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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送了枝玫瑰花 作者 程灵素
前些天看到网上有人谈论送花,十分浪漫,想起了自己收到的第一枝玫瑰花。
认识他是在大院的班车上。那时我每周一早晨坐班车,坐班车都要早起。我最痛恨起早儿,半闭着眼睛摸到班车站,老以为自己闻鸡起舞了,结果发现大部分坐班车的人根本就属公鸡--早没座了!后来这个人说他可以帮我占座。我心里其实一阵高兴,可我又有些不好意思白占他便宜。他说他无所谓,每天都起得很早。我又一盘算,这对他不算啥,对我可是酷刑。他既然无所谓那我索性多占一点便宜,让他占两周,我占一周。他欣然同意。结果刚过了三四周,反正我还没轮到第二轮,情人节到了,我被这个人送了一枝花!
那天是星期一,情人节是那周的星期二。在我下车前的一瞬间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枝花和一本书塞到我手里。花是一枝红玫瑰,书是精装的《廊桥遗梦》。还小声嘟囔说了句:"明天是每个女孩都应该有花的日子,这枝玫瑰送给你。"我当时就慌了。我还没被人送过花哩,而且还是在这么过敏的时候,这么不过敏的
一个人送的。我当时心理怪怪的,可能有点感动,不过大部分是心慌。我觉得那枝花实在太烫手了。
走了几十米,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多看我一眼,确切的说是看我手里的花一眼。我那时还不到二十,每天沉迷于武侠,满脑子打打杀杀,暂时没有被人送花的渴望。送花这样肉麻的事在脑子呈现出来应该很豪爽才对。比如说:一个使剑的大侠,一脸英气,我们俩先拼了一通剑,不分输赢,或者我占一点上风,他先抱一下拳,然后爽朗的说:"姑娘,这个送给你。"然后剑尖儿一抖,地上有一棵仙人球直飞过来。我大喝一声:"壮士,我收下了,这个送给你!"然后我剑尖一抖那个仙人球就象菠萝一样被削了皮,皮上的刺又嗖嗖的象暗器一样飞回去……
可是,可是我居然在情人节前一天的早晨,迎着朝阳,在北京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手里举着一枝红玫瑰!这也太、太、太让我不好意思了!!
我走了有三十米实在受不了了,脸臊得通红,赶紧花5分钱买了张过期晚报把花给包起来,放在书包里。虽说还是觉得书包要烫个窟窿,脸上是好一点了。我开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件事。意思是挺明显了,书里还加了张条子,上面有几句意思清晰语句模糊的诗。我反思了一下我有没有喜欢他,结论是没有。都说女生喜欢别人时就爱打扮了(当然除了网恋)。我没有。我那时最喜欢一双紫红的小马靴,我二姐说穿上象淑女,我还有一支老姐不要的口红,运动会护旗时抹过,同学说好看。这些我可都从来没想过在这个人面前显巴。星期一早晨我老穿个很暖和的大棉猴儿,一点都没要风度不要温度。看来我真的没有喜欢他。而且我暂时也看不出有将来会喜欢他的苗头。我跟他的主要关系就是我占了他一次占座的便宜。想到这我才放了心。
最重要的一条想明白以后,我就开始考虑怎么处理这枝花的问题。拿回去肯定不行。说不行是有原因的。那时我们宿舍的丫头们发现勾引男生可以从武侠入手搭话,可是她们又不看,缠着我晚上给她们普及。我以她们替我打水为交换条件,否则我就乱讲一气,让任盈盈爱上韦小宝,张无忌娶马夫人。这样她们就会露怯丢脸。我很严肃的让她们掂量一下因不打开水而耽误终生大事值不值。在我的威胁哄骗之下,她们真的轮流替我打了两周开水。我当时傻高兴了一阵。善良的我没有想到这些臭丫头们会过河拆桥,怀恨在心。她们刚搭上话就把我一脚踹开了。改成让我二姐普及爱情故事了。而且还逼着我替她打水。
我虽然承认风水轮流转可是替她打水太冤枉啦,因为我根本没有听爱情故事的要求。那些软绵绵的东东一听就是骗人。为了逃避打水,我极力表示对爱情及爱情故事不感兴趣。每次我二姐讲到快声泪俱下的时候,我就迅速冲上去扫她们的兴。比如讲到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女和帅哥吵架伤心得死去活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我就说:"这俩面瓜,睡足了,吃饱了,冲过去,打个饱嗝,'欧儿'的说声'饿耐你'不得啦。"我这把煽情的大扇子换成破苍蝇拍子的功夫气得我那淑女二姐骂了好几次娘。
