,要不是得到老****亲口承认,我他妈怎么也不会相信我不是他亲生的。其实,是不是亲生的我一点不在乎,但我不能接受象个傻子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老爷子在得知我获悉真相以后,居然做出一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大义凛然样儿,终于把我触怒。我后来以自虐来折磨老爷子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彼此都对对方深深绝望,我相信,就是老爷子活到现在,我们一样会老死不相往来。这世界究竟谁欠谁啊!
一顿饭不欢而散,妖妖陪我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路沉默。直到老唐打来电话,说约了老疤和几个哥们在豪门狂欢,举行慷慨就义前的最后告别演出,我才恢复了精神。
(二十二)
早上醒来,窗外阳光灿烂,头疼欲裂。拿起手机,有无数个未接电话,我把它扔过一旁,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昨晚马尿喝得不少,胸口闷得难受,想吐,却光冒清水,吐不出。撒出的尿也是一股子酒味。我用自来水浇了浇脸,感觉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
来到客厅,妖妖在沙发上坐着,既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研究她的广告脚本。我看看屋角的座钟,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一刻。
“怎么今天没去上班?”
妖妖不回答,却说:“你醒了?”表情有点怪异。
“这不废话吗?难道我除了失忆,还新添一病梦游啊?”
“凌晨到现在,一直有人打电话进来。”
“是啊。”我在妖妖身边坐下,“昨晚喝成那样,我那手机都快被打破了。这帮哥们,大概是问我死没死。”
妖妖看着我,又把眼睛移开,看着窗外:“老唐死了。”
“对,这小子该死!昨天数他最疯,就好象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妖妖转过脸,看着我,再一次说:“老唐死了。”
她严肃的表情让我吃惊,我怔了一下,笑了:“那是,今儿老唐算是英勇就义,今天中午他的葬礼咱们得好好闹闹。”
妖妖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拉着我的手,突然泪流满面:“今天早上所有的电话都告诉这个噩耗,我一直守在你的床边,突然有种错觉,你也会一睡不醒。”
我脊背一麻:“老唐,是……真的?”
妖妖点点头,逐渐有些平静,叹了口气:“生命真是脆弱,说走就走,不知道这个时候代书话哭成什么样了。”
我来不及说什么,突地觉得胸口一团气上涌,憋闷得难受,急忙跑到卫生间,趴在马桶旁,痛痛快快地大吐特吐起来,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光了,可还是作呕,就差把胃给吐出来了。好容易吐完,却浑身无力,只好虚弱地靠在浴缸边缘。空气中满是秽物的臭气,楼下两个女人契而不舍地骂街。
狂躁的音乐在我脑际挥之不去,老唐一张变形的脸忽明忽暗。当艳舞女郎脱下胸罩在手中挥舞的时候,老唐忽地从人丛中蹦到了台上。单人舞变成了双人舞。老唐在人群的欢呼声中,从背后双手搭着艳舞女郎的腰肢,兴奋地扭动。艳舞女郎把手盖在老唐手上,撅着屁股在老唐那话儿上摩擦。老唐趁着酒兴,毫不示弱。艳舞女郎引领着老唐的手从腰肢慢慢向上,滑向两只硕大的乳房,在乳头上细细地揉搓。老唐从后面吻向女郎的颈项,艳舞女郎故做迷醉状,半翕的嘴里发出勾人的呻吟。台下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吼叫。灯光闪烁,老唐扭曲的表情,戴着安全套的手指,艳舞女郎大张的裸体,后台CD播放的恰到好处的呻吟……此刻,这个狂热的躯体躺在冰棺,安详而沉静,带着含糊其词的微笑。这个由殡仪馆美容师制造的微笑,就是老唐一生最后的注脚。本该在今天成为新娘的代书话早已哭成了泪人,只看了老唐一眼,就立刻晕倒在地,被扶到隔壁休息。说实在的,我觉得老唐这副表情并不比他生前更恐怖,反而透着一股亲切。多看一下,甚至觉得他根本就随时会忍不住大笑出声,站起来说:“真他妈好笑,真他妈好笑。”想着,我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妖妖在一旁拉拉我:“怎么了?”我低声告诉她:“如果我是老唐,躺在那里看着这么多人假模假式地为我默哀,我他妈说不定会笑活了。”
这时,老疤穿了一身黑,戴一副墨镜走进来,向老唐的遗体献了花圈,然后必恭必敬地三鞠躬,跟他妈电影里的黑社会一模一样,特逗。老疤拜完,过来站在我身边。
我寒碜他:“你他妈怎么穿成这样啊!还戴一副墨镜!拍电影啊?”
老疤不动声色:“我他妈今儿早上专门去买的黑T恤黑西裤,不是为透着庄严肃穆吗!”
“那你他妈戴墨镜干嘛?怕殡仪馆里太阳晒啊?”
老疤乐了:“说正经的,老唐是咱们哥们,这场面吧,咱怎么也得表现出万分悲痛,可我他妈就是挤不出半滴眼泪,干脆弄副眼镜糊弄一下。”
我拉拉他:“出去透透气吧。”
来到外面,松柏苍翠,天高云淡,没有殡仪馆里的压抑气氛,我的心反而沉重下来。我问老疤:“老唐是怎么死的,凌晨我们不都还在一块吗?”
老疤摘下墨镜:“你他妈在包房醉得跟死猪似的,给你叫的那妞怎么也弄不醒你,怕你出事,跑过来跟我们说,我才叫一哥们把你送回家。”
“后来呢?老唐还跟你们在一起吧?”
“可不!这小子象发了疯,非要一闹到底。把你送走以后,老唐又叫宋经理安排了一个表演阴功的泰国妞。嘿,那妞功夫真他妈地道,底下那话儿能同时吸五只烟,还他妈一气灌下一瓶啤酒。老唐看得兴起,非要跟人家真刀真枪干一场。那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看他闹腾得厉害,劝他回去,今天还得结婚呢。他****这小子竟然冲我们发火,把我们赶出来。我们也就没管他,另开了个包房玩我们的。天亮的时候,到这边包房一看,屁都没一个。问领班,才知道他后来把那泰国妞带走了。”
我掏出烟,扔给老疤一支,点上。老疤深吸一口,长长的呼出,继续说:“泰国妞底下那话儿都长出茧子了,是人能干的吗?何况老唐那身体!”
“这么说老唐是死在床上?”
“不不不,他出事是车祸。”
“那你说泰国妞那话儿干吗?”
“偏题偏题,纯粹偏题。言归正传,我刚回到家,躺下不久,就接到代书话打来的电话,哭哭涕涕地说老唐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那时我还没多想,以为就是撞了头,折了胳膊,耽误今天结婚什么的。谁知道跑医院一看,老唐早死了。据说是从南区路驾车摔下了悬崖,掉在了下面的滨江路,操,你说能有救吗?”
“他去南区路干吗?他回家不应该走这个方向啊?”
“谁知道,说不定是送那泰国妞或者想找个地方同那泰国妞鬼混呢。”
“那泰国妞也他妈呜呼了?”
老疤摇头:“没,后来听说刚过石黄隧道,他就把那泰国妞扔在了长江大桥北桥头,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改变了主意。那泰国妞打个车回到豪门,直跟经理骂娘。对了,那妞原来就他妈是重庆人,什么他****泰国,蒙人!怪不得我们用重庆话调笑的时候,她一边表演一边直笑,操!”
“操,你他妈怎么话这么多呢!”
“去你****,不是你让我告诉你的吗?”
“我他妈问老唐的事!”
“我这不都告诉你了吗!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打破了也没人接,打到座机,你那妞才接了电话,说你他妈睡得象个死猪。”
一群人痛哭着从身边走过,其中捧着骨灰盒的那个女人哭得声嘶力竭。我蓦地有一些伤感,把烟头往地下一扔,踩灭:“老唐是找死。”
老疤惊异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不至于吧,他今天本该结婚了。”
“昨天还开玩笑说今天参加他的‘葬礼’,没想到真他妈是葬礼。”
“可不是,人生无常,老唐这事算是提醒我们,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过,他也算不错了,临死之前还狂欢了一个晚上,差点还弄一美女陪葬。”
我忽然觉得老疤特他妈恶心,不再和他说话,走进殡仪馆。
代书话由余利和妖妖扶着出来,勉强能够站住,双眼哭得跟水蜜桃似的。余利看了我一眼,没有和我打招呼,低声安慰代书话,说着说着,她自己倒哭起来,惹得代书话又是一阵抽噎,妖妖也在一旁红着眼圈流泪。老唐的老爸唐俊生倒还坚强,一一和前来看望的亲戚下属握手。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伯父,节哀顺变。”他点点头,握住我的手不放,简直是深情地望着我,似乎希望我是老唐复活。我知道他是悲伤过度,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老唐还有我们这一帮哥们呢,伯父,以后你就把我们当老唐。”他眼里居然瞬间溢出了泪花,拍拍我的肩:“好孩子好孩子。”哽咽着说不下去。我他妈居然也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身走到一旁。回头看见老唐还躺在冰棺里冷笑,保持他惯有的优越感,象个最后的胜利者,这时候我真他妈希望躺在里面的是我。
哀乐不停地反复奏着,主持人宣读着老唐生前的光辉事迹,语调激昂,使追悼会显得更象先进表彰大会。老唐从未被人发现过的优良革命传统,在悼词里被充分发掘。悼词念到一半,我已经怀疑冰棺里躺的是孔繁森,而不是老唐,殡仪馆的气氛由此稍微缓和。到遗体告别的时候,相干不相干的人又再次哭作一团,把整个追悼会推向了高潮。
回去的时候,我坐在老唐生前常坐的驾驶座,开着他的别克车,送代书话回家。余利和妖妖在后座陪着代书话。代书话的心情稍稍恢复了平静,在客气地对余利和妖妖表示感谢之后,说:“如果昨晚我和老唐在一起,他就不会出事了,我是怎么也不会让他出去疯玩的。”
余利安慰她:“这种事谁也料不到,是不是?你就别责备自己了。”
“本来我和老唐前一阵就住在了一起,因为昨天是结婚前夜,老唐跟我说,希望今天有新婚的感觉,让我们分开住,没想到就出了事。我真不该答应他。”说着,代书话又哽咽起来。
车到楼下,我停车。代书话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神经质地尖叫:“我不要上去,我不要上去,我受不了那折磨。”
余利在后面埋怨我:“怎么开到新房来了?不懂会触景伤情吗?”
我问:“那去哪里?”
妖妖说:“去她娘家吧,那样心情会好受一点。”
车到了代书话娘家,代书话下车,叮嘱我把车停到车库,然后由妖妖和余利搀扶着进了屋。我停好车,推门的时候,听到里面哭天抢地,进去一看,代书话在她老妈怀里哭成一团,她老妈也是一个劲地抹泪,安慰她:“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哭成这样,老唐也会去得不安心。”我坐在旁边,劝也不是,走也不是,真他妈难受。还好,在她老****劝慰下,代书话逐渐止住了哭泣。我看时机已到,赶紧告辞。代书话礼貌地跟我说再见,再次感谢我送她回家,同时没忘提醒我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我操,这不结了,还哭个屁呀!
我和妖妖走上大街,拦了一辆出租车回我那窝。
妖妖埋怨我:“你看你,刚才送代书话回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我他妈就见不惯,这会儿要死要活,过几天指不定就在谁的怀里了,人,不就他妈这回事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啊?”
“我是没心没肺,我要有那么一天,谁他妈在我面前哭,我爬起来扇他一耳刮子,再接着死。”
“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你哭呢!”
“今天中午是谁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说:‘我一直守在你的床边,怕你也会一睡不醒’?”
妖妖别过脸:“去,你以为是为你啊?我是为老唐。”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老唐死了,不然他还有机会包二奶。”
正好车到小区,妖妖一言不发地下车。我跟在她后面:“怎么,一句话就生气了?”
妖妖快步走着:“我能生什么气?倒是老唐应该生气,白交了你这个兄弟,人死了都讨不着半分钟的默哀。别人为此伤心,你还尽说风凉话,倒象应该给老唐开欢送会似的。”
“嘿,你这倒是个好建议,明儿我就立遗嘱去,要求我死之后,不开追悼会,就开欢送会,所有的人都只许笑,不许哭。何必弄得大家那么累呢。”
妖妖开门进去:“你真没救了。”
“那要我怎么样?痛哭一场?”
说完这句话,我立即就后悔了,其实,我对老唐的死还是很在乎的。可是,在别人面前,我就是没法不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妖妖撇撇嘴,不再理我。
我打开电视,找了个最吵的频道,聚精会神地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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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CT慢慢地移动,把我的脑袋置于巨大的机械下,灯光下一团阴影笼罩在我的头上。玻璃透明墙外,妖妖站在医生的身后,弯腰看着屏幕。医生亲切地和她交谈,指着屏幕向她耐心解释那些天气云图一样的图块。妖妖严肃地频频点头,似乎是个医学专家。检查过程的漫长也许跟这有关,医生显然对与漂亮姑娘交谈比观察枯燥的屏幕更有兴趣,我在CT机上差点睡着,并在恍惚的一瞬间似乎梦见了老唐。老唐在我的梦里摇身一变为穿着围裙的家庭主男,孜孜不倦地擦桌子扫地做饭洗碗,后来好象还生了孩子。他象个标准的慈父,用玩具哄孩子开心,那孩子一泡尿撒到他头上。我在梦外乐得一阵大笑。孩子转过脸,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被吓了一跳:操,这小孩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从这个场景里惊醒,小孩恶狠狠的表情栩栩如生。医生还象刚才一样在和妖妖举行亲切的会谈,这使我的入睡看起来不到一秒钟。一秒钟能做这么个情节完整毫不错乱的梦,还真他妈不容易。
医生终于记起了我的存在,把我的身体从CT机里移出,通过话筒提示我检查结束。医生是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家伙,而他的自以为是显然超过了他的长相,我打开门出去的时候,他的一句话正惹得妖妖大笑,还握着他的手连说感谢,气氛融洽得一塌糊涂。我用梦里孩子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医生,医生的阵脚居然丝毫不乱,礼貌地和我握手再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大概也只有这种境界了,这使我有几分沮丧。
从医院出来,我漫不经心地问妖妖:“这个医生叫什么名字?住哪里?贵庚?可曾婚配?”
妖妖奇怪地看着我:“你这什么意思啊?不懂。”
“我看刚才你们的会谈好象很富有成效的样子,快建立两国邦交了吧?”
妖妖停下脚步,好玩都看着我:“你吃醋了?”
“对,山西老陈醋,具有保健美容提神醒脑等功效,物美价廉,不喝白不喝。”
妖妖笑了:“得了吧你。”然后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一点不关心你的脑部血块?”
“我关心它干吗?关心它的健康状况?有这份爱心我不会去关心祖国下一代啊?”
“真是的,给你说正经的。”
我不屑地摇摇头,向前走:“是说正经的,我就算关心它也没用,它也不会为了我的关心跟我道一声珍重再见,潇洒挥别,不带走一丝云彩,还不是一样在我的脑子里心安理得地茁壮成长?”
“得了得了,我告诉你,刚才医生说,你的脑部血块居然奇迹般地缩小了近半公分!还说,如果你坚持治疗,很有希望痊愈。”
我站住:“什么什么?我得跟他们理论去!”
妖妖拉住我:“你理论什么?”
“我刚刚和这个血块建立了深厚的阶级感情,他们凭什么把它缩小了半公分,还要赶它走?”
“呵呵,你高兴糊涂了吧?”
