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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山河浩荡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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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10 20:46:2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升。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
吉,又是吉。蒙古大汗蒙哥心内突起一股无名火,将三枚铜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连续三夜无法入睡,寅时起课,全都是大吉。
入春以来,蜀地天气渐渐湿热,一场大雷雨足足下了近二十日还未见停,四万多部属,象泥沼中的困兽,十成中已病倒了五六成。钓鱼城这块弹丸之地久攻不下,宋援军骚扰不断,鄂州城下,弟弟忽必烈又受挫,南征大业,一时陷入了胶着。
是不是该听从术速忽里的建言呢?蒙哥想起了昨晚帐中议事时他的一番话:
“川蜀之地,三分我有其二,所未附者巴江以下数十州而已,地削势弱,兵粮皆仰给东南,故死守以抗我师。蜀地岩险,重庆、合州又其籓屏,皆新筑之城,依险为固,今顿兵坚城之下,未见其利。曷若俟冬水涸,瞿唐三峡不日可下,出荆楚,与鄂州渡江诸军合势,如此则东南之事一举可定。”
东下,与忽必烈会合……自继位以来,分迁诸王,扫平叛乱,远征西域各国,进兵高丽交趾,灭金、灭西夏,铁蹄所到之处,诸侯各国无不臣服战栗。此番攻宋,蜀中各城纷纷纳降,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钓鱼城下,倒被困住了,自己有什么面目去见忽必烈?这只草原上的雄鹰,给他一片蓝天就能翱翔啊……
蒙哥拾起地上的铜钱,汉人的玩意儿,未必就灵:“来人,宣国师进帐。”
“禀大汗,派去城中的探子回来了,还捉住一个宋兵。”“带过来我亲自问问。”国师扶乩的结果,神喻七日内必见分晓,诸事顺利,蒙哥心中喜悦,脸上也有了笑容。
在蒙哥的逼视下,那个被雨淋透了的宋兵簌簌发抖,话也说不利索。这宋兵身材矮小,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瘦而不弱,没有吃不饱的迹象,看来,钓鱼城粮草充足。
“镇西门小堡的守将是谁?”蒙哥冷不丁问道。小堡独立于镇西门外,一旦攻下,就有了一个能制肘城中军力的立足点。三月里打过一次,白白折损了许多兵士,没能打下来。
宋兵被他一喝,越发抖起来:“张……张都统……中军都统张珏……”蒙哥皱了皱眉,张珏他听说过,是守城主将王坚的副将,此人御兵有法,凡有功劳者,纵是奴隶也必赏;凡有过错,纵是至亲也必罚,所以他手下人人拼命,是个棘手人物,不好对付。
“不过,张都统十天前已调入城内,现在接替他的,是马千都统。”宋兵慢慢暖和过来,语音也清晰了许多。好一个王坚,现在调张珏入城,想是料到自己会放弃小堡外围,直奔外城了。
蒙哥在桌上摊开羊皮地图,沉思起来。攻哪里好呢?东新门,奇胜门,镇西门小堡都打过了,均告失利,护国门……“你过来,把城中的兵力布防指给我看。”     
宋兵哈着腰凑过来,看了看地图,“这处仅有数十人守卫。”他手指戳向图上一处。墙上的金刀突然发出“呜”的一声,杀气!蒙哥不及多想,已抽出腰出的绿鲨短刀,那宋兵的手抓起桌上烛台,用力砸向他头颅。腰刀格上烛台,蒙哥手腕震痛,腰刀和烛台双双落地,宋兵抢上去拔出金刀,回身一旋,已将伸向他背心的枪杆矛头悉数削断。
“拿下这厮!”兵士们早已将蒙哥团团护住,只是人数太多,一时把出帐的路堵住了。宋兵圆睁着双目,仗着大帐宽阔,将金刀挥舞开来。金刀削铁如泥,宋兵招数奇妙,当者非死既伤,竟步步逼向蒙哥。蒙哥急呼:“田哥救我!田哥救我!”
