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原创）

鹿儿

李茉猫在这个储藏室的角落里已经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了.确切的说应该是四十五分钟.
阳台的一头被隔成一间小小的储藏室.
窗外,一眉淡淡的弯月横在深秋的夜空，照得地面上水洗过一般的冷清.
李茉赤裸的双脚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意从下往上升腾.
“我们先去吃碗猪脏粉，好久没吃到了，想得慌。”
李茉听得出来，陈浩说这番话时，语气极尽温柔。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过后，门砰的关上了。
李茉跳起来，一溜烟穿过整个房间，跑出门去。
一路上，李茉横冲直撞。一边跑，一边想着今晚的事，脑海里倒电影一样，一片断接一个片断的往回拉，一张脸叠着另一张脸再叠着另一张脸。
一张脸是陈浩的，另一张脸是陈浩的妻子的，还有一张脸才是自己的，依次往下，反复交织。

李茉跑回家，冲进卫生间，一口气提不上来瘫在地上。
地上湿淋淋的。
李茉坐久了，才惊觉，顿时冻得不行，上下排牙齿直打架。



李茉哆哆嗦嗦的支起身子，往镜子前一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已经好久没哭了。
李茉一件一件的机械的脱掉依附在身上的物件,把自己整个人呈现了出来.
镜子里出现了两朵盛开的鲜花,上面各自一抹羞答答的粉红色的花心.那是李茉的一对小巧而又高耸的乳房,微微颤抖着,似乎不胜风寒.
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可是李茉的容貌和身材依旧青春逼人,十年如一日.
李茉终于抑制不住的泪流如注.
李茉拧开热水龙头，把淋浴器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一股热气窜了起来，渐渐的蔓延开来，充斥了仅有五个平方米的空间。

今晚，李茉是特意跑去陈浩家里，向他道别的。
这个星期天，她就要跟随曾杨去新疆部队了。
陈浩面对她的到来，起先一脸的愕然，一时间手足无措。迟疑再三，还是讪讪的把她迎进门。等到李茉扑到他胸前的时候，他条件反射似的顺手一把搂住了。李茉把脑袋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
他们就那样相拥着站了良久，彼此一言未发。
李茉深吸了一口气，兀自暗叹陈浩身上没了读书时的那一股青春的气息。
继而，李茉抬起头，发现陈浩正用一种困惑的目光打量着她。四目相撞，陈浩的眼神才转而加注了一脉深情。
李茉颤微微的伸出手，在陈浩高耸的颧骨处探了探。
不经意的，陈浩眼底深处那抹忧郁越发浓了。
李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吐不出一个字来，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陈浩轻轻拂了拂她的后脑。她顺势把下巴靠在了他的肩头上。
两个人就那样站着。
李茉惊诧自己的心底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甜蜜。
真正是相见不如怀念。

李茉和陈浩是大学同学。
大一开学的时候，新生参加了军训。那一年九月份的阳光特别的猛。
李茉先天就生得细皮嫩肉的，再加上从小就被家里管束着，没怎么出去走动的。
经过整整一个月的暴晒，按教练官的原话说，李茉的一张脸上就只剩下一对眼白是白色的了。渐渐的那一层黝黑的皮起了皱,仿如焦炭烧过之后的龟裂,隐约露出里面血红的肉来.
李茉一直记得有一次她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迎面过来一位小伙子。已经骑过头了，还折回来，拦在李茉的面前死盯住她的一张脸不放。整副表情发呆。突然间，又跨上自行车，一溜烟骑得飞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因为脸上的皮肤被阳光中度灼伤，李茉在那一段恢复期内，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冷落的滋味。基本上没有男同学愿意和她说话。李茉还曾亲耳听到一个温州的女同学向别人打听，问她是不是从贫困山区过来的。
李茉自己一成不变的报之以微笑，心里反而觉得那段时间难得的轻松。