“不行,我真得找他们理论去!”我转身向医院CT室急走,妖妖边喊边从后面追上来。
推开CT室的门,刚才那医生还在,我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妖妖在后面喊:“安生,别胡来!”医生被吓了一跳,刚才的坚强自信终于土崩瓦解,面如土色地问:“你干什么?”我使劲握了握他的手:“谢谢你,医生,你真是人民的大救星。刚才你真没看错吧?”医生脸上立刻表现出转危为安的表情,但又一脸糊涂:“看错什么?”“我的脑部血块啊!”医生笑了:“当然不会,电脑显示很清楚,对了,还没有恭喜你。”我再次握住他的手:“谢谢。”医生居然自以为风趣地说:“我是恭喜你有个这么漂亮又关心你的女朋友。”要在平时,谁在我面前玩风趣,我非得笑掉大牙不可,不过,这一刻我倒觉得这个医生真他妈可爱。我忘情地拥抱他,又拥抱妖妖,并在她脸上拼命亲吻,妖妖“咯咯”笑着东躲西藏:“别,别。”
从医院出来,坐上车,系上安全带。开着老唐的富康,我突然有点别扭。
“这怎么回事,老唐刚死,我他妈倒得一喜讯,感觉就象老唐把生命借给我使似的。”
“你怎么那么多怪模怪样的想法啊?”
“说真的,咱们这时候这么高兴也不合适,毕竟老唐刚去。”
“前两天你不还不在乎老唐的死吗?还说弄什么欢送会。原来自己也还是一个挺在乎生死的人,俗。”
“谢谢表扬,我他妈就一俗人,谁要说我脱俗,那才是真骂我呢。”
这时,电话响起,我一看,是老唐的爸爸唐俊生,大概是老唐有什么身后事需要我帮忙。我接听。
“安生吗?现在有没有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些事要请你帮忙。”
“没问题,您尽管吩咐。伯父,我这就过来。”
把妖妖送到广告公司,驱车来到市建委,老唐的爸爸见我进来,忙让我坐,泡上茶。我坐下,看着他。老唐的爸爸很高大,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帅,但老唐意外的死亡让他迅速憔悴,满头白发,眼眶发黑。
我问:“伯父有什么事?”
他过来坐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说:“安生,我知道你是我儿子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信赖的人。”
“伯父,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也知道我儿子办了个金辉装饰工程公司,业务一直很忙。这里他突然去世,公司处于非正常运行状态,我希望你能帮个忙,出任公司总经理。”
我吓了一跳:“我哪成啊?管理这么大家公司我可没经验。”
“没问题,我知道你那家广告公司办得很不错。金辉下面有个广告业务部,以后的广告业务可以并入你的公司。”
“不行不行,这个职位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做。代书话从法律上是老唐的正式妻子,她可以从单位辞职,专门打理这家公司啊。”
“毕竟是女流之辈,坐惯办公室的。公司管理,没有经验可不成。”
“可是……”
“你就别可是了。这个公司我儿子只有30%的股份,小代这次继承了15%,剩下的85%都在我的名下,但你也知道政府官员不好直接出面管理。这样,我给你10%的股份,你和小代都作为公司的董事,这样你开展工作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老唐这家公司我知道,起码有上千万的资产,这10%,就是一百多万。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伯父凭什么送这么大的好处给我,即使他不送股份,金辉总经理的位置,也有许多行业内的高手抢着要坐。天上掉下这么大块馅饼,谁他妈不动心啊!
伯父看了看我,见我不言语,站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文件我已经准备好,你签个字就行了。”说着,他从桌上拿出两份文件,一份是总经理聘书,一份是股份转让协议。我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没有任何漏洞,但我还是觉得里面有他妈什么不对劲。
伯父看出我的疑惑:“你放心,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能为金辉安心管理。再说,你是我儿子生前最好的朋友,这10%的股份,算是我代表他送给你的吧。”
我在总经理聘书上签了字,但是把股份转让协议换给他:“总经理我可以干,先度过临时过渡期,以后再找能人接手。但股份我实在不能接受,无功不受禄。”
伯父还想劝说,但我态度坚决,他只好作罢:“好吧,这事先放一放,你今天就到公司上任吧。”
来到金辉公司,伯父召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开会,代书话坐在我的对面,向我点点头,表情严肃,一点看不出前几天的悲伤痕迹。
当伯父向大家宣布由我出任公司总经理,代书话出任副总经理的时候,下面一片窃窃私语,代书话的表情甚至露出一丝惊讶。但大家还是鼓掌表示欢迎。
散会后,伯父把我和代书话留下来,说:“小代,这事我事先没有和你商量。你是政府公务员,不能抽出全力管理公司,所以只是挂个副总经理的职位。安生是我儿子生前的好友,又有管理经验,你们以前也常有交往,这次请他出任总经理,希望你们能够合作得愉快。”
代书话笑着和我握手:“安生管理公司是驾轻就熟,以后还要常教我。”
我忙表示谦虚:“不敢不敢,还请伯父和代总多指教。”
彼此呵呵。老唐原来的办公室让给了代书话,我在隔壁另腾出一间办公室,趁他们搬上搬下,我对伯父说先回我的广告公司看看。
回到天外天,我坐进自己的办公室,把妖妖叫进来:“邪了,真他妈邪了!”
“什么邪了?”
我往椅背上一靠:“你知道刚才老唐他爸爸叫我去做什么吗?”
妖妖在对面坐下:“你就别卖关子了!”
“他居然让我出任金辉公司的总经理,把金辉公司广告业务送给我。还要另外送我股份!你说这老头是不是中了邪?别是老年丧子,悲伤过度,丧心病狂了吧?”
“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还这样一副口气!”
“我就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没理由天上掉这么大块馅饼,又刚好砸中我啊!”
“是有点古怪,但你跟老唐是那么多年的交情,他们家你也是从小玩到大,没准这老爷子把你当老唐看待,以寻找精神寄托呢?”
我点点头:“我也这样想,所以我只答应出任总经理,没有接受他送的股份。等以后他想明白了,我再退出。操,我说这算怎么回事,上午我还说感觉象老唐把生命借给我使似的,现在真象成了他的接收大员了。”
“不管怎么样,老唐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先好好帮伯父把公司打理好吧。诶,告诉你一件事。”
“我他妈今儿都被接二连三的喜讯弄懵了,你可千万别再弄什么喜报来刺激我。别看我平时挺坚强,承受力也是有限的。”
妖妖笑了:“没什么,就是伯母打电话给我,叫你回她电话。”
我纳闷,打电话不会打给我吗,怎么打给妖妖了?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早没电了,大概是先前一直兴奋着,没有察觉。我用座机给老妈打过去。
“妈,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事。”
“没事瞎打电话干什么?我正忙着呢。”
“没事就不许当****关心你?”
“究竟有什么事吧。”
“你……工作上没什么事吧?”
奇怪,老妈从不过问我公司的事,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没什么啊,能有什么事?”
“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你关心这个干吗?你又不懂。要说有什么事,就是你的儿子今天出任老唐那公司的总经理了。”
“什么?你答应他了?”
我被老妈这个语气弄糊涂了:“你知道这事啊?”
“……我哪知道,刚才那谁打电话给我,好象是金辉公司的。你自己的公司不得看着吗?怎么有精力替别人管着?”
“妈,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老觉得你吊儿郎当的,别把人家的公司坏了。要不,你推辞不干吧?”
我觉得老妈絮絮叨叨挺烦的:“你瞎操什么心啊,你儿子至于那么不堪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你,你要当就当吧。”
电话挂了,我对妖妖笑笑:“莫名其妙,老妈居然问起我当金辉公司总经理的事,怕我把人家的公司坏了。”
妖妖也笑了:“知子莫若母,说不定你妈真看得准。”
“我还不信,老唐那样的智商能管下来我就管不下来了!”
“别,人一去就在后面贬人家。”
“我这也不是贬,实事求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我的智商比老唐低,是不是?”
“瞧瞧,一破总经理就得意忘形了!”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好象小人一朝得志,恶心。妖妖出去,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解放碑商业区高楼林立,对面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的白光,象是突然发出的一声尖刻嘲笑。
(二十四)
对面那傻冒足足不转眼地盯了我五分钟,我也盯着他。他竟然冲我一笑。刚才开会前在座的都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但我就是他****想不起这是哪个部门的负责人。我不知道老唐的公司怎么会用这种人,傻里吧唧象个同志,两眼充满让人恶心的深情厚意,别他妈是看上我了吧。
我简单地说了几点意见,勉励大家今后努力工作,然后散会。那傻冒从座位上站起来,并不走,等我走过他的身边,他突然问:“你还认识我吧?”
我看了看他的胸牌,点点头:“几分钟之前你刚做过自我介绍,沈汉,人力资源部经理,不需要再来一次加深印象吧?”
沈汉乐了:“不,我不是说这个,我说十年前,记起来了吗?”他盯着我,满含期待。如果我想不起来还真他妈对不起他。
我努力想了想,做出快想出的样子。他的脸慢慢溢出微笑,就在他的微笑就要变为得意的紧要关头,我告诉他:“难道你就是隔壁二大爷到重庆来找工作那远房侄子?听说你找工作找不着,又整天被二大爷的老婆冷嘲热讽,一怒之下打晕并强奸了她,不是说正好碰上严打被判十五年吗?怎么就出来了?”
沈汉满含的笑意立刻不翼而飞,沮丧地说:“我看起来象强奸婶婶的变态狂吗?你真不记得我?十年前啊,从昆明回重庆的列车上,我们都退伍回家,坐一块儿,整整吹了两天一晚,象亲兄弟一样,还相约回重庆后共闯天下,谁知道列车到重庆,我只是到架上拿了一下行李,一转眼,你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重庆虽然不大,但十年来我再也没见着你。”
很多事我都记不得了,但此时脑子里却突然浮出那两天在昆明开往重庆的列车上的情形,我一直跟一个人亢奋地絮絮叨叨,象是一个对前景充满理想和激情的热血青年。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假想,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那次回重庆乘坐的是临时加开的闷罐车,而脑子里的场景却是坐在列车硬座上,就象被剪辑错位的电影,始终找不到原始胶片。没想到真有这么个人。
我漫不经心地问:“是吗?”
“是啊,你那时还把你和另外两个战友的合影给我看呢。回到重庆,我们那一批战友每年都有一两次聚会,但从没有看到过你。”
我示意沈汉到我办公室聊。坐下,各自接了杯冰水。我深深地躺进椅背。
“我不爱凑热闹,回来就猫着哪也不去,累了几年,就想休息,刚从部队回来那阵,好象有睡不完的觉。”
沈汉笑了:“我也是,回来连睡三天三夜,中间爬起来闭着眼睛吃饭,闭着眼睛撒尿,然后倒床上接着睡……我听说过你们那哨所的事。”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若无其事地问他:“一个小哨所有什么可说的?”
“还不是因为你那两个战友的死,居然死在自己挖的陷阱里。太离奇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大伙在一起说起的时候,说不是自杀就是他****谋杀。那俩哥们怎么那么想不开?”
扁脑壳高举拳头,视死如归。“祖国万岁”!坑口扬起的浮叶。我和大傻哈哈大笑的脸。四周一片静谧。扁脑壳躺在坑底,一动不动,亚热带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射进来,光柱里是些飞尘在无声地跳跃。
许久,我的眼神回到沈汉脸上:“游戏。”
“什么游戏?”
我的目光再次穿透沈汉的脸。大傻靠着树干半躺着,静静地看着丛林上方的蓝天,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自己那话儿上揉弄。扁脑壳用军刀一丝不苟地削着竹片,刀锋削过竹片的“嚓嚓”声有节奏地回荡在丛林,他每削一次,就恶狠狠地看一眼大傻的裆部。一只蚂蚁在我旁边负着比它体型大几倍的虫子进行长途跋涉,我准确吐了口唾沫,然后看着它在我的浓痰里挣扎。
“生活就是他****一场游戏,谁挣扎谁他妈找罪受。”
沈汉似懂非懂,其实我也就随口一说,他如果真懂我倒奇怪了。沈汉突然凑近我,说:“说起来可笑,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喝醉酒后悄悄告诉我,说你那时精神上有问题,还说他被部队派来专门护送你回重庆,可是一不留神在昆明不见了你,他还为此受了处分。我跟他们说我见过你,跟你在火车上侃了两天一夜,你很健谈,神智也清醒。他一愣,说你也许是假装精神分裂,装得真他妈象,连军医专家组都骗过了。”
“操,我他妈这辈子就想精神分裂,很遗憾,一直没有实现这个崇高理想,也许得等到共产主义实现那一天吧。”
沈汉笑得眉飞色舞:“你跟十年前一样,特逗。那会儿你一直张口说话,中间如果有一两分钟的间隙,就象要虚脱的样子。”
我问他:“你说的那个战友是谁?”
他倒糊涂了:“谁?”
“你不是说有个傻冒护送我回重庆,他现在在哪里?”
“哦,他啊,早死了。回重庆的第三年,他出差,在火车站小饭馆吃饭,有人吵架,他跑去劝,结果被人一刀捅死了。很不值,其实他不去劝那两个人也未必会真打起来。”
我笑了笑:“是挺傻的。”
沈汉礼貌地道别,出去。我坐在桌前发呆,突然觉得一阵寒冷,虚弱得忍不住要颤抖。我转过身,面对落地玻璃,窗外风和日丽,我却觉不出一点温暖。看了看空调遥控板,操,谁给调到了十八度。我把温度升到二十八度,慢慢恢复了平静。
我打开电脑,找到百合。办公室响起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今天我找到了一点事实真相。”
“是什么?”
“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的我们跳坑的游戏吗?”
“记得,以生命做赌注。但你说因为从没有出过岔子,所以这个游戏后来让你们觉得索然无味,再没有玩过。”
“今天有人告诉我,大傻和扁脑壳死在坑里。”
那边沉默,过一会儿,Q上出现一排字:“或许你们后来又玩过。”
“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没有关于大傻和扁脑壳死亡的任何印象,奇怪的是,我竟然从没有试着去追究。”
“上次我说过,或许你下意识地回避。”
“我想不出理由。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记忆里收藏着他们的所有细节,可是对于他们的死偏偏一片空白。”
“也许空白的不仅仅是死亡。”
“还应该有什么?”
“与之相关的一些东西,我说不清。”
我有些气恼:“你的词汇里老是出现‘或许’、‘也许’、‘说不清’,你们搞心理研究的都这样含糊其词模棱两可吗?”
百合打了个笑脸:“因为‘或许’具有引导性。如果你反感,我以后尽量少用类似词语。其实你对这个词的反感,说明你已经在真相的边缘。”
“……更为可笑的是,我那时可能有精神分裂。”
“很好。”
“什么很好?”
“这件事由你说出来很好,说明你已经在正视问题。其实我早有这个猜测,毕竟忘记生命中很重要的场景是不正常的。”
“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我最好的朋友在我们通常的游戏中丧生,我因此受到巨大打击,精神分裂?”
“什么可能都有。但在事实真相出来之前下结论,就是逃避和隐藏,而这个结论通常也是最错误的。”
我沉默。关上电脑。突然觉得自己好笑,生活自有它的道理,我他妈用得着追究吗?!
“笃笃笃。”
“进来。”
是代书话。她走过来,把上次我还她的富康车钥匙给我:“这车还是你拿去用吧,反正我也不会开。”
我虽然不屑于她的假惺惺,但这车在公司名下,便坦然接受:“以后要蹭个车什么的,说一声。”
代书话笑了:“这我还会跟你客气吗!走啊。”
“什么?”
“不是说蹭车吗?麻烦你送我和余利到解放碑去一躺。”
我这才看到余利就在门外:“呵,我一堂堂总经理成司机了。”
“怎么?不愿意啊?就算不为我,也为余利……”
我忙说:“美女吩咐,小生敢不从命!”
三人走进电梯,余利一直不说话,我也不跟她搭腔。代书话看看余利,又看看我,“噗嗤”一声笑了:“我说你们俩怎么了?倒象不认识似的。”
我笑笑:“没准人家真把我忘了。”
余利撇撇嘴:“我怎么敢啊。安总身边美女如云,是您老人家忘了我才对。”
我忙谦虚:“不敢不敢,您别不好意思,就承认您忘了我吧。没事儿,我挺得住。”
余利绷不住,笑了:“我倒真想忘了你。”
“这么说是忘不了了?我都不明白,干吗非得忘了我?”