灯火急摇,帐壁突然裂开一条大口,有人手中双鞭呼呼作响,冲了进来,直砸宋兵背心。水磨钢鞭势大力沉,宋兵不敢再用金刀去格,只得弯腰避过。持鞭者高喊:“大汗莫怕,董文蔚在此!”手上半点也不松懈,钢鞭舞得愈急。宋兵腹背受敌,眼见大事不成了,横下一条心,不再闪避钢鞭,拼力将金刀掷向蒙哥。他作此困兽一斗,用尽了毕生功力,金刀裹着风声疾奔,势不可挡。
“卟!”一支雁翎箭破空而至,不偏不倚正中金刀,箭轻刀沉,金刀竟被这一箭荡开,改变了去势,在空中急速转圈。持鞭者飞起一脚,将金刀踢落在地,手中钢鞭击中宋兵背心。宋兵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向前扑倒时,余势未了的雁翎箭已插入他肩头。
众兵士一拥而上,将宋兵按倒在地。宋兵心中衔恨,用力抬起头颅望去,被撕开的大帐在风中啪啪连声,有一人持弓立于破口处,纹丝不动,暴雨正哗哗从他身上洗过。持弓人身材并不高大,此刻傲然独立,气势威严之极。那人目光和他对上,嘴角稍稍一翘,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已经在雨中淋了整整一天一夜了,伤口和嘴里还在不断地涌出血来。远处,依稀能看到一点微弱的星火,是钓鱼城的弟兄们在巡城吗?冷,真冷啊。站在囚笼中的王立知道自己在发着高烧。
这次孤身前来行刺蒙哥,根本没打算过能活着回去,恨只恨自己武功太差,终于还是杀不了敌酋。
没人会来救自己。行刺的事,王立谁也没有告诉。王坚大人不知道,张珏都统也不知道,就连大哥杨宇京,王立也隐瞒了。他们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做,可是不这样做,战争就不会结束,战争一天不结束,就会有更多的兄弟在自己面前死去。
王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张大嘴接雨。这么大的雨,居然会有快渴死的感觉,眩晕感又上来了。
一股暖意从口中流到胃部,王立用力睁开了眼。看守他的蒙古兵早不知到哪躲雨去了,一丝灯光也没有,好一阵子,王立才看到黑暗中有人拿着碗在喂自己喝汤。
“你是……谁?”端碗的手抖了一下,几滴热汤滴到王立脸上。“你是谁?”王立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那人似乎很矮小,一手攀着木头,一手端着个大碗,很吃力地喂完了他,才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是宋人。”声音清脆宛转,略显稚嫩,原来是个少女。
这少女只有十一二岁年纪,身量未足,削瘦纤弱,因为离得太近,王立看清了她一双眼眸星亮,透出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
“我是嘉定府人,爹娘为避战乱,想带着我从水路去临安府投奔舅舅,没想到走到合州城外遇上蒙古鞑子攻城,我被他们掳来……”说至这里,她头低下去了。
“天杀的鞑子!”几个月前,蒙古兵在合州城下掳获了逃难过来的百姓八万多口。王立一声咒骂,牵动了伤口,痛得咧咧嘴。“你不用怕,我们一定会打跑鞑子,恢复河山,到时候,我送你回家去。”
“我不怕。”少女猛抬起头,眼中并无泪光,只有仇恨,刻骨的仇恨。“大哥,我叫宋如颜,你记住我的名字。他们说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大哥,到那时我就自尽。你记住我啊,我不想没人知道就……。”
王立耳际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宋如颜竟一口咬在他耳朵上,咬得出了血。“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了。”她的声音里竟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有人来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宋如颜的身影消失,王立苦笑了一下,自己还不知道能再活几天呢。可怜的女孩,那么拼命想留下自己在世上活过的痕迹。也难怪,正是新蕊初发的年龄,国仇家恨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这样的乱世,原不是让人活的。
灯火晃动,有人慢慢走到囚笼前,举起灯笼照向他的脸。“我是前锋元帅汪德臣。”灯笼摇曵微光中,映出一把黄油纸伞,伞下是持弓人精悍彪劲的身姿。王立笑了:“原来不是蒙古鞑子,却是金狗!”
汪德臣的父亲汪世显乃是金国降将,他引兵攻宋,常被人骂做“背主投荣的金狗”,听了王立也这般骂他,只微微一笑,并不还骂,反赞一声:“好一个不怕死的勇士!”
王立没想到他如此反应,倒愣了一下。汪德臣缓缓道:“你不怕死,可百姓怕死啊。”“咱们大宋子民,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休想咱们把山河拱手让给你们这些蛮子。”王立被激怒了,面孔涨得通红。
汪德臣摇头,重重叹了口气,转换了话题:“我看你武功不弱,恐怕不是普通的小兵,射你那箭,你可心服?”王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别转了头不理他。
雨水啪啦啦打向汪德臣头上的油纸伞,顺着伞沟四面八方流成雨帘,这雨,越下越大,连钓鱼城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我既知你非庸常之辈,有些话便说与你听。我自入蜀以来,说降蜀中守将无数,拔城陷寨众多,你猜是何道理?”王立“哼”了一声,将眼睛也闭了起来。
“余玠果然是当世不二的奇才,定下这‘沿山筑堡,迁州入垒’之策,将蜀地连成一片,首尾连环照应,只此一策,便挡住我大军南下临安。只是,”汪德臣语音转急:“余玠现在又在哪里?”