我还攻击那些谈恋爱的家伙们被带耐情大脑炎病毒的蚊子一叮,迷登登、傻乎乎,最后死翘翘啦。你说我这要是情人结举枝红玫瑰回去,那些丫头们饶得了我才怪。把花拿回去我是死路一条。绝不能干这傻事。随便扔了也不行,送给别人也不行,太不尊重人家了。这还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枝花呀。具有建设性意义。说邪乎点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里程碑,至少教会我以后打击别人时不要幼稚到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唉!我苦恼呀!怎么办呀!这样的折磨真受不了呀。我在路上磨蹭了好长时间才想出一个主意。我把花摆在一个不显眼,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对!就这样!我背着书包转悠到与学校一墙之隔的附属医院,护士站摆着病人送大夫的大花篮。这下我有主意了,把我的花也插进去,既起到了花的作用,又没人知道是送给我的。我偷眼瞧瞧四下无人,迅速的拿铅笔在花篮的泥巴里扎了一个洞,掏出我的那枝花插在里面,然后走远一些又看了看。虽然一大篮子花,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我那枝特别。心里还有一点怕别人看出来。唉!管它哩,赃是销了,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可还是慌。
这一天慌得我的课都没上好。我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说。还是那句话,身边这几个臭丫头靠不住,全跟我一样歹毒。我想到了我老姐。
我老姐是大美女,老早就有人送花,不知道她慌不慌,找她讨个主意。我拨通了电话,压低声音说:"我被人送了一枝花。"她没听清。我又重复了一遍,她还没听清,紧张兮兮地问:"什么?什么?被暗杀?"气得我大些声说:"玫瑰花。"她听清了倒笑了起来:"不就枝破花吗,收下说声谢谢不就得啦。"我心想哪有这么轻松。"可我不感冒这个人呀。""不感冒就别理了呗。收人家花干嘛。""那花不是我收的,是硬塞到我手里的。退不回去了,怎么办?""收就收了。瞧你烧的这德性。我忙,没事别浪费我时间。"
我心里觉得委屈极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说没事别浪费她时间,美女们不知是久经杀场麻木了还是心狠,我觉得天都要塌了,她还让我自己扛。我可是她亲妹妹呀。这事闹的。我越想越亏,没作贼心也虚,都赖我占了别人便宜。学习学不下去,自己在宿舍里躺着,满脑子都是那枝花。
这时有"分头"来找我二姐,她不在。"分头"让我交给她一样东西。猜猜是什么?满满一大篮子玫瑰花!我心想:这肯定花好多钱,要不就是从批发市场买的。其实花不在乎多,一枝就行。这么多花都送我二姐一个人也太奢侈了。
我突然想起送我花的那个家伙说的话:"这是个每个女孩都应该有花的日子……"对呀!我干脆给每个人都送枝花,反正我二姐要不了那么多,这样每个人都心慌,我就不显得慌了。我说干就干,噌噌噌从那个大花篮里拔了十多几枝花,然后写了几张模模糊糊的条子,诸如:"今天是你应该收到花的日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送花给你……""你是有理由收到花的……"等等。
我也不说是给谁,一个宿舍放一两枝,匿名信和匿名花插门上或放在宿舍信箱里。这样肯定每个人都觉得是送自己的,那她们也肯定不好意思互相问,谁也不知道是我把水搅浑的。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些丫头们晚上回来看见花以后虽然谁也不承认是送自己的,不过据我观察其实多数都那么想,那脸上的慌张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我暗自怯喜,这下好了,这泰坦尼克号上不只有我一个人了。人多了,我心也不慌了,至少没她们慌,我好歹慌也慌得明白。我这也算做好事不留姓名,谁知道让那些GG,DD的捡了便宜……我安安心心,美滋滋地睡了一晚上。
可是第二天,我傻眼了,东窗事发了。原来"分头"送了99朵玫瑰,我二姐一数,不够数了!她二话没说,过来就揪住我衣领子,把我跌跌撞撞的拖到下床,指着我鼻子问:"说!是不是你干的?!!"我开始还想装傻:"什么呀?"我大姐人很老实,跟着问:"她干什么啦?"我三姐不是省油灯,一看就明白了:"什么都是她干的!!"这时我犯了一个战略性的错误--又顶了句嘴:"我干什么啦?!"