余利转过脸:“没心没肺。”
我严肃地说:“诶,余利,说话可得讲科学依据,我要是没心没肺,还能象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地站在你面前吗?”
电梯门打开,余利走出去:“你还是祖国的花朵呢!”
上车,代书话硬把余利推到前排。
“安生,你艳福不浅啊。”
我不回头,开车:“那是,美女香车,谁看了不得嫉妒啊!”
代书话诡异地笑了笑:“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金屋藏娇啊。”
“我什么时候金屋藏娇了,妖妖不过是我的住客。”
“不相信,会这么纯洁?”
“我也不想啊,也许是我的杀伤力还不够嘛。”
“你呀,整天花花心肠。我可是看着有人为此吃醋了。”
我从后视镜瞟了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余利,只“呵呵”笑了声,不置可否。车到解放碑,代书话下车:“我下去买点东西,你不用等我,麻烦你送余利回家。”
正是下班高峰,路堵得厉害。余利安静地坐着。我不明白代书话为什么要撮合我和余利。在紫竹苑下车的时候,正见着高红和刘宾。高红装不认识,刘宾倒热情地上来搭腔:“李明,现在又改都市话题策划了?”余利一听“李明”,愣了一下,随即“咯咯”笑了。我忙向刘宾说:“可不是!我这是万金油,哪里需要往哪里擦。”余利笑着说:“李明是我们台里的台柱子,他到哪个节目,哪个节目立马就得火。”高红在一旁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拉着她丈夫匆匆走了。
我送余利上去,余利边开门边好笑:“上次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原来是真的。瞧你干的事!”
“怎么是我干的事?要不是你们这小区千篇一律,那晚我能走错地方吗?”
“你要不到处拈花惹草,会有这种‘美丽’的巧合吗?”余利站在门口,看着我,“进来坐会吧。”
我本想算了,想了想,还是进去。余利换了条家居短裤,套了件松大的T恤,显得双腿修长。她泡了两杯速融咖啡,给我放一杯在茶几上。然后在前面的木地板上放了张毯子,坐上去,拿着汤匙在咖啡里轻轻地搅动,有时腰微微一弯,里面的乳房就隐约可见。
“这几天跟妖妖合作拍广告,发觉她是个挺不错的女孩。”
“对了,你们那个广告拍得怎么样了?”
“就快进入后期制作了。”余利停止搅动咖啡,看着我,“大地公司那老总对妖妖挺不错的。”
我喝了口咖啡:“上次竞争紫罗兰第一期广告时,他就想拉妖妖跳槽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好象熊总对妖妖生活上的也很关心,经常探班,问寒问暖的。”
我不动声色:“不奇怪啊,漂亮女孩子总是会让男人献殷勤嘛。”
余利故作开玩笑的语气:“你不吃醋?”
我哈哈大笑:“真是奇怪了,妖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吃的哪门子醋?”
余利也笑了:“肚子饿了,我下面条去,要不要在这里吃?”
“吃啊,怎么不吃!难得咱们余利亲自下厨。”
我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余利下面条。余利娇嗔地说:“在这里看着干吗?客厅坐着去,做好我给你端出来。”
我笑嘻嘻地走进去,站在余利身后,看了看锅里:“水还没烧开啊?”
“废话,刚开火哪能就开了。”
我从后面抱住她,胡子在她颈项上摩擦。余利“咯咯”笑着:“痒。快出去,别妨碍我下面条。”边说,边轻动腰肢,长发拂得我痒痒的。我一把把火关了,两手从她的T恤下面伸进去,捉住她的小乳。余利静静地沉迷,然后转身,紧紧地抱着我,鼻子里发出微微的呻吟。我把她抱到客厅,放在地板上,冷静地在她的呻吟中亲吻,抚摩。要做爱的时候,坚硬的地板硌着我膝盖生痛,我突然失去了兴致,放开余利,坐回沙发。余利默默地整理好衣服,轻轻抱了一下我,柔声说:“我去下面条。”我点点头,看着电视。余利走进厨房,好半天里面才传出开火的声音。我回过神,发现电视原来没开,走过去,随便摁了个频道,立刻有一阵掌声水银泻地般扑面而来。
(二十五)
从余利家出来。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华灯被捻碎在街道湿漉漉的雨水里,冰凉的灯光在我的车窗外一一滑过,灯火通明的店铺贪婪地吞吐着顾客。我仿佛从高处审视着自己,象一只甲壳虫,没有目的地在城市的蛛网里爬行。夜晚的山城象是个无底的深渊,引诱人陷落。
我把车停进大厦地下停车场。摁亮三十七楼,电梯无声的升起,侧身,一旁的不锈钢壁有一张安静的脸,是一种无关的表情,我们相互没有兴趣。如果此刻电梯里有个女人,无论美丑,也许我会立刻爱上她。电梯一直向上,在二十五楼的时候,突然停下来,门缓缓地打开,我的心脏停止跳动,可是空无一人,只有寂静的过道。也许是谁摁了电梯,可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也许是谁恶作剧,谁知道呢,有一次,我曾经在每一层楼摁亮电梯,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电梯门再一次打开,停在三十七楼。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摁亮灯光,屋里有些乱,椅子歪七扭八的散乱着,电脑已经装箱,文件也都整理成捆,一些小物件被无辜的遗弃,房间因此看起来有些陌生。这里已经退租,明天就要搬到金辉公司。我走进我那间办公室,没有游移,直接走到露台,爬上宽大的水泥栏杆,现在,城市就在我脚下。我从高处审视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城市里,到处都是灯火在游走,一幢幢高楼通体透明,象是个恣意的舞娘。我在心里亲切地对山城说:“我****。”没有任何一刻象现在一样让我感觉我进入了山城的身体。这种景象突然让我似曾相识,在很久以前,我似乎也是这样站在露台,对山城喊:“我****娘。”这个场景如此清晰,仿佛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着另外一个我站在露台,纤毫分明。这样的场景不太合理,或者这两个“我”中,有一个是别人,比如死去的老唐。我不想追究,闭上眼感受习习的凉风。如果此时有人发现我,他绝不会相信我在回家的途中,突然心血来潮,把车停在楼下,来到这三十七楼,爬上危险的露台,就为了居高临下看看夜晚中的山城。
我相信此刻我的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我从露台上跳下来,冷静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认真地关上房门,重新乘坐电梯下楼。电梯在二十五楼再次打开,进来一个年青的姑娘,有着灿烂的微笑,冲我友好地点点头。如果在一刻钟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她,向她奉献我生命的全部,而现在,她是我亲切的姐妹。我也友好地冲她点点头。我们一直面带微笑,没有说话,她在一楼出去,我下到负二楼,进入地下停车场,发动自己的汽车。明天我的公司就要搬到金辉。这是我一生当中唯一差点爱上的姑娘,可是我也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她,这种感觉真他****好。
富康驶入车流,我感觉高楼有一双眼睛亲切地注视着我,心里一阵快乐,路过一家酒吧,忍不住停下来去喝两杯。这是一家我从没有去过的酒吧,屋里安静的氛围让我立刻觉得十分亲切。我要了一杯威士忌,就坐在吧台前,慢慢地喝,象一个绅士。一瓶威士忌被我喝了一大半,脑子里慢慢有些晕忽忽的感觉。我把酒杯递给侍者,侍者再度给我倒了一小杯,我还没来得及伸手,身后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它端起来一饮而尽。我转身,发现这是一个十分诱人的姑娘,小蛮腰,大乳房,长着一张孩子气的可爱的脸,嘴唇撅着,性感而调皮。她把酒杯重重地放到吧台:“再来一杯!”一双纤纤玉手从她的后背环上她的腰,轻轻对她说:“Darling,别喝了,你看你都醉成这样了。”声音十分熟悉,我抬头,发现这个女人居然是刘骅,她的鼻尖从姑娘的脸蛋滑过,凑在那姑娘的秀发前深情地嗅着。我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这是个同性恋酒吧。
刘骅也看到了我,她倒没有丝毫的尴尬,依然搂着那位姑娘,向我点点头:“在等人吗?”
我对她笑笑:“是的,不知道怎么还没来。”
她怀里的那姑娘看看我,问刘骅:“你认识?真是个帅哥。”
刘骅笑了:“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我赶紧说:“你的款式不适合我。”
那姑娘大笑,借醉扑过来:“只要你的款式适合我就行了,怎么样,今晚我们来个一夜情?”
她的乳房蹭着我,弄得我一阵心痒,我他妈还得做出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揽着她的小蛮腰,把她扶回座椅。刘骅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你就别吓唬这位姐妹了。”听到姐妹这个词,我一阵恶心,见刘骅看着我,勉强冲她一笑,装着等不到人,走出了酒吧。
坐上富康,我他妈不禁一阵大笑:内衣公司的市场开发部经理居然是个同性恋,真他妈逗,怪不得上次在她的办公室,她用那种男人的专业眼光审视余利:“不错不错,既有成熟女人的魅力,也有点少女的清纯,就是胸小了一点,不过我们会做艺术处理。”她的这位妞倒是胸大,挺合她的口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做过艺术处理。
突然很想疯狂,打电话给老唐。“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是空号。”我才想起老唐已经死了,拿着手机愣了半天。想再拨给老疤他们,却又丧失了兴趣,把手机扔过一旁,默默地开车回家。
走进我那窝,屋里灯关着,电视忽明忽亮的蓝光里,妖妖象一只小猫蜷缩在沙发上。我打开灯,关上电视,拿不定主意是给妖妖盖上一张毯子,还是抱她回自己的房间。想了想,还是从里屋拿出一张毯子替她盖上。妖妖沉睡的样子象个婴儿,此刻让我倍感亲切,我忍不住用手指在她的脸上划了一下,这个轻轻的动作却把她弄醒了。妖妖坐起来,朦胧着眼说:“你回来了。”
我点一只烟,深深地吸一口:“怎么睡客厅里啊?”
“等你啊,老不回来,看着看着电视,就睡着了。”
我笑了:“等我干什么?这话怎么让我感觉有家的温暖了?”
妖妖温柔地坐着,没有对我的贫嘴反驳。
“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时,我才看见桌上有个生日蛋糕,插着蜡烛,摆了些精致的糕点。
“哦。生日快乐。”
“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
我漾了口酒气:“嗯,这么说你把我当爱人了?”
妖妖不置可否:“你能和我一起庆祝吗?”
“当然。可是也许我应该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不用,有个人和我在一起就行。”
妖妖也许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暴露出的潜意识的孤独。
我陪妖妖在桌前坐下来。
“可是没有酒怎么行呢?”
“我不会喝酒。”
“没关系,红酒。”
我站起身,从我的珍藏品里拿出一瓶红酒。
红酒无声地注入两个高脚酒杯,象是处女的血。我看着红红的血液注入纯净的酒杯。妖妖看起来情绪很好,不停地喝红酒,不停地说笑。我象是隔岸的人,不真切地看对面的人跳舞。操,显然是我刚才在酒吧已经喝多了。
妖妖有一刻停下来,以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我:“你在看什么呢?”
我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因为这时我才发现刚才我一直在研究阳台上一只在夜风中飞舞的胸罩,完全忽略了身边这位主角。
我收回眼神,看到妖妖。
妖妖从我的手中夺过红酒瓶:“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你一个人就把酒喝完了?”
我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原来刚才一直喝酒的不是妖妖,而是我。那么,也许刚才一直说话的也是我,而不是妖妖。
“哦,对不起,我再拿一瓶。”
“不用。”
“?”
妖妖的眼神突然缩短,停留在她和我之间的空气中:“现在你是一瓶红酒。”
我不明白妖妖的意思。
“我喝你就行了。”
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妖妖已经吻上了我的唇。这使我始料未及。是不是我和妖妖的角色又发生了转换呢?
我们呼吸急促,香舌缠绕。迫不及待地解除对方的衣服。当两个肉体象火炭一样粘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见阳台上的胸罩猛地飞舞起来,想要摆脱束缚它的夹子,有一刻几乎要成功了,却终于还是回到了它原来的轨道。
我仿佛再一次站在身体之外审视着一切:晨曦透过天蓝色落地玻璃窗,静静地照进客厅。窗帘把微光切割成两半,玻璃茶几上立着一个空酒瓶。一只高脚酒杯斜斜地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势躺着,一小口喝剩的红酒是这房里唯一的鲜艳。那鲜艳似乎滚动着,使房间逐渐充满了暖色调。镜头沿茶几向卧房移动,依次是:一只侧睡着的高跟鞋(显然从昨晚它掉到地上起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一件花花公子牌衬衣,然后是半开的卧房门,另一只高跟鞋,紫色连衣裙,蕾丝文胸(象两只鸽子,还保持着飞翔的姿势)。镜头从地板向床上移动,先是两条腿,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的,互相纠缠。大腿处是一张薄薄的被单,掩藏不住玲珑剔透。最后是两张沉睡的脸,如此安详。朝阳终于从地平线升起来,法国红酒的颜色涂满了房间。一张脸依然在沉睡,另一张脸也是。
我知道我醒了很久,可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让我不愿意睁开眼睛。昨晚的一切象是一场梦,我记不得我和妖妖做爱的任何细节。这似乎是一件让我期待了很久也回避了很久的事,我想妖妖也是,然而事过境迁竟然让人对它的是否存在失去了判断力。它的突如其来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恍惚记得自己象个处男,毛手毛脚,进入妖妖身体的一瞬间居然忘记了抽动,只是静静地享受两个身体的交融。妖妖是个处女,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二个处女,我庸俗地为了这点理由心悸。
我终于睁看眼。妖妖此时躺在我的身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有一瞬间,她的身子在睡梦中蜷缩了一下,脸上露出象在逃避什么厌恶的东西的表情,也许是在赶一只在她梦中出现的讨厌的蚊子。
我看着妖妖,不知道她是我的爱人还是姐妹。
昨晚的酒意涌上来,我头痛欲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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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这是你的习惯用语吧?"
我笑了:"这话太打击人了,说得我语言贫乏只有这个词似的。"
"不,我宁愿傻。"
在我的情色经验中,碰到过各式各样的姑娘,傻姑娘并不是头一个。妖妖有时故做成熟的天真让我有一丝怜惜,但更大程度上是带来我心底的嘲笑。当古萍天真地试图拯救我的时候,我以悲天悯怀的心理与她背道而驰,想用事实让她早点清醒。现在妖妖的天真同样引起了我的这种心理。女人如果总是得到满足,她们就永远长不大。
我抚摩着妖妖的长发:"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妖妖用唇堵住了我的嘴,然后含笑看着我。
"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责任感,生活中有许多女人,但我不会爱上任何人,连自己也不。说到底就是一混球……"
妖妖"噗嗤"一声笑了:"瞧你那认真劲儿!"
"我认真吗?"说完,我的脸就红了,因为我意识到刚才我的表白确实发自内心,因此而万分羞愧。我他妈究竟哪股筋弄拧了,突然这么婆婆妈妈。
"其实我觉得你有时候并不是那么满不在乎。"
"你就别自以为是了。"
"就算我自以为是吧,可你也不必把我看成需要爱护的祖国的花朵。"
"哪能呢,您在我心目中是一棵挺拔的大树。"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相互打情骂俏,尽量配合得像老练的情人,然后相拥而眠。半夜,我突然从酣梦中醒来,妖妖的膝弯轻轻顶着我的腰,脸颊靠着我的下巴。我略微一动,立刻感觉到她脸颊的光滑。我把手从她的腰肢上拿开,掌心有一种液体水晶般的潮湿。我轻抚妖妖的背部,大腿,然后移到身前,探索凹凸有致的轻柔肉体的起伏地貌。当我的手指降落在她粉红色的乳头,她的眼睛半开半闭地闪了一下,像是一道黑亮的伤痕。一瞬间,我竟有种错觉,仿佛躺在我身边的是古萍。
37、会流泪的男人
1990年的夏天,我从火车站出来,面对刺目的阳光,感到一阵晕眩。久违的山城矗立在眼前,让我嗓子眼无比干渴。当老妈和小妹到车站来接我,喋喋不休地向我表示亲切的问候,我突然失语,每一个回答仅在脑子里形成语言,却无路通行。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了很久,我终日昏昏沉沉,拉上窗帘躺在床上昏睡,像一只小鼹鼠躲在黑暗的深处,家里来人我
谁也不见,直到看见古萍。
那天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敲得窗户像吵豆子一样,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使我在嘈杂的"噼劈啪啪"声中呆滞的听觉突然敏锐起来。
"伯母,安生在吗?"