直到有一天下午军训结束的时候，班主任通知说晚上要召开班会。
李茉平时没有住校。当晚就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个面包充饥。
教室里零零落落的坐着人，说笑声此起彼伏的。
李茉坐在最里面那一行的第一排座位上，低着头，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翻着《学生手册》。前前后后翻了几个来回，一个字都没有塞进脑袋里。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有个什么东西摔在了她的脚边。
陈浩刚刚和同学徐舟打闹，从走廊往教室里逃窜。经过讲台的时候，不料脚下一滑，吱溜一下就摔倒了。屁股落在了李茉的座位旁边。
陈浩支起胳膊想要站起来。李茉伸出手去扶住了。
陈浩满带着感激冲李茉裂了裂嘴。
李茉乍见之下，大吃一惊。陈浩的五官精美绝伦而又不失男子汉的坚毅。
陈浩一定神，也猛的倒吸了一口气。
李茉悄然垂了头，埋在了《学生手册》里。
许久，李茉感觉有人在拿手指头戳她的后背。
李茉转过头去，一看，陈浩正深深的注视着她，一下子便懵住了。
陈浩的目光里没有一丝的嫌弃或好奇，只是流露着浓重的怜惜之情。

李茉在陈浩的注视下,头晕目眩,无助的被眼前这两道目光拖向了旋涡的深处,一再的沉沦.
李茉拼命拦截住自己的意念,迅速扭转身体.
"嗨,有笔吗?借我一支好吗?"
陈浩的声音华丽而轻亮,极富磁性.

那时候,两个人之间还只是仅限于点头之交.偶尔在走廊里,或校园里碰到了,彼此打个招呼,问一声好而已.不过,陈浩对李茉很是关照,无论大小事情.关于这一点,李茉觉得很滑稽,因为她知道陈浩是在表达一种深切的同情心.他误以为她原本就长成这副模样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将近期末的时候,李茉脸上的皮肤渐渐的恢复过来了,只是色泽比以前要暗一点.随着皮肤的恢复,五官也日渐一日的显山露水,而且和原来相比越发出落得俊俏了.
每当李茉轻盈盈的打眼前略过时,同学们无不一脸的诧异.陈浩悄悄的注视着这一切,使劲眨了眨眼睛,笑意洋溢.

有一道序幕悄然拉开.
整整三年的大学时光,在李茉的心里荡漾着轻舞飞扬的感觉.

李茉跟陈浩约好了等毕业以后再谈恋爱.
陈浩非常诚恳的对李茉说,等我把一切基础打扎实了,我就娶你过门.

毕业后,陈浩留在了温州,在一家船务公司跑业务,吃住都在公司里.而户口则按规定迁回了原籍绍兴市绍兴县绍兴村老家那边了.
李茉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做出纳工作.
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两个人都非常珍惜,平时很难得联系.
换眼中秋节快到了.李茉就跟父母说,自己要在节日的当晚,带一个人回家来一起过.

令李茉始料不及的是,中秋节一过,陈浩便断了和她的一切联系,从不打电话给她,也不再接她的电话.

有一天早上,李茉向单位请了假,直奔陈浩的公司.
李茉兀自走到陈浩的办公桌旁边,搬了张椅子,坐了下去.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七点半.
陈浩很忙,屁股不曾有片刻的工夫落座.
李茉坐在那里,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打转,只感到眼花缭乱.
几个陈浩的女同事簇拥在李茉的背后指指点点的,她浑然不觉.
下班的时间到了,员工们各自散了.
陈浩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赶一份文件.
李茉站起来,按亮了一排的日光灯,接着倒了一杯热水端过去.
陈浩头也不抬一下,张嘴就甩出一句话来:
等一下我女朋友来接我!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茉接二连三的听到陈浩最近又新换了女朋友的传说.