王立心中一沉,四川宣喻使余玠守蜀有功,却在奸臣谗言下被朝廷撤换,忧愤中一夕暴亡,令蜀中从此折断了一根顶梁柱,百姓闻讯,无不痛哭失声。
“宋室昏庸靡烂,官僚腐败,弄得民不聊生,气数已尽。你们这些忠臣勇士,守着一棵根茎已朽的枯树,不是白白浪费了一腔热血么?我口才再好,也无法说得过‘忠孝礼义’四个字。是众将明白了朽木不可雕的道理,才会纷纷弃舟上岸,灭宋室者,是宋室自己!”
“要杀就杀,说许多废话做什么!”“钓鱼城,早晚也会破。咱们行伍之人,尽忠尽节是应该的,只是成全了忠义,苦的是无辜百姓。”汪德臣音调渐低,最后一句话,没入了雨声里:“家父的苦心……”
“元帅的苦心,你可明白?”汪德臣背后有人闪出来。“杨大渊,你来劝。”汪德臣的皱了下眉头,露出一丝不屑。
杨大渊忙不迭点头,凑到囚笼前:“我不认得你,想来你也不是钓鱼城的主将,你只要……”“呸!”一口血痰不偏不倚正飞入他口中,“杨大渊!你这条没脊梁的狗,也配和我说话?!”王立双目圆睁,似欲滴出血来:“你卖了大获山,说降运山,致使青居、大梁相继失陷,才让我钓鱼城陷入重围,你不认得我,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杨大渊大怒,拔刀就砍,刀至半途,右肩猛受一击,整条右臂剧痛不已,刀便握不住,落入泥水中。
汪德臣收回手掌,望向钓鱼城方向,望了半晌,又一次重重叹了口气,忽然转身离去。他的声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王立呆了呆,一时连身上伤痛也忘记了。

父母的尸身双双躺在木板床上,王立倒在稻草上发烧发抖,等待着死神的来临。一件白色长衣的下摆在他面前停下,有人扶他起来,喂他喝药,渐渐的,王立睁开眼,那青年阳光般的笑容温暖了他全身……
“啪!”一记狠狠的耳光让王立从昏迷中醒来,杨大渊在“嘿嘿”笑:“敢吐老子的口水,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刀尖一寸寸缓缓刺进王立的肉里,王立咬了牙不出声,杨大渊眼中发光:“让你瞧不起老子……”他用刀尖在王立全身各个部位慢慢扎,看到鲜血涌出来,舔舔嘴唇,亢奋得声音都颤抖起来:“让你瞧不起老子……让你瞧不起老子……”他反复地念叨着这句,似乎已经不是在对王立说话。
王立想晕,可阵阵剧痛不停让他醒来,不能叫,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条狗得意,他的唇边流出了鲜血。
杨大渊更被激怒:“你不叫是不是?”他将刀尖一旋,生生挖下王立一块肉,王立惨叫一声,杨大渊哈哈大笑:“你不是硬汉吗?你不是……啊!”他忽然也大叫一声,向后急退,将手中刀舞得雪团一般。
只听得“当当”连声如急雨,刀光一消,杨大渊惊恐地睁大眼:“你……你是……”“‘九珠星雨’杨宇京。”杨大渊倒在地上,兀自不信的双眼之间,正插着一枚金钱镖,直没入脑,仅余外沿露出。
“大哥!”终于来了,大哥终于来救自己了,那阳光般的笑容,在雨中格外亲切。“谁让你自己做主跑来的!”杨宇京一掌掴在王立脸上,王立的脸顿时红肿了一片。“害我为你涉险,看回去不收拾你。”杨宇京一边骂,一边打开了囚笼,让人背起王立。
“带我走!”有人冲出来扑向杨宇京,杨宇京一转身,双掌抹向那人,掌缘触及那个肩头,觉出对方毫无内力,猛收掌力,那人还是给击得飞出丈许,倒在雨地里。那人刚一倒下,又扑出来抱住杨宇京双腿:“求求你!带我走!”
“宋如颜,是你。”王立看清了此人,失声叫道。宋如颜拼命抱着杨宇京的腿,转头过来哭道:“大哥,你让他们也带上我!我求求你们了!我是宋人,我不想死!”
雨水从她白玉般的脸上流过,她单薄的身子剧烈起伏,象朵风雨中摇曳的百合。杨大渊的血和着雨水漫过她,她浸在血泊里疯了一般死死拽住杨宇京,“大哥,大哥……”一下一下在血水里磕头,磕得满面是血。王立央求地望向杨宇京:“大哥,要不就……”杨宇京一跺脚:“真是麻烦。”
远处有灯火晃动,向他们靠近。“糟了,惊动了蒙古兵!”杨宇京一把扛起宋如颜,打一个呼哨:“快撤!”
一群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嘈杂的叫声中,一团团火光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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