"你是……"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他在吗?"
老妈把她让进屋,叹了口气,小声说:"在是在,可整天猫在屋里,谁也不见,也不说话。不知道怎么了。"
"刚从部队回来,也许有点不适应,过一阵就好了,伯母别担心。"
老妈天真地问:"是不是每一个从部队回来的人都这样啊?"
古萍沉默了一下:"或许是吧。"
老妈从这个回答里得到了安慰。我听见她起身从冰箱里拿水果,招呼古萍吃。
"伯母,您别客气,我这就走。"
"你不问问安生?"
古萍停顿了一下:"他也许真的谁都不愿见。"
"外面正下着雨呢。"
"没关系,下去就是公共汽车站。"
"我给你找把伞吧。"
"不用……也行。"
"你等等。"
老妈进屋去找伞。我打开门,古萍正若有所失地望着我的门发呆,开门声吓了她一跳,或者是我的样子令她感到意外。古萍看着我,好像想极力辨认我究竟是谁。我的嘴角牵动,也许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古萍严肃的表情终于散开,也笑了:"真差点认不出你了。"
我点点头,听到自己的嗓子里发出声音,沙哑,有些发抖:"进来吧。"古萍进屋的瞬间,我关上门,反锁,一把拦腰抱住她。这个动作让我们彼此都促不及防,我们有一秒钟保持定格,然后我把古萍压在床上。
奇怪的是古萍随后并没有挣扎,好像对此早有准备。我们配合默契,以至于我感到意趣索然。做爱之后,我比不做更感到失望。古萍却在这时候突然哭了,发疯似的捶打着我的胸膛:"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我任由她捶打,直到她精疲力尽,靠在我的肩头无力的抽泣。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泪,我以为我他妈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流泪,可是此时眼泪却在脸上恣意流淌。不是为古萍,我绝不会黏黏糊糊地儿女情长。我再次进入古萍的身体探究,发现自己中规中矩地进入了高潮。随后又锲而不舍地来了第三次。
当我和古萍从房间里出来,老妈吓了一跳,她大概以为这位姑娘早就走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画面上是繁荣的城市,真实的人们,我一阵欣慰。老妈站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对她说:"妈,做饭去吧,我饿了。"
老妈喜笑颜开,答应了一声"诶",招呼古萍坐,走进厨房。古萍进去帮她。两人像母女一样亲切地唠嗑。我一个人坐在外面,像刚刚重新活过来,融进生活。
后来我对古萍说:"没想到那天你会来看我。"
她回答:"你走后这三年,你是我想得最多的人。"她没有用想念或思念,而使用了"想"这个中性词。我没有在意,以为她只是还不习惯说肉麻的情话。
"但你知道我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为什么还要搬来和我同住?"
"因为你是一个会流泪的男人。"
我为古萍的自以为是笑了,不置可否。其实每一个人都活在自以为是里,很多事根本没必要辩解或解释,何必以自己的自以为是去强求别人的自以为是呢,简直他妈多此一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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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阳阳的归宿
早上一进办公室,秘书梁秋就进来告诉我,说这个月的办公经费预算被董事会驳回了。我一听就火了,按照惯例,办公经费预算提交董事会不过是个过场,以前老唐在的时候,连过场都不用走,我事前征询过,我提交的预算不过是老唐的百分之七十,凭什么给我驳回了?我知道老唐的老爷子前几天已经去欧洲考察,还有十多天才能回重庆,董事会不过就代
书话一个人,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闹哄哄的。
"喂,安生吗?我现在在商场,听不太清楚,你说吧。"
"这个月的办公经费预算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月的办公经费预算……"
"你等一下,商场里太吵了,我听不清,呆会儿我再给你打过去。"
说完,那边把电话挂了,也不知是真听不清楚,还是他****跟我装怪。我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电话,正想给代书话再拨过去,电话却响了。我接起来劈头就说:"我想问问清楚,您是不是嫌我的预算编制得少了,显得咱们公司不够档次的?"
"你他妈说什么呀?"却是老疤。
"老疤啊,怎么想起给我来电话了?"自从老唐死之后,这帮哥们就好像突然各自忙起来,没怎么联系。
"操,不跟你罗嗦,我现在在派出所。"
我笑着问:"怎么突然有兴趣上那里访问去?"
"别他妈嬉皮笑脸,我身后还有一大帮嫖客排队等着打电话呢。"
"出了什么事?"
"我他妈倒霉,昨晚耍小姐,哪知道正碰上派出所扫黄,被抓进了鸡圈,关了一夜,手机、钱包都被警察没收了,今早才让打电话。家里和单位当然不敢惊动,想来想去只好给你打电话。"声音压低下来,"你不是有个哥们在派出所吗,叫他给帮帮忙,实在不行,你马上拿五千块过来赎人。"
"你他妈在哪儿嫖被逮住的呢?"
"你是人不是人!这时候还有这好奇心,快给我办去,这个电话只允许打三分钟……"
那边话还没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老疤是个公务员,这在他不是件小事。我赶紧打电话给马明宇。
马明宇说:"有这事,昨晚全市开展扫黄打非集中行动,我们所里提溜进了二十几个,我查查名单,有没有老疤。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我一下子短路,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让我自己也陌生的名字:"缪培文,好像是这个名字。"
马明宇挂断电话,不多一会儿又打过来:"是不是记错了?没这个名字。"
这次我倒十分肯定:"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马明宇说:"那也许在别的所里。不知道哪个所,查起来就难了,我先问问。"
我只好挂断电话,等马明宇的消息。这时,我才发现大办公室里一大帮人嘻嘻哈哈地围在一块儿。我按铃叫梁秋,也没人应,于是开门出去。
"大家都没事了?"
大家散开,我才看见代书话捧着一大盒蛋夹站在中间。
"楼下商场新开了间日本饼屋,我顺便买点蛋夹上来让大家尝尝。你来一块吗?"
我摇摇头,倒不好说她什么,冲她一笑:"怎么今天没有上班吗?"
代书话把蛋夹往梁秋手上一塞:"分给大家吃吧。"然后转向我,"从今天起,我就在金辉上班了。"
"什么?你宣传部的工作不要了?"
"市里刚出台一项政策,鼓励机关干部离岗在本市办实体,昨天我刚办了离岗三年的手续,今天来向你这个总经理报道。怎么,是不是不欢迎啊?"
代书话满脸乖巧的微笑,让我不得不忍住恶心装出十二分诚恳:"怎么敢不欢迎啊,只是太屈尊了。今晚公司弄个聚会,隆重欢迎一下吧。"
代书话忙说:"不用,不用,呆会儿在周前会上跟大家碰一下头就行了。"
"那太简慢了。"
正他妈客套,电话响了,忙接听。马明宇告诉我,已经找到老疤,让我赶紧跟他一块过去。我收线,对代书话歉意地说:"有个急事得赶紧出去一下,周前会只好麻烦你主持一下了。"
代书话笑道:"没事,你去忙吧,不过是个例行会议,我也借这个机会和大家熟悉一下。"
我点点头,叫来梁秋,让她把我在周前会上准备的材料交给代书话:"这是上周工作小结和这周工作重点,包括一些需要注意和纠正的问题,麻烦你在周前会上通报一下。不熟悉的,梁秋可以做补充说明。"
代书话郑重地接过材料:"你放心去办事吧,这里不必操心。"
我匆匆下楼,汇合马明宇,驱车来到另一派出所。马明宇进去找人,隔了半晌,出来:"罚款一千,不留记录,这已经是尽到最大努力了,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这就不错了,赶紧办去。"
缴款处是个中年女民警,乜了我一眼,满脸鄙夷,仿佛我他妈是个没穿裤衩被当场逮住的剽客。她一边开票一边对她对面的民警说:"昨儿一嫖客愣往我兜里塞红包,让我把发票报销联给空着,还想填上别的用途,回单位报销去。你说这都什么事!我毫不留情地给他填上了嫖娼罚款。这帮败坏社会风气的家伙,就得重罚。"她夹好复写纸,不抬头地问我:"什么单位?"
"也用不着报销,就别填单位了吧。"
"不报销我也得按正规格式填啊。"
"没单位。"
"怎么没单位了?无业游民还有个街道居委会呢。你跟谁有关系我不管,到我这里就得按正规办事!"
我随口编造了个单位和姓名,女民警严肃地说:"上派出所蒙来了?真实单位姓名。"我啼笑皆非,只好把金辉公司和自己的姓名报上,还给她看了身份证。她一板一眼地填上,果然在发票上注明"嫖娼罚款"。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她在后面大声对另一位民警说:"真出息,嫖娼也走后门。"
老疤出来,右脸青了一大块,眼睛显然还不适应外面的明亮,眯缝了一下。迟疑地往我和马明宇的方向辨认了一下,大步走过来。
"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他妈在里面都快蹲出霉了。"
我让他上车,把车倒出派出所大院。
"见面没一句感谢就埋怨开了!你也不说清楚是哪个派出所,害马明宇一顿好找。"
老疤拍拍颈项:"我糊涂,关一天关懵了。这事还真得谢谢马哥。"
"那是,只罚款一千,还不留记录。"
马明宇在一边谦虚:"没事没事,这边这所长跟我是战友,不然,还真不好说话,毕竟是严打期间。"
我笑道:"千万别说没事,这小子一准把你烦到有事为止。"
老疤:"你他妈别这么咒我啊,好像我天天得进派出所指导工作似的。"
马明宇笑了:"你们这帮哥们都挺逗。"
老疤严肃地说:"不是逗,也就有点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我从后视镜看着老疤,揶揄他:"怎么脸给乐观青了?"
老疤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昨晚给一年青警察无产阶级专政了一下。操,派出所真他妈不是人呆的,昨晚跟一大帮嫖客关在一起,像猪圈一样臭烘烘的,现在回到人民的怀抱真像是劫后余生。诶,对了,安生,我老婆没给你打电话问我的下落吧?"
"昨晚有几个电话没接,里头好像有你家的。"
"还好还好,如果我老婆问起,就说昨晚我们一起喝了一晚酒,出门的时候在门框上撞了脸,就在你那里困了一觉,没去上班。"
马明宇笑了:"这种故事你倒是编得挺圆泛的。"
我替老疤回答:"那是,这是老疤多年地下工作取得的宝贵革命经验。"
在南滨路找了家餐馆吃饭,酒热耳酣之际,老疤把着马明宇称兄道弟:"马哥,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人耿直!按说咱们也就一面之交,可兄弟有难,你是二话没说,立马跑来帮兄弟,我敬你一杯。"
马明宇和他碰杯之后,正色道:"做哥哥的也劝你一句,那些场合不去为妙,不说扫黄被抓住,就是惹上一身病也犯不着。"
老疤解嘲:"对,对,安全第一。"
马明宇眯着眼,把脸凑过来,小声说:"我告诉你,你昨晚是活该倒霉,嫖上了派出所的线人。"
老疤瞪大了眼:"什么意思?"
"这妞是跟派出所一民警挂钩的,专门告发嫖客,不光做业务赚钱,还从派出所领奖金。"
"我操,两手抓呀,这也他妈太黑了!"
"别他妈嚷嚷。这在我们警局也不是普遍现像,也就个别民警私下搞鬼,一些派出所完不成罚款任务,对这种现像听之任之。"
老疤恨恨地说:"怪不得昨晚老子刚上马,警察就他妈跑来了。"
这时,一对情侣在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招呼点菜,我下意识地转头瞟了一眼,竟是沈汉和阳阳。沈汉也看到了我,走过来:"安总,你也在这里吃饭啊。"回头招呼阳阳,"过来,我介绍一下。"
阳阳好像早就看到了我,并没有吃惊,大方地过来,亲蜜地拉着沈汉的胳膊:"不用介绍了,安总我早就认识。"
"小俩口挺亲热的。"
沈汉笑笑,摸了摸阳阳挎着他的手:"我们准备国庆结婚,到时请安总一定赏光。"
"那当然。"我看着阳阳,"祝贺你。沈汉是个不错的男人。"
阳阳拉紧了沈汉的手:"谢谢你。"
两人回到桌旁。我看见阳阳温柔地和沈汉窃窃私语,两人一脸幸福。
老疤小声说:"安生,这不是你过去那妞吗?"
"你他妈都知道是过去了,还提它干吗?喝酒喝酒。"
接下来的时间,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似乎阳阳的归宿让我觉得一丝欣慰。吃完饭回去的时候,我让沈汉和阳阳搭上我的车。分别送走马明宇和老疤,又把阳阳送回旅行社,我和沈汉一起回公司。
"你跟阳阳认识多久了?"
"也就两三个月吧,去茶山竹海旅游时认识的。她解说的时候充满笑脸,可是一停下来,就露出不自觉的忧郁。看她这样,我和公司另外几个出去玩的就有意营造气氛,彼此留下了好感。"
那段时间正是我和阳阳分手的时候。
"看得出你们挺好的。"
"是的,我们感觉挺投缘。说句酸的,夫复何求。"
我们都呵呵一笑。
回到公司,还没到上班时间。代书话在她的办公室忙碌,我在门口站了一站:"没休息啊?"
"等你呢。"
我走进去:"有什么事吗?"
"你早上不是问我办公经费预算的事吗?"
我他妈把这茬早忘了。
"老唐的爸爸这会儿正在德国,而这个预算一向是由他批的。虽然他临走的时候让我代表董事会全权处理公司的事,但我想还是问问他比较好,所以暂时没有批下预算。"
"就这事?"
"上午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过去老唐的办公经费里有许多不合理开支,要求只保留百分之六十。我让财务根据这个标准重新造了个计划,你看看。"
我拿过来粗略地看了看,根据这个计划,实际上弹性的交际费用已经被取消,刚够公司内部运转。
代书话在一边解释:"我也知道这个预算有点紧,所以跟老唐的爸爸争取了一下,他同意额外开支由董事会审批可以列支。"
操,老唐的老爷子一向不管事,我知道这不过是代书话从中搞鬼,想削我的权而已。我无所谓,如果金辉不需要,我他妈随时可以走人,在人家屋檐下窝窝囊囊不是老子的性格。
我嘲讽道:"你倒想得挺周到的。"
代书话居然做出羞答答的样子,谦虚地说:"我是新手,还得跟安总多学习。今天给老唐爸爸打电话的时候,顺便跟他请示了一下,我在大学是学财经的,公司管理这一套也不会,就暂时分管公司财务。安总以后真得多指教。"
看来代书话这次真是有备而来。这妞也太他妈把我当回事了。
39、扯淡
一辆宝马停在大厦前的停车坪上。我搅着咖啡,透过二楼落地玻璃窗,看见一个穿暗红T恤的矮个子男人从车上下来。他扶住车门,回头对车里说了句什么,然后关上门,昂着头走进酒楼。自动玻璃门无声地打开,我看见他站在那儿东张西望,然后沿着旋梯走上二楼。我的目光一直跟着他。当他停下,在宽敞但昏暗的咖啡厅眯着一对小眼逡巡的时候,我的目
光从他身上移开,透过玻璃窗继续看着外面。街上车水马龙,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可以感觉城市的喧嚣。一个衣着时髦的小妞从那辆宝马车副驾驶座上下来,往这边看了一眼,掏出一只烟,向站在一边的停车场保安借火,然后两个人愉快地聊起来。我从落地玻璃窗反射的影影绰绰的身影,知道矮个子男人正向这边走来,当他接近的时候,我不回头地说:"坐吧,喝什么?"说毕,把咖啡匙放到碟子里,轻轻地喝了一口。在这过程中,我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停车场那对男女。看来他们谈得很投机,那小妞掏出一只烟递给保安,保安摇头拒绝。小妞接着说了句什么,两人随即笑起来。我知道矮个子男人从我的目光看到了这一场景,回头对他说:"这小妞真不赖,刚换的?"