有一个夏天的下午,天上下着滂沱大雨,李茉打着伞去银行提钱.
路面上坑坑洼洼的,李茉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心翼翼的绕着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笑声,是那么的放肆,简直有些刺耳.
李茉转过身去一看,楞了老半天,才醒起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陈浩.
陈浩一只手搭在身边那个女同伴的肩上,另一只手把雨伞往后扯,使劲的挥舞着.惹得那个女孩子直乐.又"呼"的一下,陈浩把手里的雨伞抛到了半空中.两个人的嘴里于是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李茉看得呆住了,一时没有了反应.
陈浩仰起下巴,张大嘴巴去接雨水.
李茉感觉有些异样,这才发现陈浩的下巴上一蓬浓重的胡须.
陈浩非常洁净的一个人.读书那会儿,每天早上,李茉都能闻得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那是他剃胡须后留存的味道.
我只有一次没有剃胡须.那是我第一次高考落榜的时候,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没有动一下.陈浩曾经那么说.
李茉猛的一个激泠,脑海里一阵电闪雷鸣.他是在为我而痛苦.他一直都是爱我的.
陈......浩......!
李茉冲过去,使劲抱住了陈浩.

那之后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有一天中午,李茉在办公室里翻着报纸.
一个结婚广告跃入了李茉的眼帘.男方的名字叫陈浩.
霎那,李茉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轰响.
再仔细一看落款的单位名称,XXXXX船务公司,一字不差.

掐指一数,毕业已然十年的光景了.身边的同学也算是晚婚了,近一两年来也陆陆续续的走进了围城.
陈浩是该结婚了.孤身一人在外打拼了这么多年,也得有个人照料饮食起居才是.

朋友黄静的母亲从新疆探亲回来,带来一个口讯,说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弟叫曾杨的,现在新疆当兵,为了将来可以调到温州来,很希望能和一位温州姑娘结婚.
李茉那天被黄静叫去吃新疆葡萄,一听这话,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走得越远越好.近来这个想法日益碰撞着她.


李妈妈听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抹个不停.
李茉安慰妈妈说,你和爸爸那么有能耐,到时候把我们调回来不就一样了吗?
李茉这回铁了心,新疆是去定了.
老俩口特意跑去打听陈浩的近况.
陈浩供职的那家公司是本市最具规模的船务公司之一.陈浩由于能力出众,从毕业干到现在,近十年的时间里,已经打下了扎实的资金基础.出入有房有车.唯一遗憾的就是已经结了婚.
李家父母悔不该当初.
有一天,李茉下班回家,刚推门进去,听到父母在争吵一再的提到自己的名字.
李茉于是躲在门后,想着先听个究竟.
都是你!当初叫那个汪副经理把货物的目的港偷偷给改成汉堡,去害陈浩!
李茉看到妈****脖子上青筋毕露.
贼婆娘!你提这个干什么?还不是你一定要我把他们两个拆散了!

原来,那个中秋节的第二天,李爸爸打了个电话给陈浩公司的汪副经理,要他务必把陈浩踢出去.汪副经理是李爸爸老家的同乡.
汪副经理第二天指使另一个业务员,把陈浩负责的那批货的目的港改成了汉堡.报关之后,才把陈浩叫到办公室,狠狠的批了一通.并给陈浩指出两条路,一是引咎辞职,自动离开公司;二是继续留在公司里,每个月扣工资,以填补亏空的额项.
陈浩一咬牙,毅然选择了第二条路.
当时陈浩被扣除所有的工资,每个月只有一百块钱以资生活.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一股寒意从后背的脊梁骨弥漫上来,李茉抑制不住的浑身打摆.
所以很多时候,人们宁可一头载进糊浆里,也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


随着婚期的临近,李茉的心里升腾起一个愿望.我要见他一面.我要马上见到他.这个愿望如此之强烈,一再的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于是,李茉不顾一切的冲到了陈浩的家里.
那一刻,在她的心里,陈浩是这世界上最亲的唯一一个亲人.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站着,相拥无言.
直到楼梯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陈浩突然惊觉,一把推开了她.
惊慌失措中,李茉三脚两步的跑到了阳台上,纵身投入了黑暗当中.

今夜如此寂寞

这就是造化弄人吗?

一朵云

然后呢 ？

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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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然后呢 ？ [/B]

一朵云
轻轻飘过


然后
在天空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