这下子三个臭丫头一起冲过来给我"弹琵琶"。
这其实是一种酷刑。我非常怕痒痒,轻轻一捅我的排骨我就笑成一团。这些家伙摸清了这个,还把这个酷刑加以发展。只用几只爪子在我排骨周围一寸远的地方游移,不真的碰我。老让我笑得缩成一团,发自内心地大吼:"一刀捅死我算了!"
我从那时起就认清了自己绝不是个英雄的坯子,糖衣炮弹对我诱惑太大,酷刑又受不了,一捅我排骨就招了。不过我没提我那枝玫瑰花。这下那些家伙可算抓住我的把柄了,竟然恶毒得逼我给全宿舍的人打一星期的水!
我算是佩服死我那淑女二姐了。我才收到一枝花就慌得跟做贼似的。她收到一篮子还敢理直气壮地揪我衣领子,弹完琵琶,逼我打水。这经过大场面的美人淑女们跟我这小村妞是不一样,脸皮可真厚。
差距呀,差距呀。我虽然痛恨她们心肠歹毒,但又很害怕她们电告全班女生实情,让我没法做人,也害怕她们继续弹我琵琶。万一我一乐叉了气把那枝花的事吐露出来,事情就升级了。这些家伙可不好糊弄。想到这里我不得不痛快地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严重低估了打水的艰巨性。
第一天,我傻乎乎的把四只水壶都打满了。我大姐和三姐的还是那种7磅的大胖壶。我拎到四分之一的路就拎不动了。停下歇了会儿,休息了一下麻杆一样细的胳膊。又走了四分之一,实在不行了。我停下来想把水倒出去一部分,可我又舍不得。辛辛苦苦的拎了那么远,倒了也太可惜啦。而且这是第一天,我说什么也得显得有诚意呀,等风声松了再偷懒。
坚持会儿,再坚持会儿。后半段路我休息了四次。苦菜花也没我苦呀。等到了上楼的时候,我累得都快哭了。这么重的活儿,就是骡子,马呀那些顶用的大牲口也受不了呀,何况我这红旗下的宝贝蛋哩!我把水放在屋里时觉得我的胳膊有猩猩那么长,酸啊酸啊。
那一段打水的日子是我记忆中很艰苦的几天。我为了少打开水,把我自己的那壶省了,每天到处讨水喝,用馄沌汤浇灌这段艰苦的岁月。还欺负我大姐老实,怀着内疚只给她打半壶。受着身与心的折磨。我所知道的英雄人物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遍,还有那个没有暴露的玫瑰花的秘密支撑着我胳膊酸酸地走下去,走下去……
当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两个男生帮我打水的要求,识破了他们想让我占一点便宜的圈套时,我几乎动摇了对自己的认识。难道我也有当英雄的素质?我这不是和老共产党员一样,都是为了守住一个秘密?至少我能对付美人计!
我后来又去看过两次那枝花,在花丛中很刺我的眼。从那以后不敢坐班车了,也再不敢随便占人便宜了。代价大啊。
曾经有朋友问我第一次收到鲜花时的感受。我毫不犹豫地说:"酸!酸!"朋友说:"我倒不觉得,我喜欢男友送花。"我嘿嘿地笑,脑子里其实是两只猩猩那么长的酸胳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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