妹夫正看着楼下,脸上有一丝不快,见我回头问他,赶紧把身子坐正:"你说谁呢?"
"还有谁,刚从宝马下来那大波。"
他讪讪地一笑:"我哪有这么好的桃花运,这是公司新到的秘书。"
我一脸严肃地对他说:"我就是问你是不是公司刚换的秘书呀,没别的意思。"
妹夫顾左右而言他,看着我身边的妖妖:"这就是妖妖吧?我听安静说过,眼光不错啊。"
妖妖微笑着向他点头打招呼。我掏烟。他以比我更快的速度把烟掏出来递给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靠在椅背上。
"怎么,玩失踪啊?连手机号码也换了,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
"哪有玩什么失踪,最近工地比较忙,几个工程同时开工,我就住在了工地上。"
"哦,原来工地搬银河大酒店去了。"
妹夫笑了,从容不迫地说:"本来是给一个客户在那里开的房,客户临时不能来重庆,总不能浪费,是不是?"
我看着停车场,那妞和帅气的保安说不了两句就笑得花枝乱颤,当她笑得微微弯腰的时候,从我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吊带背心里的两只乳房活蹦乱跳:"那是,床那么宽,是不能浪费空间。"
妹夫脸上的笑消失了,闷头抽了两口烟,突然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还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又是安静找你来要我回去认个错说几句好话?这游戏她怎么就玩不腻呢!"
妹夫对小妹的轻蔑语气让我有一丝不快,我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他情怯:"我就想问问你想对我小妹怎么样?"
妹夫把烟头掐灭:"咱们都是男人,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最好劝你妹妹跟我离婚,三天两头闹,这日子过着有什么劲?她要不离,也成,我也不会回那个家。"
"就这么见不得啊?"
妹夫和我对望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你他妈别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我,好像我他妈犯了什么罪似的。现今这社会,哪个男人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他妈也并不比我差。"
我依然冷冷地看着他:"丁树声,我他妈没想在道德上审判你,我就想问你是不是真想和我小妹离婚?"
妹夫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站起来激动地说:"你他妈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半夜醒来,常常发现脑袋上一双狼似的绿幽幽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早上起床,准保听见安静在厨房磨刀的声音,'哧哧'地渗人--你说,这早上就吃点牛奶面包的,她整天磨刀干什么?有一回她炒的菜把我们家猫给毒死了,幸好我还没吃,也够吓出一身冷汗。过后她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是贪便宜,从小贩手中买了工业废盐。我每月给她五千生活费,有必要省那块儿八毛的吗!大哥,我还叫你一声大哥,是知道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你说这日子还有办法过吗?我他妈都不知道哪天早上醒来,发现我的脑袋没有和我睡到一块儿!"
"弄这一套苦大仇深的控诉干吗?你回答我一声'离'不就结了!"
"离,坚决离,我他妈要不离就不是人做出来的。"他呼地坐在椅子上。
"这就对了,你要不离,我还非抽着你丫,逼你离不可。"
妹夫居然热泪盈眶:"还是咱们男人理解男人,活着累啊。"
"行了行了,就别真情流露了。咱们理解了男人,接下来也该理解理解女人了。丁树声,你怎么安排我妹妹?"
妹夫半天不出声,然后叹了口气:"毕竟夫妻一场,我能亏待安静吗?房子归她,另外给她一次性拿八十万生活费做补偿。"
我不置可否:"我妹妹嫁给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施工员吧?记得刚开始你们没房,还和我妈挤着住了半年呢。现在的财产应该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吧?"
妹夫心里掂量了一下:"要不,给个整数,一百万吧。"
"光你手上这几个工程做下来,也不只赚两百万。你那些杂七杂八的产业,怎么也有个八九百万吧?"
妹夫一听,脸都绿了:"大哥,现在的钱都让开发商赚去了,我们搞建筑的没什么搞头,别看我红红火火搞这么多工程,其实根本没赚到什么钱。"
我笑了:"刚控诉完,又开始诉苦呢?我也不替我妹妹多要,就两百万。"
妹夫呆了半晌,低沉着声音说:"真他妈够狠。成,我就当两百万买自己多几十年好活。"
底下那妞等得不耐烦,"蹭蹭蹭"地跑上来:"还没完呢?"
妹夫正窝火,冲她吼一句:"不叫你在下面等吗,你他妈跑上来干什么!"
那小妞大概没想到妹夫冲他发火,想一甩身走开,终于没有,站一边委屈地看着妹夫。妹夫站起来,把搁桌上的烟和打火机揣进裤兜:"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什么时候办手续通知我一声。"那妞还呆站着,妹夫冲她吼一句:"走啊。"那妞高出妹夫半个头,两个人以别扭的姿势挽着走出了咖啡厅。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对妖妖说:"对不起,让你当观众恶心了一把。"
妖妖一笑:"你就别老用看小姑娘的眼光看我了。"
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走吧,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得去小妹那儿,她还等我的消息呢。"
妖妖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有时候,女人之间好说话。"
我抬头看了一眼妖妖,当她把自己归类为女人的时候,语气是那么自然,让我不自觉地有些触动。我们走进旋梯的时候,妖妖身子微微一晃,我下意识地扶住她,随后发现自己异乎寻常的体贴。为了不让我这个动作显得突兀,我并没有马上放开妖妖,而是扶着她走下了旋梯。妖妖在我的臂弯里像小猫一样地温柔,当我们走下旋梯,她就势要挽住我的胳膊,我假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大踏步出门,走向停车场,发动汽车。妖妖掩饰着自己的微微失望,一言不发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专心开车。两边高楼间隙的阳光在车窗上无声地滑过。
走进小妹住所的时候,小妹正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边吃巧克力边看电视,见我们进来,只点点头,不时被电视节目逗得"呵呵"直笑。
"看什么呢?这么起劲。"
小妹招呼妖妖:"妖妖,快过来看有线台播的'美人关',几个美男像傻冒一样被人捉弄,特逗。"
画面上,一个遭淘汰的男选手被妖冶的小妞推倒在水池里,狼狈不堪,小妹又是一阵大笑。妖妖坐过去,陪她一起傻乎乎地乐。我知道小妹一会儿准得问我,于是坐在一边抽烟。果然,节目广告的间歇,小妹漫不经心地问我:"他什么时候回来认错?"
"不用给他这个机会了。这家伙屡教不改,哥已经替你把他开除了!"
"开除了?"
"是啊,这种男人还要来干什么?他答应给你两百万。"
"你是说离婚?"
"对啊,还能怎么?"
小妹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是他先提出来的?"
"难道这小子的狼子野心你就一直没看出来?还带了一妞在你哥面前显摆。我气得差点没把他阉了,不过,要他两百万也跟阉了他差不多。"说实话,我对妹夫并没有特别的恶感,甚至在我要他两百万,他表现出低落情绪的时候,我觉得他****这个矮个男人实在可爱。我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表现出挫败感,这种爱好简直有点成癖。
小妹站在那里说不出话,突然浑身发抖。妖妖扶住她,用眼神示意我别再说话。我住口。小妹抱着自己的双肩,不停地摩挲。妖妖轻声对她说:"安静,咱们到房里去。"小妹不动,低低地,用越来越快的语速说:"阉了他,阉了他,我阉了他。"说着,挣脱妖妖,要向厨房冲去。我一把抱住她:"小妹,你干什么?"她失神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失声痛哭,没头没脑地向我打来,雨点似的拳头落在我的脸上,肩上。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一边抱住她,一边劝慰:"小妹,为这么个人,不值。"她却几近疯狂:"要你管要你管,我只叫你跟他谈谈,没让你替我做主离婚。你干吗要和他谈离婚?你这是干吗?为什么非要拆散我们。"我心里暗暗好气,这怎么成我要拆散他们了,我要不干脆地跟他谈离婚,这小子最后还不是得以相当的优越感把她给抛弃了!
小妹打得没了力气,喊叫也变成了哽咽,我扶她进卧室,妖妖陪着她。我给老妈打电话叫她过来安慰小妹。还没等老妈过来,小妹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抹了抹泪眼,对妖妖说:"我这样子挺难看的,是吧?"妖妖摇摇头:"不,安静很漂亮。"小妹笑了,去卫生间洗脸,补妆,出来的时候几乎看不出刚才经历了惊天动地的痛哭。
"哥,我也想通了,离就离吧,其实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悬着让人难受,这样倒也让我们彼此省了心。"
"这不就结了!放弃一棵歪脖子树,眼前就是整片森林。"
"什么时候约他出来谈最后一次吧。放心,我会冷静。就想知道那会儿他拼命追我,上我们家死皮赖脸的扛煤气罐,买米面,捅下水道,今儿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了。我得长点经验。"
"行啊,没问题,哥给你安排。"
当老妈匆匆赶来的时候,见屋里一派国泰民安欢乐祥和的气氛。人生的悲喜忧欢都是他****瞎折腾,最后都得复归风平浪静,回过头去看,扯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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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梁秋打来电话,语气挺急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到公司。我才想起在约见妹夫前,梁秋给我打了电话,说分管副市长带领市建委一帮人组织了个安全大检查,金辉在新时代商场的装饰工程也在受检之列。我问:"怎么了?是不是检查出了什么问题?"
梁秋着急地说:"可不是,说是检查出两个电工没上岗证,偏偏他们搭的线路又不符合安全规则,装饰工程现场材料乱堆乱码,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本来这种情况哪个装饰工程都存在,但副市长亲自检查,问题就出来了。检查组责令我们立即停止装修整改,副市长还点名让随行记者给我们暴光。"
我赶紧叫上妖妖,跟小妹和老妈说一声,匆匆赶到金辉公司。
一进办公室,我立即叫梁秋把检查组的现场整改通知书拿过来,果然语气挺重。我知道如果较真,整改起码得十天半月,为赶着国庆前开业,工期本来就紧,这一来,公司光违约就得付出几十万。
我让梁秋把沈汉叫来。
"你们人力资源部是怎么搞的?怎么让没有上岗证的电工上岗操作?"
沈汉也委屈:"平时我们都这么干的,一组人里也就两三个人有上岗证。谁知道这次检查这么较真!"
这时候追究这件事也没有用,我赶紧给建委安全科科长打电话,他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拿副市长当挡箭牌跟我打官腔。我知道建委风传老唐的老爷子这次出国考察是组织的最后关怀,他一回来就要立即下课,退居二线,人还没走茶就凉了。电视台那边只认识余利,想了半天硬着头皮给她去个电话,却被告知随行记者是卫视的,鞭长莫及。
我一筹莫展,后悔事先没有到施工现场做好安排。正在大脑里过滤还有没有什么人可以帮忙,最后实在不行只好找老唐的老爷子,却看见代书话从外面进来。
我问她:"你上哪儿去了?公司的装饰工程被检查出了问题。"
代书话一脸轻松:"我就是为这事去了。电视台那边我已经托宣传部的领导打了声招呼,他们不会点我们公司的名。建委这边也同意我们边整改边施工。"
"那副市长要过问这件事呢?"
"副市长是我爸爸以前的老部下,我爸爸委婉地跟他提起这事,他呵呵一笑。"
我松了一口气,却看见代书话和梁秋相视一笑。看来,梁秋早就知道代书话能摆平这件事情,一定是代书话让她通知我回公司,无非是让我出丑。我他妈刚才还无能地跟公司中层干部发了一通火,操,真他妈够丢人现眼的。
下班前,公司干部员工守着看了新闻。电视新闻对另一家装饰公司点名批评,对金辉只字未提,大家一阵欢呼,代书话不禁喜形于色。
走进新时代商城,触鼻是难闻的香蕉水味道,空气中跳动着锯末微尘,电锯分割木板的刺耳声充斥耳膜,装修工人大部分赤裸着上身在里面作业。地板上乱扔着一些边脚废料,每前进一步都得看准地方下脚。
我大声问工程部经理董维:"这个工程的现场负责人是谁?"
董维也大声回答:"这个工程是肖丁在负责。"
几个工人无动于衷地看了看我们,继续作业。
代书话有些生气:"太不像话了,现场负责人居然不在现场。他在哪里?赶快打电话把他叫来。"
董维答应着跑到一边打电话。代书话问沈汉:"这里有多少工人没有上岗证?"
沈汉:"这个工程我们是分包给了几个工程队,他们提供给我们的技术工人名单都有上岗证,实际到位的工人上岗证情况并不清楚。"
"那我们今天就现场核查。"
董维过来说已经给肖丁打过电话,他现在正在赶来。我点点头,让董维叫工人们先暂时停工。工人们陆续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看着我们,相互窃窃私语,大概在猜测我们又是哪个检查团。昨天市里组织的检查,暴露出金辉存在严重的管理漏洞。代书话建议对这个工程进行认真自查,如果确属存在严重问题,该整改还得整改。代书话这种公务员总喜欢这样煞有介事,其实新时代商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交付使用,这时候说整改不过是他妈纸上谈兵,真要整改还找关系疏通干嘛!虽然心里不屑,但我还是同意进行一次全面的自查。
现场核查的结果,四十多工人,竟然超过一半没有上岗证。经过昨天市里的检查,施工现场还是乱得一塌糊涂,没有一点整改的迹像,自查出的工程安全隐患多达十六处。
回到公司,全体中层以上干部在中会议室开会。会议开始了一会儿,肖丁才匆匆赶来,我让梁秋把一份自查报告放在他面前。肖丁不看报告,先忙着解释:"刚才我陪甲方工程监理……"
我打断他:"先看看报告吧。"示意代书话继续讲话。
"……综上所述,我认为公司这项工程安全隐患十分严重。虽然建委已经同意我们边整改边施工,但从自查情况来看,我认为我们应该停工,什么时候整改完成再继续施工。"
代书话说完,会议室约有一半的人露出不屑的表情。虽然隐患多达十六处,但无非是工人没有上岗证、现场材料堆码混乱、安全制度不全、操作流程不规范等装饰公司普遍存在的通病。甲方工期要求这么紧,有些疏漏很难避免,如果停工,就太他妈小题大做了。
我看着肖丁:"你看看,如果停工整改得多长时间?"
肖丁:"这可说不定。单说工人这一项,由于上岗证刚施行不久,真正有上岗证的工人很少,一般都是比较正规的公司的正式工人才有,现在处于装饰工程旺季,一下子要请到几十个工人,非常困难。而且新到工人要重新熟悉这项工程,进入状态也比较慢。说实话,现在装饰公司普遍用一些并没有资质的熟练工,制度、规程也只是做做样子,只要处理好和甲方监理的关系,糊弄过去,按时完工就行了。真要完全照操作规程做,这工程就没法进行了,成本也太高。"
代书话说:"这么说我们公司把操作规程只是当摆设?"
"那也不是,总得应付应付,主要是应付检查。"
代书话被肖丁轻松的语气激怒了,问:"应付应付,你这种思想首先就不对。脑子里要常有安全这个警钟,不出问题则已,出了问题就会给公司带来惨重的损失,不要等教训来了才引起我们的重视。"
这妞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语气不禁让我哑然失笑,显然其他人也有同感。我不置可否,转向沈汉:"你算算,如果工程全面停工整顿的话,我们还来得及按时竣工吗?"
"恐怕不行,估计得延误五天以上。甲方是按我们的竣工时间表安排他们的货物进场,而且已经向外发布开业讯息。"
"那我们公司会有多少损失?"
"可能会有七、八十万。"
听完发言,我和代书话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代书话还想幼稚地坚持,但我已经宣布:"通过检查,我们的工程确实存在很大的隐患。但由于工期太紧,只有大半个月时间,已经来不及调整,而且用肯定的数十万损失去换取可能的安全,也不值得,所以我决定工程继续施工。同时,对一些有条件整改、不影响工期的隐患,也要加紧整治。从今天开始,公司中层以上干部要轮班到现场监察,我和代总也不例外。这样,一方面最大限度促进工程安全施工,一方面确保按时交付使用。"
大家一片掌声。我看看代书话,她显然有些气馁。这种熟悉的挫败感让我心里一阵快慰。
"散会!"
41、娟子
富康停在医院门口。
妖妖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拿过一只史努比,抱在怀里,脸颊在史努比圆球一样的黑鼻子上轻轻地挨了一下,并没有打开车门下车,转过脸,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调问:DOUBLE_Q
UOTATION你去吗?"我微笑着摇摇头,看见妖妖打开车门,从车的前窗绕过来,向我挥挥手,像往常那样微微弯了一下腰,看着车内的我:"你先走吧,不用等我。"我点点头。妖妖转身在人流中向医院里走去。
我最烦去医院,这里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让人受不了,医生、护士、病房都是一片洁白,病人时刻处在这是医院的提示中,即使不是病人也他妈会产生强烈的病人意识。特别是去里面探望病人,特他妈别扭,非得把自己装扮成深情款款的样子,对对方充满强烈的无产阶级感情。
有一次我被古萍拉去医院看他老妈,一出来,她满脸冰霜:"你就不会问候两句吗?"
"你们一大帮人挤在那里问寒问暖,我有掺和的必要吗?"
"什么叫掺和?妈摔伤了问候一两句也叫掺和?"
她老妈无非是上厕所的时候摔了一下,引发轻度中风,医生说并无大碍,一帮人就弄得像火星撞地球一样紧张,真他妈逗。平时没见他们谁回去关心一下独住的老俩口,我本来想寒碜两句,看她脸色铁青,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你妈不是不待见我吗?我怕我上前问候两句反而让她心情不好。"
"站一边无所事事的样子也就算了,还直冷笑,你什么意思?"
"我冷笑了?"
"阴样怪气的,我要不赶紧把你拉出来,我哥当场得跟你打架。"
"我怎么了?就算冷笑碍他什么事了?"
古萍盯着我,在我脸上停顿了三秒,掷地有声地扔下四个字:"没心没肺。"转身赌气一个人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去医院探望病人,亲妈住院也不去。
我心不在焉地调过车头,在树荫里驶过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驶入了前往医院停车场的单行道。停下,想要向后倒,后面已经有几辆车跟了进来,只好继续向前。我在停车场磨蹭了一会儿,还是熄了发动机,乘上电梯。电梯达到地面一层的时候,一大堆人蜂拥而进,以至于电梯超载,站在门口的俩哥们说什么也不下去,电梯走不了,大家闹烘烘的埋怨,直到一个老人受不了里面的拥挤,咳嗽着挤出电梯,电梯才关门向上驶去。
我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妖妖在走廊长长的座椅上无助地坐着,两手交错把史努比抱在身前,眼睛看着地板。我在她身边停下来,她抬起头,脸上流露出惊喜:"你怎么来了?"
"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
"本来要出医院,结果驶进了医院停车场。反正没事,就上来看看吧。绢子呢?"
"刚刚进麻醉室,她今天动手术。"
怪不得在医院门前,妖妖弯腰问我是不是上来的时候,表情有些柔弱,也许是她的柔弱不知不觉地把我引到病室来的。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我的分子结构发生了什么变化,我有时候会突然表现出我他妈过去最腻歪的温情。我在妖妖身边坐下,拿出一支烟,抬头看见禁止吸烟的标牌,又把烟重新放回去。
出院以后,妖妖每周都要到医院看看绢子。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一个注定就要离去的生命,在这样弱小的生命面前我往往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安慰还是无动于衷,所以每次都在把妖妖送到医院后就马上离开。骨子里,我认为绢子和我们每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有的人开奔驰,有的人穿草鞋,有的人活到一百二十岁,而有的人只能活到八岁。是的,绢子只能活到八岁,这在别人看来也许是悲剧,因为在人们眼里人只有活到七十岁以上才算正常。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的是非苦乐,其实早在几千年前庄老头就说过焉知鱼之乐的话,谁他妈需要谁的安慰和同情呢!我跟古萍讲过这话,结果她瞪大双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我想,妖妖的反应也会一样。
绢子从麻醉室推出来,表情还很灵活,显然麻醉药还没有发挥全部效力。妖妖迎上去,默默地把史努比放在绢子的身边,挨了挨绢子已经很瘦削的脸:"要有信心,姐姐等你一起去看海。"绢子闭了闭眼睛,代替点头。绢子的妈妈把史努比拿起来,绢子渴望的眼神跟着她的手移动。绢子妈妈看了看医生,医生点点头,她把史努比重新放到绢子身边。我看到绢子的妈妈在绢子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然后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直到绢子被推进手术室,我都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妖妖看看我,想微笑,结果没有成功。我忍不住有些心动,走过去,伸过手臂,轻轻地环着她。妖妖向我靠近,握着我的手。我用了用力:"没事的,绢子那么活泼。"妖妖郑重地点点头。
手术很漫长,而等待的感觉比这漫长十倍。绢子****什么亲戚在那里叽里呱啦地不停安慰,绢子妈满脸疲惫,却不得不礼貌地应付,连我看着都他****累。我站起来,对妖妖说:"出去走走吧。"
住院部大楼外的小道在草坪中弯弯曲曲,几棵棕榈树神气地顶着枝叶,在妖妖的脸上留下些班驳的影子。妖妖抬头看了一会儿蓝蓝的天空,又低头慢慢地和我走在一起。我拿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却突如其来地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真他妈邪了,抽烟也被呛。"
妖妖笑了笑,见我恢复过来,说:"知道吗?绢子患的病,我曾经也患过。"
"你说白血病?"
妖妖点点头:"不过我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红血球稀少,造血功能很弱。"我没有打断她,听她继续讲。"那是在中学时,一次上体育课,我擦伤了胳膊,在医院检查出了这个病。那时候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根本拿不出钱来医治,学校工厂为我捐款,也远远不够。后来报社知道了这事,有记者采写了新闻在报上发表,我才筹到了这笔钱,治好了病。这之前我很活泼,就像现在这样,对舞蹈和美术很感兴趣,对学习却不是那么上心。可是这一来,我就不光为自己活了,大家都看着我,只得拼命努力,老师也帮我开小灶,我终于成为了大家希望的优秀生,考上了重点大学。那几年,我像是被别人推着走,放弃了自己的所有爱好,什么都做得很优秀,可是脸上没有笑容。有的时候想放纵一下自己,也只是想想而已。"
"傻姑娘,即使如此,你还是你,没必要为别人活。"
"毕业以后,我终于忍受不了周围关注的目光,放弃了分配在成都的工作,选择到了重庆,在这里,我至少是个普通人,可以没有压力的生活。有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想不到开朗单纯的妖妖还有这么一段经历,说到底,她也是个孤独者。她说完,探究地看着我,大概想寻找安慰。
"自私有什么不对呢?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人,你没有办法取悦他人,却有把握令自己快乐。每个人都令自己快乐,这个世界不他妈挺好吗?何必自以为是地想着怎么为别人好?说不定正好弄拧了,谁也不好过。就像盘子里有个梨,又有个苹果,你自己喜欢吃苹果,但为了他人,把苹果让出去,自己吃讨厌的梨,说不定对方正讨厌苹果喜欢梨呢!"
妖妖轻轻地笑了:"你说得很有趣。刚才我有个可怕的想法,我觉得我这么关心绢子,其实是在消减别人帮助我因而给我带来的包袱……其实生命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妖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抬头看着天空,眼睛微眯着,似在寻找答案,又像知道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有答案。妖妖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姑娘。我可不为这种傻问题上心,又点燃一只烟深吸一口,调侃地说:"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随波逐流。"说着,自己解嘲似的大笑了几声,惹得草坪上几张苍白的脸转过来看了一下。
妖妖没有笑,问我:"安生,你相信爱吗?"
"扯淡,一帮文人没事编出来骗骗少男少女的,充其量就是一流毒,让人即使病态,但好歹能有理由活着。"
妖妖也笑了:"被我刚才严肃的表情吓住了吧?有的时候我突然会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这些念头像头屑一样讨厌地沾在身上,挥之不去,说出来觉得轻松多了。你别在意,也许是医院的气氛很容易让人想到生死呀生命的意义之类虚无缥缈的事情……不过,我总觉得世间有些东西让人有理由很好的活着。就像你满不在乎的背后,会有一些连你也没有觉察的真的东西。"
妖妖这句话让我不禁又大笑起来。这笑声如此格格不入,再次引得众人侧目,同时牵得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发慌的感觉,就像饿极了的胃。
"走吧,绢子的手术应该做完了。"
电梯门刚刚打开,我和妖妖就听到走廊里一阵嚎啕大哭。奔出去,妖妖妈好好地在长椅上坐着,焦急地看着手术室门口,先前喋喋不休的两个亲戚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却被哭声猛然惊醒。我们一起寻找哭声的来源,却是一个中年妇女为她刚刚去世的丈夫痛哭。中年妇女被家人搀扶进一间病房,哭声像冬天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让人担心随时要最后飘落。大家露出同情的表情,但也仅此而已。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大夫率先走出来,揭开口罩,扫视了一下周围,虚弱地问:"谁是朱娟的家属?"没有人回答,绢子妈紧张地看着大夫。
"手术成功了。"
我看见绢子妈突然栽倒在地,立刻有一大堆人围过去,把她搀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苏醒过来,却无声地哭了。
医生说过,即使手术成功,绢子不过是多几个月的生命而已。为了几个月的生命这么努力,其实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42、暗涌
我站在海逸酒店酒楼的大玻璃窗前,看着眼前繁华的解放碑。这是一个奇异的景观,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可是一切都了无声息,人群就像鱼市里的鱼,无声地张嘴疾呼。远处重百的玻璃外墙上,几个蜘蛛人坐着用绳子牵引的木板,清洗外墙,看起来惊险万分。在他们对面,由我的广告公司制作的巨幅内衣广告模特嘟着性感的嘴唇挑逗地注视着他们,
这个模特是余利,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她也注视着我,只是表情似乎变得有些思索,这层思索自然地在我和她之间形成一段距离。餐厅里人们彬彬有礼地小声交谈,倒是偶尔汤匙碰着瓷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我转过身,看到小妹给丁树声亲热地夹菜,叮嘱他工作再忙也得按顿吃饭,酒别喝得太多。丁树声也让小妹多休息,如果觉得闷就外出旅行,别老把进商场购物当散心。两人说着,互相都有些感动,丁树声站起来为小妹盛鲍鱼汤的时候,小妹细心地为他扶了扶领带,看起来就像是标准的恩爱夫妻。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临出门时,虽然小妹一再强调她对此事已经很平静,只是想最后和丁树声谈谈离婚的细节,不需要我跟着,但我还是陪她一起来到海逸。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丁树声表情诚恳。
"还有什么打算?两百万也够我花了,先一个人过一段时间,天南地北到处玩玩去。这些年总是一个人守着这个家,不是担心受怕就是吵架,我也挺累的。"
"如果有合适的,你就找一个。"
"到时候再说吧。"
"找个塌实过日子的。"
"你那时候看着也塌实,还不是……"
"是我对不起你,但这样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谁也不是缺不了谁,对不对?"
小妹此时正摆弄着她面前的餐具,没有回答丁树声,却突然不在意地问:"这叉子是银质的吧?看起来很华贵。"
丁树声也拿在手里掂了掂:"应该是合金吧,纯银的没这么硬。"
"我好像没有在超市看到这样的餐具。你说,要是卖几套这样的餐具在咱们家里,有时候吃吃西餐什么的,也挺够浪漫吧?"小妹看着妹夫,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先前已经谈好了离婚的协议。
这次丁树声没有搭话,可能是怕搭话会把小妹引到不利于分手的氛围,只是笑了笑。
"不过,你也很少回家,买了也是摆设。"小妹低下头,放下叉子,转向我,"哥,看你站那里百无聊赖的,我们没事,只是聊聊,你先忙你的去吧。"
我笑了笑:"我今天也没什么忙的。"
"可你站在那里看我们聊天,我总觉得怪怪的。"
丁树声也冲我笑笑:"大哥,你先去吧,呆会儿我送小静回家。"
前几天这两个人还对对方咬牙切齿,今天坐到一起商量离婚的事却又恩恩爱爱,人间的悲喜剧真他妈莫名其妙。
"好好好,我不妨碍你们,这就走。"
当电梯到达的时候,我正在看挂在墙上的几幅印象派油画,这是本市什么画家的作品,由于距离太近,我完全看不出画中画的是什么。电话响了,我边接边跨进电梯,刚听到一声"安总",信号就没了。电梯到底楼,电话立即又打了进来。
"安总,我是沈汉,不好了,新时代商城出事了!"
我在大厅的水幕前站住,心里一沉。
"出了什么事?"
"火灾,现在消防队正在扑火。我也在火灾现场。"
我来不及回答,大步跨出大厅,没有取车,直接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新时代商城。远远地听到消防车的鸣叫,一大堆人围在广场前,眼前浓烟弥漫,突然有一个大火舌从浓烟里冒出来。出租车隔老远就被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拦了下来。我下车,拨开人群,要跨过黄色警戒带的时候,一个警察猛的把我推向一边:"干什么?不要命了?"
几条水柱从不同角度向商城里喷去,消防官员对着对讲机叽里呱啦地吼叫。我看见沈汉在另一头衣着不整,焦急地注视着商城。人实在太多了,我挤不过去,只好边挤边拼命向他喊:"沈汉,沈汉!"
沈汉循声看过来:"安总!"
两人好容易挤到一块。
"这究竟他****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在里面现场监察,突然闻到一股子烟味,问是不是现场有人抽烟,查看了一下,却并没有。查到二楼,听到里面的工人大喊'着火了'。那时候,火苗已经燃得很大,里面的工人用衣服拍打,一点用也没有,忙乱之中反而踢倒了一桶香蕉水,火势'轰'地就起来了。几个工人向外跑,看见我,还叫我也跑,说火势没救了。我叫他们别跑,救火,可是没有人听我的,我操起灭火器,但已经是杯水车薪,眼见整个二楼都烧起来了,只好撤退。这时,消防车也赶到了现场,我就跑出来给你打了电话。"
"你出来的时候里面还有没有人?"
"我到楼下的时候,发现已经空无一人,应该所有的工人都撤出来了吧。"
"那二楼呢?"
"二楼的工人先跑,现在还无法确定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跑出来了。"
我看着逐渐被控制住的火势,暗自祈祷千万别有工人在里面。
电视台的记者也赶到了现场,一阵猛拍之后,对逃生的工人进行采访。
"你知道火灾是怎么发生的吗?"
"不知道,我听到有人喊着火了,又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赶紧撒腿就跑。跑出来以后,里面的火就很大了。"一个满脸污迹的工人惊魂未定地回答,看看摄像机,又看看仍在燃烧的商场。
"你跑出来以后里面还有工人吗?"
"后来陆续又跑出来一些,现在里面还有没有工人我不知道。"
采访话筒又对准了消防队现场指挥官员。
"消防车是在接到报警后多久赶到现场的?"
"我们接到报警后三分钟就赶到了现场,这时大火大约烧了十分钟左右。"
"照现在的情形看还有多久能扑灭大火?"
"目前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但由于这个商城正在装修,有许多易燃物品,估计扑灭大火需要二十分钟。"
"您能估计一下大火带来的损失吗?"
"这个不好估计,但二楼装修层肯定报废了,一楼也被毁坏了大部分。幸好这幢大楼还没有完工,只是一、二层商场先行装修开业,不然,损失会更大。"
……
大火终于在三十分钟后完全扑灭,消防队员经过现场搜索,并没有人员伤亡,可能复燃的暗火也已经一一扑灭。我仍然不能靠近商城,但隔得远远的可以看见里面一片狼籍,窗户被熏得乌黑,几处铝合金框悬在墙体外,已经严重变形。
事后的报告表明,这起火灾是由电工违规使用明焊,火花溅落在地板的刨花上引起的,而这几位工人都没有电工上岗证。我把报告副本合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其余公司干部也都默不着声。
老唐的老爸唐俊生刚刚回到重庆就得到这个消息,此时,他坐在会议室,也表情沉重。
代书话向他汇报:"这些安全隐患前几天我们在公司的自查中已经发现,当时我建议工程立即停工,全面整改,但……"代书话看了我一眼,"但安总考虑到工期较紧,决定边施工边整改。虽然后来有一系列措施来补救,但依然不幸发生了事故,都怪我当初没有坚持意见。"
唐俊生翻看着梁秋递给他的上次会议的会议纪要,一页一页地看着。我看着代书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想装着沮丧的样子来配合一下,却不禁有点好笑,这女人就他妈这点心眼,我至于为这次火灾给公司带来的近五百万损失挫败吗?我他妈本来就一无所有!只是想到辜负了老唐老爸的信任,有些于心不安。如果是老唐,虽然会痛骂我一顿,叫我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他,但晚上照样还是带我去泡妞,没准他还会因为我烧掉他五百万从此欠他的而感到幸灾乐祸呢。老唐是个混球,但他从来把钱看着身外物,一辈子重视的是自己在别人面前的优越感。也许他正是意识到婚后这种优越感与自由行将消失,所以来了个壮烈牺牲。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老唐,这家伙一生都自主着命运,至死保持尊严。
唐俊生合上会议纪要,目光缓缓地在所有人脸上扫过。
"发生这样的意外,的确十分遗憾,安生在这个问题上决策失误是造成这起火灾发生的重要原因。但是,我想,如果当时我在,会做出和安生同样的决定。"听到这句话,我和代书话露出同样错愕的表情。唐俊生看看我:"你暂时降为副总经理,仍然主持公司工作,将功赎罪。"
五百万的损失,只是降为副总,这老头真他妈够对我开恩的,他的这一决定立即引起全场哗然,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他妈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
"谢谢伯父好意,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给公司带来这么大的损失,我作为总经理难辞其疚。我决定辞职。"
这个决定引起的震动并不小于前者,不少中层干部纷纷表示愿意我留下来继续领着他们干,连代书话都假惺惺地挽留。这些家伙或许以为我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其实如果没有老唐,我他妈现在什么都不是,这不过是回归而已,我倒得感谢老天给了我这么个机会。冥冥中,我似乎看到老唐狡黠的微笑,只有这家伙洞察一切。
我站起来,把富康车钥匙放在桌上,礼貌地跟大家说再见,然后骄傲地走出会议室,心情跟刚打了个胜仗差不多。
"嘟嘟嘟",电话又响了。
"喂。"
"安生呀,我是妈妈。"电话里传来老****哭腔,我心里一沉。
"什么事呀妈?"
"你妹妹跟妹夫……住进医院了。"
"怎么了,中午他们不都还好好的吗?"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操他妈,今天这破电话怎么尽听到这些破事呀!就没个人开个玩笑说"恭喜你中了一等奖"什么的。
我赶到医院,老妈和妖妖守在那儿,门口还有两个女警察看着。
"怎么回事呀?小妹在哪里?"
妖妖把我拉过一边:"安静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正在特服病房。"
"特服病房换警察来服侍了?真够'特'的!"
"安静……"妖妖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说吧!"我不觉有些火气。
"安静和丁树声在酒店发生争执,两个人都受了伤。"
"我离开酒店的时候他们不都好好的吗?究竟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送到医院时,两人都昏迷不醒。"
"现在他们怎么样?"
"丁树声腿上和臀部被刺了几下,但医生说伤痕比较浅,没有什么大碍,安静也只是撞破了额头,急救之后都很平安。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安静的精神可能有些失常,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大哭大闹,医生刚刚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操他姥姥,我真他妈是个混球,整天嘲笑别人的自以为是,自己却自以为是地做公司决策,自以为是地替小妹做主离婚,结果全他妈荒谬地逆人而行!
我要进去看小妹,俩女警拦住不让进。
"我是他大哥!"
"是他老爸也不行!疑犯做笔录前谁也不能进去!"
我的犟劲一下子上来:"我他妈今天还非进去不可了!"
"干什么干什么?想妨碍公务?"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抬头,是马明宇,像见到了救星似的扑上去:"马哥,让我看看我妹妹,我就看看。"
马明宇沉吟了一下,看着那两个女警。女警慢慢地从门边移开。
"只能从门上的玻璃看看。"
我走过去,透过一小块玻璃,看着病房里面。小妹面朝里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态睡着,是从来没有的安静,和我所知道的小妹截然不同,似乎完成了人生所有的目标,在彻底的休息。墙、床单、被褥、小妹的颈项,浑然一体的苍白。
我感觉到我的脸颊有热热的液体流下来。妖妖从后面默默地抱着我,我不能让她看见,悄悄地在手弯上擦了擦,然后回过头来,说:"让小妹安静地睡一会儿吧,她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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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掉手机,默默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我长时间地看着走廊上的吸顶灯,一点也不觉得灯光刺目。此时,我的脑子里纷纭复杂,不时有不知道什么人从我的身边走过,然后,周围慢慢地安静下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感觉进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世界,就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在羊水里熟睡。在这种状况下我一定睡了很久,因为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
有些微微的发白。我动了动,发觉自己居然蜷缩在妖妖的怀里。妖妖也已经熟睡。我悄悄地抽出身子,站起来,走到窗前,远处还有几颗星子,在隐约有些蔚蓝的天空中,它们显得那样懦弱和胆怯,再过一会儿,它们就将在太阳光里消失。
昨晚,当我和老妈、妖妖走出医院大门,准备找个地儿吃饭的时候,老唐老爸正站在门口,似乎等了很久。
"一块儿吃饭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着我,却看着我老妈。老****表情古怪,但是没有反对,于是我们一起到对面酒店老唐老爸早已定好的房间。
"安生,我希望你不要辞职,出这个事故并不完全是你的过错。"
也许上了年岁的男人都这么固执,我心存感念,却并不领情,谁对我好都让我腻歪:"伯父,谢谢您。但是我希望我们现在只是吃饭,别讨论这些事情好吗?"
老唐老爸有些无奈,看着我老妈:"桂兰,你帮我劝劝他。"
这个称呼让老妈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我也觉得万分奇怪。原来老唐老爸早就和我老妈认识,为什么这么些年来两家家长从来没有交往,也没有从彼此嘴里听到说起过对方呢?而且,连我老爸也一贯称呼老****全名,而老唐老爸的称呼却显得那么不合身份的亲切。
老妈在我疑惑的眼神里勉强笑了笑:"这孩子很犟,连他老爸都拗不过他。"
老唐老爸看着我,就像上次在老唐葬礼上那种深情的神情,似乎我是老唐复活。这个神情让我不安,似乎有个天大的玩笑即将发生。
"我想把我名下所有的股份都转让给你。"
虽然老唐老爸说这话的时候很从容,但依然取得了惊人的效果。老妈失声叫了声:"俊生……"老唐老爸轻轻把手按在她肩上:"我的日子不多了,我不想有生之年带着这个遗憾进棺材。"
我瞬间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拿着的汤匙竟然滑到了桌布上,发出一声混沌的声响。老唐老爸换了一种轻柔的语调,这种把谈话对方当亲人的语调让我厌恶至及。
"孩子,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们因为自私和各种复杂的因素隐瞒着你:我……是你的亲爸爸。"
说完这话,老唐老爸看着我,想在我脸上寻找激动或其他,但我已经恢复了平静:"对不起,我对谁是我亲老爸不感兴趣,事实上,我老爸在1989年已经去世。"
老妈不敢看着我,她和唐俊生满脸的羞愧似乎是向我表明他们因合谋干了一件让整个世界唾弃的事而愧疚不已:"安生……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人们总是要高估自己带给他人的影响呢?说到底,把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联系在一起的,不都是什么亲情呀爱情之类的滑稽的理由吗?我转向老唐老爸,"对吧?伯父。"
老唐老爸尴尬地笑笑,老妈想说什么,他宽容地止住她,然后对我说:"我并没有其他奢求,只希望你能接受金辉公司的股份。"
"哈哈,是补偿吗?"我看着老唐老爸,停顿了数秒钟,但并不期待他回答,"说到补偿,我还欠金辉的,该补偿的是我。"
老唐老爸在我冷冰冰的语调中终于无法保持镇静,语气急促地说:"安生,我希望你明白……"
"不用,我很明白,即使你希望我叫你一声老爸也未尝不可,我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叫你一声老爸?像老唐那样?"
我看着老唐老爸,这次他的表情终于土崩瓦解。
"对不起,失陪了,我得看着小妹去。"
说完,我拉着妖妖离开。过了一会儿,老唐老爸才似乎反应过来:"安生,明天公司召开全体干部职工会议,希望你能来……"
"如你所愿,我会去的。"我没有回头。
哈哈哈哈,太他妈滑稽了,这一切是多么符合庸俗的肥皂剧情节啊,想不到这么多年来通过老唐默默帮助我的这个家伙竟然是我的父亲,而多年来一直和我在一起泡妞打炮的公狗老唐就是我的亲兄弟,简直他****天衣无缝巧夺天工,当一个人被安排进这样的情节的时候,你除了大笑你还能做什么?老唐,当你知道自己是这样一幕蹩脚喜剧中的一个角色的时候,你他妈还能在冰棺里保持那种一如既往的优越的微笑吗?我操!
此刻,我看着灰暗的天际,知道一切上场的不过只是个角色,谁他妈也别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是主宰。我看了看妖妖,她还在浅睡中,于是走下楼梯,走出医院,走上静静的街道。城市还在熟睡。我从没有先于城市醒来,所以山城的安静让我大吃了一惊,似乎只是我一个人的城市,我再次产生在母亲子宫的错觉,或者应该是母体子宫,因为我此刻的"母亲"并不特指我老妈。我想起小妹在病房熟睡的姿势,那种感觉也许就如我此刻。
"真静呀,我差点不认识它了。"
不用回头,我知道是妖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站在我的身边。我没有说话。妖妖在我身边叹了口气。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重庆。"
层层叠叠的高楼在晨雾中浓淡不一,近处行道树的树梢有些薄薄的雾气,叶片上有些细细的露珠,晨曦来临,露珠逐渐变得鲜亮,这使它们看起来慢慢有了动感,在另一个街区,这个城市的第一班公共汽车向不知哪个方向驶去,卖早点的饭铺打开了门,街上突然出现三三两两的行人,各种声响在城市腹地渐渐响亮起来,我知道城市终于不可避免的醒了,一切都将回归到凡俗的大流。
"走吧,吃早点去。"我突然舒了一口气,大声对妖妖说,同时拉住她的手。
妖妖立刻从刚才的安静变得活泼起来,也大声说:"好啊,我要吃豆浆油条!"
"好!"
我们相互牵着手,正如这个城市的任何普通恋人,拐过大街,在一条破旧的老街上走了一阵,在紧邻着的一排早点铺里,我们没有徘徊,像老顾客一样径直走进一家看起来脏兮兮的油条店。老板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一边在热气腾腾的油锅里炸着油条。
"两位吃什么请自己动手,茶壶里是豆浆。"
我和妖妖相视一笑,妖妖拿起盘子,说:"我来挑!"
她调皮地用筷子在每一只油条上敲敲,专挑那又脆又大的,挑了六支摆在桌子上。
"呵,真够能吃的!"
"那还用说,昨天晚饭也没吃,饿坏了。"
我倒了两碗豆浆,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胃口都出奇的好。吃完,妖妖说:"太好吃了,好像自从小时候吃过这么好的豆浆油条,就再也没有尝过这么好的滋味了。"
"是啊,好像我们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停留在了小时侯。"
"也不是啊,也有只有长大了才能体会的美妙的东西。"
"总结起来,所谓美妙的东西都只是错觉而已。"
出门的时候,一轮红彤彤的朝阳已经出现在远处的高楼间。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界也许昨晚发生过许多人间悲剧,但太阳还他妈照常升起。
回到医院,小妹已经醒了,警察刚刚给她做过笔录。小妹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倒是见到我和妖妖就直嚷饿,我们带来的油条豆浆很快被她吃了个精光。吃完,她像小猫一样舔了舔舌头,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没什么事吧?"小妹随口问了一句,没有等我们回答,又伸了伸懒腰,"真困啊,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困过,不行,我还要睡。"
说完,对我们笑了一下,侧身向里,真的睡下了。
我叮嘱妖妖帮我照顾一下安静,然后打车回到天外天广告公司,由于沾了金辉不少光,天外天最近的业务很繁忙,阿惠曾给我说过希望能新招收几名工人。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修改招聘启事。我拍拍手,让大家聚集拢,宣布公司将清盘。
"很对不起大家,跟了我这么久,而我在公司蒸蒸日上的时候做出这个决定,希望有一家有实力的公司来接手,全部接收员工将是其中必要的条件。如果不愿意到新公司上班的,我会负责一笔遣散费。"
虽然大家已经知道金辉的事情,但我做出这个决定,还是让所有人都很错愕。阿惠默默地把招聘启事从电脑里删除,其他员工也都窃窃私语。我让阿惠带领大家把手头的业务都清理一下,公司财物也一一进行登记。
在他们默不做声忙乱的时候,我走出办公室,打开手机,给熊伟打了一个电话,双方约定在海逸见面。
熊伟很准时,我们坐下的时候,我无意中发觉这就在昨天小妹和妹夫坐的餐桌的旁边,现在那餐桌上坐着两位老外,穿着中式服装,边吃边谈笑风声。
点了几个菜,熊伟合上菜单。
"真的打算出让公司?"
"废话,不出让我找您干嘛?"
"可惜了,听说天外天最近业务很火呀,几乎所有市政的活都在手里。"
"我打算两百万出让它,包括现在手头的所有业务,前提条件只有一个,接收所有员工。"
"怎么这么急着出让天外天?有别的更好的生意要做吗?"
我不置可否,以低于价值几乎上百万的价格出让看起来前途一片光明的天外天,这个举动在谁眼里都会被当成疯子行径,爱怎么看与我无关。我喝了口汤,说:"今天就必须划帐过来。"
"两百万……"熊伟沉吟,这不过是生意人典型的欲擒故纵,我可没有这份闲心跟他兜圈子。
我站起来:"你要没兴趣我找别人。"
"坐下坐下,没兴趣我来干嘛!我只是想两百万我怎么筹集,我手头现在也有几单业务在做,资金偏紧。"
"那你看着办吧,成交,或者我找别人。"
熊伟看着我。我早已打定主意。他于是故做爽快:"好,成交。"
"干杯。"
吃完饭,我和熊伟签定合同,他拿出支票,给我的帐户划了两百万,然后匆匆赶去天外天接收。
来到天外天,阿惠把一份业务和设备清单交给我,我转手交给熊伟,他看了看,很满意。光这几单业务,就可以进帐近两百万。
我把大家召集在一起。
"刚才我已经和大地广告公司签定了合同,现在熊总已经是天外天的老板,他将对公司的财物、业务和人员进行全面接收。大家知道大地是我市广告界最有实力的公司之一,我相信进入新公司,大家的事业也都能有所发展。"
熊伟把人群扫视了一遍,低声问我:"妖妖没有在公司?"
"她主管公司广告策划。"
"好,我希望她能加盟大地,你不会自私地不让她出来工作吧?"熊伟自以为是地调侃。
"现在她已经是你的员工。"
我微笑着再次和我过去的员工一一握手道别,人人都努力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阿惠最后站在我面前,她没有和我握手。
"怎么?这么快就视如陌路了?"
阿惠看着我,表情复杂,在眼泪就要夺框而出的时候,她扑过来抱着我:"安生……"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而不是称呼老板或安总。我拍拍她的背:"傻姑娘,大地能给你们创造更大的发展空间。没准以后我也应聘到大地,和大家又是同事。"
阿惠离开我的怀抱,有些为自己的情不自禁感到羞涩:"真的吗?"
我转向熊伟:"这得取决于熊总是否愿意录取。"
熊伟"呵呵"一笑:"欢迎欢迎,安总是重庆广告界的奇才,只要肯屈就,求之不得。"
我也"呵呵"一笑,向大家挥手告别。我知道我一走出这个门口,以后就什么也他****不是。
44、梦魇
下午,老妈来替我们之前,小妹又醒过两次,都是起来要吃的,吃完,又继续倒头大睡。繁缛的生活似乎被她简化为吃和睡了。
走出医院大门,眼前车流滚滚,我对乘车这种缺少过程的达到突然感到厌倦,于是提
议:"我们走走吧。"
妖妖点点头。
街上依然是摩肩接踵的人流,迎面各色人等走过,淹没在人群中的感觉真他妈不错。握着的手很温暖,不仅仅指温度而言。我和妖妖很有默契的默不做声,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店铺。走过上清寺公共汽车站的时候,一辆双层巴士正好停靠过来。我看了看妖妖,她随即露出会意的微笑,于是我们在蜂拥的人群中挤了进去。我们来到二楼,这里没有几个人,我们从容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们前面是一对恋人,当巴士开动,经过一段长长的树荫的时候,两人忘情地接吻起来。我转头看了看妖妖,她也正看着我。我眉毛向上挑了挑,妖妖颔首羞涩地一笑。虽然并没有在当下来个热吻,但这种无声的交流让人止不住的快活。
我们在中途下车,才发现巴士和我们回家的方向南辕北辙。我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穿过一条小巷,走下一大段石梯,来到半坡一条石街。石街还保持着国民政府时期的模样,都是木板墙,青瓦顶,迷如蛛网的电线在街上横来横去,一些房屋发白的木板墙上写着大大的"危"字,但里面依然传来亲切的炒菜的声音。下面远处是静静的嘉陵江,在夕阳的余辉下荧荧发光,江岸竟有个搬罾的汉子打捞鱼虾。而在不远的上方,则是高楼林立的城市,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十分夺目。我们在小街走过,有种回到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错觉。只是屋子里时不时走出一个时髦的姑娘和小伙子,电视里播放着最新的韩剧,让我们知道自己身处现代。走了好一会儿,前面突然没了路,只是一段悬崖峭壁,我们只好从石梯子折上去,再次进入现代都市。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我们在喧嚣的高楼间,牵着手穿越渝中半岛,像是在生命之初,两人就这样牵手行走,一直行走。
我和妖妖始终没有说话,在来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转身吻上了妖妖那似乎早有默契等待着的嘴唇。是的,这是为我等待的嘴唇,我从没有在意过所吻嘴唇的区别,而这一刻很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妖妖那薄薄却柔软的嘴唇,有些潮湿,微微颤抖,仿佛有点被动,却欣喜地接纳。我经由妖妖的嘴唇,进入一个无边的没有归宿的世界,一直向下陷落。我宁愿世界就这样停止,而不愿意看到残酷丑陋的终点。当我们的嘴唇离开对方,相互凝视,那种在对方体内陷落的感觉依然持续,黑暗中,妖妖的眸子粲若星辰。我打开房门,进去以后没有半点停留,又开始热吻。
有个人走进了房间,并打开灯:"嘿,哥们,还以为你们家遭小偷了呢!"
是阿胜,我没有理他,他自己解嘲:"继续继续,当哥们没看见。"出去关上门,大声补上一句:"安全第一,哥们。"
我们再次将嘴唇离开对方,微笑着相互凝视。
妖妖轻声对我说:"我饿了。"
"我也是。"
"饿得不行?"
"饿得不行。"
"饿得想吃下整条牛?"
"饿得想吃下整条牛。"
"奇怪,我也是,好像从没有的饥饿,恨不得就把眼前的你吞下。"
"那得先洗刷干净,再沾点酱。"
妖妖笑了:"能等十分钟?"
"什么?真打算沾着酱把我吃了?"
"我下两碗面。"
"能,不过最好快点,别在你下好面之前饿死就成。"
"好。"
妖妖离开我的怀抱,走进厨房打开火,在冰箱里拿出鸡蛋、火腿肠、豌豆苗和龙须面。我站在当地,并没有挪动位置,看着她忙碌。煎鸡蛋的声音,鸡蛋铲起来了,另一只灶上的水烧开的声音,下面条,切火腿肠,把火腿肠放进面汤里,放豌豆苗,放调料,面条夹进碗里。
"嘿,吃面条了。"
妖妖端出一碗鸡蛋面,香气扑鼻。
"刚刚好。"我说。
"不,提前了一分半钟。"
其实我说的刚刚好,是指我刚才的想像刚好和妖妖在厨房的动作同步。但我没有说明,只是笑了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了一半,见妖妖在一边看着我,奇怪她怎么不吃。
"啊,忘了,看你吃面条的样子,好像我的胃在同步充实的感觉。"
妖妖进厨房端出她的面条,边吃边说:"啊,真香,真香。我的手艺不错吧?"
我喝掉最后一口汤:"是不错。"
"真的?"
"真的。"
"不是因为饿极了的缘故?"
"不是,真香。"
"以后天天吃这样的面条也不厌烦?"
"不会吧。"
"答案太勉强了,不过,我很高兴。"
妖妖进厨房收拾,这次我的思维没有跟随进去。我坐在沙发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其实,人生为一碗面条而满足也未尝不可。
"今天下午我卖掉了天外天。"妖妖出来,我对她说。
"很突然啊,为什么?"妖妖有些错愕。
"为了还债。"
妖妖沉默,半晌,靠过来,抱着我:"安生,有时候你的固执让人钦佩又害怕。"
"为什么害怕?"我揽紧她。
她抬起脸,认真地看着我:"你会伤了你自己。"
"哈哈哈哈,傻姑娘。"我把妖妖抱在怀里,"在乎才会受伤。"
"你在乎。"妖妖认真地说。
"扯淡。"
"你在乎。"妖妖又重复了一遍。
"扯淡。"我轻描淡写地重复,并没有加重语气。
"不在乎你就不会固执。"妖妖执意说,"其实,很多事你都在乎。"
妖妖的执拗让我一下子火了,我推开她:"别他妈做出一副洞察世事的样子,我他妈特烦这种姿态。"
妖妖不再说话,显然十分委屈,眼圈有些发红,却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她今晚很努力,努力用平凡的甜蜜来冲淡这两天来所有事件带给我的打击--她以为的打击。我并不是不为所动,中间很多次,我都感觉自己似乎要配合这种氛围,进入一种温情的情结,但过了一会儿,总会自己把自己排斥出来。
我叹了口气,重新把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秀发。
"妖妖,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妖妖柔顺地躺在我怀里:"你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可是你从没有回答。"
"你也没有坚持要答案。"
"可是我今天想知道。"
妖妖在我的膝盖上趴着,任我摆弄她的头发。
"……你是帮一个朋友到车站接我,可是这个朋友去了外地,于是我只好在你这儿住下……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别人的事情。"
"一个错误的开始。"
"不,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还是希望能这样遇上你。"
"傻姑娘,生命有千万种可能,唯独不能选择。"
"你呢?"
"什么?"
"如果可以再选择,你愿意还到车站等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吗?"
"不知道,也许不会,我这辈子就没等待过什么。"
"如果预知等待的将是我呢?"
我为妖妖的天真笑了:"怎么会有这种可能?我又不是先知。"
"可是我想知道答案,真的很想知道。"
"……会吧。"
"真的?"
"也许……我也说不准。我一向不事先决定什么,总是到时候顺从自己的感官。"
"真遗憾,很想听到你肯定地回答:会。"
"我是说的实话。"
"我知道是实话,可是还是让人有点遗憾。"
"那么,我现在对你说'会'?"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妖妖笑了,然后抱着我,"已经足够了,至少我们在一起。"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形?"我拨弄着妖妖的长发,问。
"那天下火车的时候,看到车站站着这么个男子:头发乱着,可是看着很好看,表情漫不经心却率性,好像在等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有等,我仔细辨认了他手上拿着的那块牌子,上面写着'花妖',我想,这就是来接我的那个男子。我并没有在事前想像过这个接我的男子会是什么样子,但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应该是那样。"
"这么说,从第一眼开始你就……"
"没有。那时候我有男朋友,可是心里还是期待有事情发生,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看到了开始,并没有奢望结局。现在这样已经超过了我的想像。"
其实,说到底,这世界谁都是孤独的。
"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妖妖"噗嗤"笑了:"对,你这个人没有责任感,生活中有许多女人,但你不会爱上任何人,连自己也不。说到底就是一混球……"
"呵呵,连安生语录也背这么清楚了?"
妖妖却不笑了,认真地说:"爱,是一种幸福。"
"你这么说,让我有负疚感。"
"不,虽然我不知道这种感情算不算爱,但这种来自心底的幸福就是最好的回报,我很感谢生活。真的。"
妖妖的认真劲让我想笑,这种煞有其事的情呀爱的,总是让我觉得是生活对人的最大嘲弄,但我依然为妖妖的真诚感动。
"睡觉吧。"
妖妖抬起头,调皮地说:"一起?"
"一起。"
我们上床,热烈地亲吻、抚摩。妖妖娇小可爱的身体在我的掌心下微微颤动,我低下头,亲吻着她的背部,把每一寸肌肤的抖动都收集在嘴唇里。我们相互拥抱,火热的躯体合在一起。但当我试图进入妖妖的身体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刚才还饱涨的下体突然偃旗息鼓。我于是重新开始抚摩、亲吻,下体再次饱涨,可是再度准备进入的时候,它又软软地耷拉着脑袋。
"还是不行吗?"妖妖抚摩着我的背,轻柔地问。
"不行。"
"没关系,可能太累了,我们休息吧。"
我在妖妖的身边躺下,百思不得其解,这在我生命中是第一次,我他妈究竟怎么了?难道这是上天对我过去纵欲的惩罚?黑暗中,妖妖的眼睛扑闪了几下,她靠过来,依偎着我:"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吧。"
我故做轻松,抱着妖妖,闭上了眼睛,可是心里隐隐作痛,这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失败。那故做的无所谓,那借以慰籍的性爱……所有对世界的嘲弄最终其实都在嘲弄自己。睡梦中,妖妖光滑的大腿靠上我的腰,下巴轻轻低在我的胸前,柔弱无力,我有生以来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强烈渴望包容进这样一个年轻姑娘的青春,而这个轻灵的肉体此刻在我的掌握之外。
恍惚中,我看见大傻和扁脑壳从陷阱中从容地站起来,安详地抹掉头上的血污,对我说:"安生,走吧,别他妈瞎折腾了。"
我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像是来自地心--茫然地问:"去哪里?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连丛林也不。"
"闭上眼,让你的脚步带领,它能找到安静的地方。"
我闭上眼,世界的喧哗纷然而去,真的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的流动……
"去吧!"
我听到有人狞笑着大喊一声,然后被谁大力推了一下,掉进了大傻和扁脑壳刚刚爬上来的陷阱。我想睁眼,可是睁不开,只感觉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下面是怎么也掉不到底的深渊。我无能为力。
45、交接
"是转帐还是提取现金?"
"现金。"
"取多少?"
"两百万。"
"两百万?"一直看着屏幕面无表情的银行职员像受了惊吓一样转过脸,这是个漂亮而沉静的姑娘,也许她在生活中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而此刻多少有点像台机器。
"对,两百万。"我看着她,耐心地再次确认。
她显然还有些糊涂,转过脸去,看了看电脑屏幕,慢慢地说,像是对电脑,又像是自言自语:"两百万现金?"然后才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对我说:"对不起,先生,我们储蓄所单笔现金提取限额只有二十万,如果是两百万现金,得到分行提取。"
我从没有提取过这么大额的现金,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个规定,但我并没有因为这个看起来显然不合理的规定感到不满,平静地说:"那么我分十笔提取吧。"
姑娘笑了:"那也不行,先生。"
"怎么不行?银行有规定不能提取十笔现金?"
"那倒没有,不过,这和一次提取两百万不是一样吗?"
"是一样吗?"
"是啊。"这个姑娘可能觉得我的智力有问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可是我觉得不一样啊,就像我们国家的一夫一妻制,你不能一次娶十个老婆,可是分十次娶就合法了,对吧?"
"倒是这个理儿。"姑娘点点头,但很快发觉不对劲,"您真逗,哪有这样做比的!"
"道理对就行了,现在请你按程序给我办吧。"
姑娘显出为难的样子,搜肠挂肚想不出向我解释不能办的理由。正好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她忙叫道:"所长……"
两人交头接耳低声说了一阵,那个所长走过来,把存单递给我:"先生,真对不起,储蓄所现金配给有限,请您到分行提取好吗?如果您坚持要在储蓄所提取,那我得向分行汇报,并请他们加开一趟运钞车,这样既不安全,也耽误您的时间。您看?"
老实说,这胖子回答得中规中矩,但我一下就感觉索然无味儿,接过存单,说了声"谢谢",走出储蓄所。
在分行,我顺利地提取了两百万现金,用一个帆布包装好,挎在肩上。金辉离此有一段距离,但我仍决定走路。路过解放碑的时候,一对年轻的恋人在碑下照相,见我走过,请我帮他们合影。我把帆布包随便放在脚边,看着镜头里两张菊花一样灿烂的笑脸,摁动了快门。这对恋人显然把我看着了一个热心人,又央求我再为他们拍了两张。拍完,年轻人帮我把帆布包提起来:"哟,真重,是书吗?"我接过来,把相机还给他们:"不,钞票。"他们看着我不动声色的脸,笑了:"您真有意思,再见。"
我背着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解放碑中心穿过,走进金辉所在的大厦,乘电梯来到十八楼,当我推开金辉公司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刚刚开始,所有人都转过脸看着我。代书话一脸惊讶,随即露出不屑和鄙夷。唐俊生则惊喜地迎上来:"安生,你来了!"
我走到他面前,放下帆布包:"对不起,我来迟了。"
唐俊生招呼我坐上方:"不晚不晚,会议刚刚开始,你来主持。"
我从容不迫地打开帆布包,把两百万现金一下全倒在桌上。看到这么多现金,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人们都看着钞票,又看着我,再相互看着,不明所以,随即传来"嗡嗡"的私语。我看着唐俊生:"这里有两百万,是我能给金辉最大的赔偿。"
会议室里所有人表情各异,我知道我一定被这帮自以为是的家伙当做了疯子,这种被误会的感觉也他妈让人快慰。我从未有的轻松,转身离去,留下唐俊生满脸颓丧。
"等一下!"是代书话急促的声音。
我转身,充满兴趣地想看看老唐的漂亮的遗孀还有什么最后的把戏。
代书话从她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并没有走过来,而是隔着桌子把手伸得老远:"这是派出所的一张收据,前几天他们送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就先替你收着。"
我想,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上面写的"嫖娼罚款"。看来,代书话是想留着这张单据,在唐俊生硬要把我留下的时候作为一件武器。现在已经用不着,于是把它作为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羽毛,企图压垮我的自尊。哈哈哈哈,我他妈值得让谁这么费心机吗!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没有解释说这是替老疤交的罚款,心平气和地接过收据,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您费心了!"
出门的时候,梁秋穿了一套俗气的大红套裙进来,一脸傲气。我笑着恭维:"这套裙子真漂亮。"
梁秋虽然跟代书话是一丘之貉,但一个男人的恭维毕竟让她快乐,她立刻谦恭下来,高兴地问:"真的吗?"
"那还用说,真的,你穿上,显得它更漂亮了。"
她带着满脸喜气走进会议室,我则含笑走出金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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